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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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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那道士說了什麽?”九歌突然掀簾進來,柴桑毫無防備,握筆的手抖了一下,一滴墨甩下來,滴在奏章上,很快暈開。

“陛下在想什麽?”察覺出柴桑的異樣,九歌幾步走了過去。

柴桑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拉著九歌坐下,輕輕按上她的左腿:“還疼嗎?”

知道柴桑在故意岔開話題,九歌還是順著他的話搖了搖頭:“不疼了。”

二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柴桑突然開口:“都是無稽之談。”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九歌直接怔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對,都是無稽之談,做不得數。”那道士究竟說了什麽她不得而知,但看柴桑的反應,應該不是什麽好話。

罷了,她死命壓住自己的好奇心,柴桑從不信神佛,否則也不會有當日滅佛之舉了。今日這般,許是被那些話攪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既然不想說,那她也沒有追問的必要,畢竟,她也不信神佛。

“陛下可知李將軍祖籍是哪裏?”

“哪個李將軍?”柴桑隨口應了一句。

“陛下軍中有幾個李將軍?”九歌睨了他一眼,嫌他心不在焉:“當然是李彥明,李將軍。”

柴桑也不惱,收攏心神認真問道:“李將軍不是開封人氏嗎?”

“是衛州,李鳶方才同我說的。”

柴桑瞪大了眼睛,配合著作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九歌“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一拳輕輕錘在他胸口,帶著幾分嬌嗔:“陛下又逗我。”

柴桑也笑了,順勢將九歌的手按在胸前,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

說起李彥明,他倒是想起來一個事:“我瞧著林沐似乎,對李將軍對女兒頗有興趣。”

“你才發現啊。”九歌嘴上說著,心裏卻在感念,林沐於他,終歸是與旁人不同。

自從做了這皇帝,他便一心撲在朝政上,自然忽略了身邊的許多人、許多事,但是對林沐,顯然還是上心的。

“那李鳶呢?她怎麽想?”他其實早有為二人賜婚的意思,但又想著,林沐既然沒找他,想必是還沒到時候,他也怕貿然出手,最後弄巧成拙。

說到李鳶,九歌猶豫了。

李鳶她明顯更欣賞柏舟,但對柏舟好像止步於此,可她對林沐……

九歌思索了一番,最後吐露了三個字:“不好說。”

柴桑沒有再問,原本想著這次南征回去後,就攛掇林沐上李府去求親,可如今看來,他這個弟弟,做得似乎還不夠。

“你幫幫他。”柴桑殷切地看著九歌。

“我怎麽幫?”九歌下意識地反駁。這終歸是他二人自己的事,緣分天定,旁人也不好幹預。

柴桑卻不死心,他不說話,只是默默盯著九歌,直看得九歌的心化成了一灘水,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曉得了,曉得了。”九歌無奈地說。

柴桑看著她無意間嘟起了嘴,實在可愛的緊,湊上去便親了一口。

九歌瞬間紅了臉,嬌羞地低下了頭。

這一幕,惹得柴桑心花怒放。

柴桑的大軍在翰城城外休整了一日,次日一大早開拔,越過兩國邊界,直抵藺州城下。

藺州原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自幾十年前中原大亂,便成為濘南北邊的門戶,在一馬平川中獨自屹立,低擋著可能來自北方的侵襲。

守城的將軍叫韓載勻,在邊關,一待就是二十年。

“韓載勻?”聽李彥明提起他,柴桑似乎有些驚訝:“他還在藺州?”

“陛下認識他?”李彥明下意識地問道。

柴桑搖搖頭,看向前方的眼神突然變得悠遠深邃:“只遠遠地見過一面,算不得認識。”

韓載勻在濘南有些名氣,然而這名氣,不是源自戰場上拼殺出來的軍功,而是來自他手中的筆墨。

換句話說,他是個詩人。

濘南尚文,上到皇室宗親,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好舞文弄墨,會寫幾句詩本也不算什麽,但韓載勻不同。

當年一首《寅州行》名動濘南,十七歲少年橫空出世,驚才絕艷。

更是以才情博得美人的歡心,成為當時宰相謝徇的東床快婿,一時間風頭無倆,人人艷羨。

然而好景不長,僅僅兩年,謝徇失勢,不得不離開延州歸家養病,而韓載勻也被排擠出京,來到這座邊陲小城。

沒想到這一待,就是二十年。

柴桑心中唏噓不已,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二十年。

然而感慨歸感慨,翌日兵戎相見時,留不得半分情面。

韓載勻站在城樓上,凝視著城外列陣以待的大周軍隊。

他既在藺州,自然少不了與中原的兵馬交鋒,這些年,中原連年戰亂,軍民都不好過,南襲藺州是常有的事,但多是小打小鬧,拿些好處就回去了。

但這次,好像不一樣。

他的視線越過眾人,鎖定在前排最中間的位置,如果他沒猜錯,那便是柴桑。

他坐在馬上,身形筆直,頭高高地向上揚起。二人之間有一段距離,他看不清柴桑臉上的表情,但他猜,那是一種自信,勢在必得的自信。

就像他即位之初便力排眾議禦駕親征,一路狂追劉修幾百裏,僅憑一戰,打得大梁再無還擊之力。

這樣一個人,可不好糊弄。

然而韓載勻不知道的是,城下的柴桑,此時也在看他。

他更不會知道,這並不是柴桑第一次這樣看他。

十二年前,他以詩會友,在城樓上鋪開巨軸,一壺酒下肚,揮毫潑墨,恣意張揚,當時城下人山人海,而柴桑,正在那人山人海中,像今日這般仰望著他。

十二年,滄桑巨變,似乎就在眨眼之間,城樓上那個身著盔甲的人,和當年的韓載勻,沒有半分契合。

“攻城!”柴桑果斷拔出劍,指向前方。

拿下藺州,只用了三天。

三天後,柴桑登上城樓,親自為韓載勻松了綁。

破城之時,韓載勻沒有尋思覓活,他很欣慰,雖然他早就知道,哪怕再守五十年,這個人也不會為了一座城舍命。

“我見過你。”柴桑的聲音平靜得不像剛經歷過一場大勝。

韓載勻卸下盔甲,將其整齊地疊放在一邊,捋了捋自己的須發,才緩緩說道:“我是無福之人,不曾見過陛下。”

此時日頭西斜,夕陽的餘暉灑在城墻上,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下午:“十二年前,我曾遠遠地見過你在城樓上,飲酒作詩。”

聽了這些,韓載勻的情緒沒有一絲波動,那不過是他在藺州這二十年,七千多個日夜裏裏最常做的事。

“慚愧,讓陛下見笑了。”

柴桑看著韓載勻波瀾不驚的臉,突然笑了。

“你走吧。”柴桑突然說。

終於,韓載勻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他從沒有生出過要與藺州共存亡的念頭,但也絕沒有奢望過柴桑會這麽容易放他走。

“陛下。”這時九歌走了過來,柴桑讓她在城門口等著自己,她等了許久,卻遲遲沒見他下去,放心不下,便上來看看。

她瞄了柴桑對面那人一眼,很快便猜出這是韓載勻,脫了盔甲,他倒是與她想象中的別無二致。

韓載勻她知道,他的詩她讀過,不喜歡。

似乎是擔心柴桑反悔,韓載勻沒有多作停留,向柴桑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十二年前,陛下就是在這裏見過他?”九歌看著韓載勻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柴桑說過的話。

“確切地說,是他在這裏”,說著,柴桑的手指向城外:“我在那裏。”

“當時我站在藺州城下,看著城樓上的那群人,突然覺得,藺州城下的護城河,就像一道分水嶺。”

九歌沒有搭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仿佛自己就是當時藺州城下的蕓蕓眾生。

“以北的中原,百姓食不果腹,以南的韓載勻,藺州,乃至濘南,吟詩作樂,夜夜笙歌,我想不通,為何明明山川相連,日月同天,卻如此天差地別。”

柴桑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胸膛一起一伏,情緒激動。

“當時陛下,羨慕嗎?”九歌知道,十二年前,他還在販茶,她想知道,一個為了生計奔波的十七歲少年,看著另一個十七歲時就名揚天下的人過得肆意張揚,會不會心生艷羨。

“我羨慕”,柴桑誠實地說:“但也厭惡。”

看著柴桑一本正經地說“厭惡”,九歌的心一下舒展開來,這一霎那,她面前站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過往的每一個經歷,構成了現在的他。

她愛的他。

“可是陛下今日,跨過了那道護城河。”九歌仰起頭,看著柴桑的眼睛,堅定地說。

“是啊,我跨過了那道護城河。”柴桑嘴角微微上揚,一臉釋然。

九歌踮起腳,解開柴桑的下頜帶,替他摘下頭盔拿在手裏,另一只手牽起他往城樓下走。

夕陽下,二人的影子投在城上,被拉的好遠。

剛走了兩步,柴桑突然停下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反手握住九歌,興沖沖地說:“跟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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