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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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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柴桑懷裏抱著歷哥兒,自己念一句,讓歷哥兒跟著念一句。

歷哥兒年齡還小,尚未開蒙,前面幾個字還好,一到後面就忘記了,嘟嘟囔囔,全然聽不清。

柴桑也不惱,笑盈盈地看著稚子,耐著性子教了一遍又一遍。

歷哥兒自幼養在皇後宮中,玉娘做事一向很有分寸,福明宮中朝臣來來往往,她母子二人甚少過來。

這樣溫馨的一幕,在福明宮著實少見。

九歌站在門口,看著父子二人的互動,心裏如同針紮一般,霎時渾身發麻。

她不是聖人。

宮城之大,大到只要稍加註意,她就可以避免和玉娘碰面。

但是,歷哥兒的出現提醒了她,看不見並不等於不存在。

如今她同柴桑再如何心意相通你儂我儂,也改變不了他當年在郭瑋面前一口應下婚事,隨後大婚生子的事實。

這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以為她早已拔出,但是每每想到,心尖透涼。

柴桑的註意力都在歷哥兒身上,絲毫沒有察覺九歌的到來,直到發現歷哥兒直楞楞地盯著門口看。

“來。”柴桑抱起歷哥兒放到地上,然後起身,牽著他的手走到九歌面前。

縱然心裏不痛快,九歌還是收斂情緒,依次向柴桑和小皇子行禮。

歷哥兒看看九歌,又看看柴桑,突然朝著九歌奶聲奶氣地喊了句:“師傅。”

九歌疑惑地看向柴桑,柴桑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恢覆如常。

“對”,柴桑蹲下身,保持和歷哥兒一樣的視野,仰起頭,看著九歌說:“這便是我方才同你講的,師傅。”

“師傅。”聽完柴桑的話,歷哥兒又喊了一聲。

九歌依然在狀況外,但礙於當著歷哥兒的面,不好多問,只是配合著蹲下身來,朝歷哥兒笑了笑。

只是看著面前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大一小兩張臉,心緒很難平靜。

不多時,柴桑便命李葦將歷哥兒送了回去。

歷哥兒一走,九歌的臉登時就變了:“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九歌這個語氣……柴桑不禁心裏“咯噔”一下,頓時察覺情況有點不妙。

“歷哥兒這個年齡,該開蒙了,原先我屬意王樸,可是……”提起王樸,柴桑話裏都是遺憾。

“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柴桑緊盯著九歌,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這事,皇後知道嗎?”九歌避開了柴桑的眼神。

柴桑趕忙答道:“同皇後商議過了,你的學識和人品,她還是很放心的。”

柴桑的話剛一落地,九歌便迎了上去:“那陛下同我商議過了嗎?”

柴桑一時啞口無言。

見柴桑這個反應,九歌頓時有些失望。

“我還有事,先退下了。”不等柴桑反應,九歌匆匆行了個禮,轉身就往外走。

剛踏出殿門,冷不丁地撞上一個人,擡頭一看,原來是林沐。

林沐發誓自己不是故意要偷聽,只是有事找柴桑稟報,誰知恰好碰上兩人在裏面吵架。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攔住九歌,但是看到她黑著臉瞪了自己一眼,又默默地縮了回來。

相識多年他早已摸清了九歌的脾氣,雖然平時好說話,但是一生氣,那是翻臉不認人的。

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進門一看見柴桑,林沐便知道,不止自己拿九歌沒轍,就連大哥,都治不了她。

“大哥為何不同九歌講實話?”林沐有些無奈。

他早就發現,在朝政上,柴桑說一不二,殺伐決斷,但是面對九歌,卻總是顧慮重重,猶豫不決。

就像這次為皇子開蒙的事,誠然,九歌的確是出眾,但舉朝上下並不是沒有別的人選,頂著壓力選擇九歌,柴桑必然是有些別的考量。

林沐不明白,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罷了”柴桑嘆了口氣:“她對我,終歸是有些怨氣。”

林沐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那豈止是怨氣。

“找我什麽事?”

見柴桑岔開話題,林沐也不再糾纏,收起閑話的心思,認真奏報。

九歌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心軟,本來憋了一肚子氣,聽了林沐兩句話,氣消了一大半。

可是早上才當柴桑的面甩了臉子,總不好轉頭又去找他。於是她對自己說,晚膳,就等到晚膳時候,如果柴桑過來同她一道用膳,這事就翻篇。

然而酉時,戌時,直等到未時,哪裏有柴桑的影子。

不等了,九歌消下去的火噌的又竄上心頭,索性吹了蠟,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閉上了眼睛又覺得不對,平日裏這個時辰,柴桑還在批閱奏折,近來南征的事攪得他焦頭爛額,他應該不會這麽早就睡下。

想到這兒,她又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這一坐不要緊,卻陡然瞥見窗邊有一個黑影。

“誰!”九歌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噌的翻身下床,就要去取墻上掛著的劍。

看見屋內黑燈瞎火,料想九歌已經睡下,柴桑本來準備離開,卻在轉身之際聽見屋內叮叮咚咚一片撞擊聲。

他心裏一緊,生怕九歌出了什麽事,情急之下破窗而入。

窗一開,月光瀉了進來。

柴桑從窗外跳進去的時候,九歌正靠著桌腿,坐在地上。

“怎麽了?”他快步走到九歌面前蹲下來,著急地問道。

柴桑一開口,九歌懸著的心就放下了。

“大半夜的,陛下在窗邊站著做什麽?”九歌嗔怪著,心裏卻有些開心,盡管夜深了,他還是來了。

“我……”柴桑吞吞吐吐:“你沒給我留門。”

話裏竟含著一絲委屈。

九歌的嘴角抖動了一下,又立馬收起表情,暗自慶幸柴桑的背恰好擋住了月光,他此時應該看不清她的臉。

她掙紮著要起來,卻不小心牽動了剛剛磕到的傷處,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傷到哪裏了?”柴桑從上到下看著她,有些手忙腳亂。

九歌很是無奈:“陛下要不要先點個燈。”

“哦。”柴桑後知後覺應了一聲。

屋子一亮,兩人都有些尷尬。

見九歌捂著左腿,柴桑一下緊張了起來,先前九歌從臺階上摔倒,傷的就是左腿。

他半跪在九歌身前,卷起她的褲管,左小腿已然腫了起來,就在原先的傷處旁邊。

柴桑心裏很是自責,趕忙傳喚太醫,隨後便是一陣忙碌。

他忙了一天,本來想著天色已晚,就不過來了,結果還是沒忍住來找她。本來是想就半天的事解釋一番的,可現在,全然沒了心情。

“我沒事。”九歌見柴桑不說話,知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林沐白日在她面前說:“大哥什麽都好,就是沒長嘴。”也著實沒冤枉他。

“我沒事。”九歌握住柴桑的手,鄭重其事地又重申了一遍。

柴桑任由她握著,卻始終不擡頭。

九歌雙手捧起他的臉,強迫他擡頭看向自己。

正在這個時候,張太醫來了,太醫院離福明宮實在不算近,往常等太醫來都要很長時間,九歌第一次覺得,太醫來的這樣快。

還正好是張太醫,太醫院輪值,之前她問過,張太醫十天才輪一次,怎麽今日她磕到了左腿,就正好又是張太醫。

“問題不大,擦些藥膏,半個月就能消下去。”

聽完張太醫的話,柴桑長出一口氣,九歌也放下心來。

她瞄了柴桑一眼,南征在即,她可不能在這個關頭有事,不然柴桑一定不會讓她隨軍,她可沒有把握像上次一樣說動他。

送走了張太醫,柴桑為九歌上了藥,又幫她掖好被角,留下一句“睡吧”便要走。

“陛下沒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嗎?”望著柴桑的背影,九歌急忙開口。

她明白,以柴桑的性格,今夜不說,日後再難開口。

柴桑滯在原地。

“陛下是在為我鋪路,對嗎?”

柴桑的心瞬間被擊中,他回過頭,九歌半張臉埋在被子裏,以他的視角,只能看到她兩只眼睛。

清澈、幹凈,卻仿佛洞悉一切。

他坐回了床邊,輕輕撥開九歌額前的發絲,他也是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人,這一刻,內心卻無比柔軟。

“王樸臨終前說,他與王韓氏少年夫妻,一路扶持,既無子嗣,也無餘財,托我照拂一二,我便想到了你。”

“你我此生沒有緣分做得少年夫妻,然你一顆心在我身上,在大周身上,萬一……”說到這兒,柴桑頓了頓:“你怎麽辦?”

“沒有萬一!”九歌皺起了眉,伸出手就要去捂柴桑的嘴。

半路卻被柴桑截住,握在手心裏。

“歷哥兒漸漸大了,肯定會從別人那兒聽到一些言語,我希望他能自己去認識你,而不是道聽途說,甚至被人蠱惑。”

柴桑話說的輕,然而九歌卻聽出了其中的用心和分量。

她不禁紅了眼眶。

這些年她在柴桑身邊,無論是朝政上的事,還是他二人的私事,她都只求無愧於心,活在當下。

可柴桑卻為她想到了將來。

如果真如柴桑所說有那麽一天,在歷哥兒的眼裏,她就是破壞帝後感情的罪魁禍首,到那時,她怎麽辦?

所以他才讓她給歷哥兒開蒙。

還是那句,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於柴桑而言,她很重要,但玉娘和歷哥兒他不能不管,江山他不能不要。

這就是他。

南征的日子定了,九歌的腿也好了,出征前一日,南昭容的新婦,她的新嫂子張婉突然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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