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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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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抱我。”柴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九歌擦掉眼淚,輕輕躺在他的身旁,與他臉貼著臉。

嗅到熟悉的味道,她的心莫名定了下來,伸出去的胳膊,不由摟緊了幾分。

柴桑想要閃躲,只是他如今的力氣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怕把病氣過給你。”他側過臉,想要與九歌隔開些距離,九歌卻見不得這樣,硬是把臉又貼了過去。

兩人就這樣抱著,良久,柴桑嘴角扯出一絲笑:“這次我沒有失信。”

他終於沒再讓她說出,輕諾必寡信這幾個字。

接下來的幾天,柴桑多數時間都在昏迷,只是偶爾會醒過來。

霽兒的情形也不大好,柴桑幾次問道,她都不敢說實話,他對霽兒一向疼愛,她怕他聽了心裏擔憂。

這日,九歌正餵柴桑喝著藥,宮女闖了進來,見了九歌便喊:“夫人,小公主不好了。”

李葦追進來阻攔,卻為時已晚。

柴桑的藥悉數噴到了被褥上,隨後便是一陣咳嗽,吐了一大口黑血,整個人昏死過去。

“柴桑!柴桑!”九歌慌亂地擦著他嘴角的血,大喊著:“宣太醫!快宣太醫!”

六月十三這一日,是九歌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日,這天,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與柴桑的愛女柴雲霽撒手人寰。

隨後便是坐在柴桑床前的腳凳上,趴在床沿,等著柴桑醒來。

他可能今日醒,可能明日醒,也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

她從未覺得,人生是這樣的隨機和未知。

傍晚時分,柴桑醒了,他的精神明顯好過平時。

像是有默契一般,兩人都沒有提到霽兒。

他側著頭,看向九歌,她憔悴了許多,已不再是澶州初見時的模樣,但他看著她,竟舍不得眨眼。

“我這一輩子,萬幸有你。”柴桑吃力地說。

他這一輩子,十六歲到江陵販茶,遍歷人間艱辛,經歷過妻兒被屠戮,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遭遇過質疑和否定,蒙受過非議和白眼,如果沒有她,他這一生,該是多麽艱難。

“如果有下輩子……”

“不會的柴桑”,九歌看著他的眼,篤定地說:“你我這樣的人,不可能有下輩子。”

“你搗毀佛像時說過,什麽因果報應,都沖著你來,那時我偷偷告知神佛,若是有因果報應,我與你一力承擔。”

他們這短短幾年,做了多少離經叛道的事。若有來世,則鬼神必存,他們推倒了佛像、遷移了墳墓,褻瀆了神明,驚擾了鬼魂,這樣的人,怎麽會有下輩子。

她撥開他臉上淩亂的發絲,深深地望著他:“你我共有這一輩子,足夠了。”

“是啊”,柴桑嘆了一口氣,足夠了,可是他,好悔啊!

他後悔未能與她在少年時相遇,他後悔未能及早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後悔那日沒有拒絕義父的指婚,他後悔“沅芷”二字在他身上裝了那麽多年,他才鼓足勇氣給她……

他後悔他做事太絕,以至於,沒有來世……

他這一生,憑一己之力,讓大周屹立於世,拯萬民於水火。他無愧於任何人,卻唯獨不敢言她。

“藺州做的衣裙,取回來了嗎?”柴桑突然問道。他當日匆匆回京,這事便忘在了腦後,如今一晃,也有兩年了。

看啊,隨便提起一件事,他都對不起她。

“取回來了。”其實很早前便取回來了,只是這兩年匆匆忙忙,那衣裙壓在箱底,竟未見過天日。

“穿上給我看看,好不好?”柴桑笑著看向她,眼裏極盡溫柔。

“好,你等一等,我這就去換上。”九歌站起來,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然後匆匆跑了出去。

九歌剛離開,李葦便走了進來。

“我念,你寫。”

一盞茶的功夫後,九歌跑了回來,裙裾飛揚,那是一條綠色的裙子,他曾說過,綠色很襯她。

可是,她剛到門口,便聽到裏面一片哭聲。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隨即跌跌撞撞地跑到柴桑床前。

他眼睛閉著,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靜靜地躺在那兒。

九歌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她的手突然僵住了。

六月十三這一日,是九歌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她失去女兒之後,又永失所愛。

人到齊之後,李葦宣了旨,著皇子柴昭承繼大統,南昭容輔國。

宣完旨後,李葦又拿出一封信,交到九歌手裏。

那紙上的字筆力虛浮,遠不勝從前,但確是柴桑親手所寫。

信上說,“卿卿吾愛,既無來生,便將此作紅塵一夢,夢已醒,卿當覆歸山林,且自在去。”

桑絕筆。

他讓她,離開這大內,離開開封。

九歌看著信上“絕筆”二字,忽然意識到,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當日他在月下起誓,與她此生相守相依,絕不離棄。一約既定,萬山無阻。

可他終究,輕諾寡信。

九歌心中大慟,捂著胸口,喘不上氣來,隨即兩眼一黑,整個人暈了過去。

翌日醒來,便看見蘭姐兒守在她床頭,皺著眉,一臉的憂色。

她又慢慢闔上了眼。

她誰也不想見。

她聽到了蘭姐兒離開的聲音,不一會兒,更多的人來到了她的床前。

她不在乎他們是誰,這世上,她誰也不在乎。

“九歌。”是李鳶的聲音。

“你有身孕了。”

九歌腦子嗡的一聲,旋即睜開了眼。

她抓著李鳶的胳膊,死死地盯著她,仿佛要從她眼裏尋到一絲說謊的痕跡。

可是,李鳶扶著她的肩,告訴她:“是真的。”

多麽荒唐啊,九歌無力地躺倒在床上,果真是因果報應嗎?

若是昨日知道了此事,他會不會多出幾分生的意志,這個孩子,她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會不會有機會,見到自己的父親。

可是,沒有如果。

她突然想起老道塞給她的那四句詩,曾經苦思冥想都不得其要,如今一看,原來啊……

月落星稀,孤燈未滅,一星孤……無一不是歿世之兆。

自柴桑走後,九歌的神情便黯淡了下來,林沐和李鳶離了京,姜老太爺突然去世,柏舟陪著姜寧,扶著姜老太爺的靈柩回了黎州。

柴昭繼承了皇位,小小的他坐在寬大的龍椅上,戰戰兢兢地看著底下的朝臣。

“師傅,我怕。”下朝之後,柴昭抱著九歌的胳膊說。

九歌摸摸他的頭:“陛下不用怕,只要陛下以天下百姓為己任,便對得起那個位置。”

沒有了柴桑,好像世間並沒有什麽變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坍塌了。

九歌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她並沒有如柴桑所言,立即離開皇宮。

柴桑走後,柴昭開始依賴她,他喊她一句師傅,她不忍留他一人,在這偌大的皇宮中。

九月,邊關急報,契丹南下,南昭容領軍出征。

十日後,九歌正在福明宮中,看著小皇帝寫字。

李葦踉踉蹌蹌地跑進來,神色慌張:“陛下,南將軍反了。”

柴昭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一臉懵懂地看向九歌。

九歌表情一滯:“你說誰?”

“南將軍,南昭容!”

南昭容披著黃袍進京,一路上猶入無人之境。

唯有在宮門前,遇到一個小黃門攔在馬前。

“你敢攔我?”南昭容看著馬前的小太監,一臉的威嚴,這小黃門看著陌生得緊,這些年他打宮門進進出出,從未見過。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小黃門怒目而視,眼中沒有絲毫畏懼。

南昭容仰天一笑:“哈哈哈,亂臣賊子,好一個亂臣賊子,這天下,哪有什麽亂臣賊子!”

不等南昭容開口,身旁的人便出手,一左一右,將小黃門拉了下去。

“南昭容,你這樣做,可對得起先帝嗎?”小黃門掙紮著,不住地回過頭去喊。

見南昭容變了臉色,身邊一名副將搭起弓,朝著小黃門便射了過去,只一箭,便讓他再也發不了聲。

南昭容皺起了眉,卻沒有說什麽,下了馬,只身朝福明宮走去。

走到宮門前,他停了下來,福明宮外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他的人,他在宮門外站了很久,終究是沒有進去。

過了兩日,柏舟從黎州趕來。

他手握一桿長槍,站在了福明宮前。

門外的守將一左一右攔在柏舟面前:“慕容將軍,陛下說,誰都不許進去。”

柏舟沒有多言,揮起長槍,一槍一個,將他二人掀翻在地。

其餘人見狀,不敢再上前,只得任他闖了進去。

柏舟一進門,便看見九歌和柴昭一大一小在檐下站著。

那情形,看得人心裏酸楚,他更是不知道,一別兩三月,九歌的肚子已然這樣大了。

他一步步走了過去,長揖道:“見過陛下。”

隨後看向九歌:“你還好嗎?”

九歌看著柏舟,眼中布滿了憂色:“你何必來?”

柏舟是一員猛將,南昭容不會動他,即使換了天,他也能活得很好,他只需要冷眼旁觀,便能坐享一生榮華。

柏舟毫不在意地一笑:“我手中已無一兵一卒,唯有只身一人,舍命陪君。”

九歌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這些天,她眼看著這開封城中上上下下對南昭容前呼後擁,這城中,這宮中,無一沒有受過柴桑的福澤,便是這偌大的開封城,也是柴桑頂著壓力和罵名擴建的。

六年前開封是什麽樣,大周是什麽樣,如今他們是什麽樣。

他不過走了三個月,人人便把他忘了個幹凈。

可今日柏舟站在這裏,舍下一身榮華,甚至是搭上性命也要同他們站在一起,讓她知道,這世上,終歸還有人記得他。

入了夜,小皇帝睡下,九歌緩緩打開了門,入眼便是,柏舟握著長槍,靠坐在殿前的臺階上。

聽見九歌出來,柏舟立馬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

“你來這兒,姜寧她……”九歌有些猶豫,不知該怎樣問出口。

“她說,這世上除了榮華富貴,還有道義二字,人能陷於貧苦困厄,卻不能失了道義,不救君,是失了道,不救你,是失了義。”

說這話時,柏舟雙目炯炯,眼神堅毅。

九歌在心中不由對姜寧又高看了幾分,她看著柏舟堅定地說:“你娶了個很好的女子。”

“是啊。”成婚以來,發生在姜寧身上的樁樁件件,都讓他又敬又愛。

兩人正在殿前說著話,“吱呀”一聲,福明宮的大門開了,柏舟立馬警惕起來,長槍一橫,將九歌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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