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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圓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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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圓貳

按照當初抱書給的信息,平昌有一個隱秘處的胎記,只有她和公主的傅母知道。

為了之後行事,李暻著人尋來替代她被裴繼衍驗的那個女屍的身上卻並沒有此胎記。

待到公堂之上,性格較真的裴繼衍與傅母對質之時,此事定然會曝光。

那時,無論是真情實意,還是足夠聰明,不明真相的白樂安只要推說自己亦是被騙了,一切皆是太子早就布好的局,便可。

晉王雖吃了這個啞巴虧,可在李暻看來,以阿翦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氣惱到非要取這個「投靠者」的性命洩憤的地步。

不過,這條生路的前提,就是李暕真的相信,白樂安不是自己的同謀。

因此,比起此時此刻一點點無關緊要的「安慰」,太子殿下還是覺得,讓他有機會活下來似乎更好。

所以,李暻終是沒有提前同他透露半分助他活命的信息。

可惜,誰曾想,他的這些算計,卻終因裴繼衍的「指紋」和崔稚晚的「偽造」,全部落了空。

景隆二十一年,六月十八日。

大理寺公堂之上。

裴繼衍並完全沒有逼問平昌的傅母更多關於她的細節,而是直接指出可以通過一枚自己早已隱藏在紙面上的指紋,來辨認「驗屍筆記」是否屬於公主。

本來,這個小小的偏差,對李暻原本的計算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反而更加自然可靠。

偏偏,那份出現在堂上的「證據」,無論怎麽在火上燎烤,卻根本找不到任何一點指紋的痕跡。

於是,這番情景,在晉王一派眼中,便成了裴少卿確實驗過一具極有可能是平昌的女屍,而另有一個心虛之人,將這份最為關鍵的筆記替換了。

於是,從這一刻起,無論太子殿下再怎麽證偽,只要不讓李暕看到裴繼衍親手寫的那份證據,他恐怕都絕無可能相信。

可惜,李暻再也拿不出一份真的「驗屍筆記」來引開他的視線。

畢竟,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他相信,崔稚晚定然已將它銷毀。

不過,既然對面一定要查下去,也許讓他將懷疑轉向自己人會是個一箭雙雕的辦法。

所以,太子殿下確實想過,只要白樂安表現出確信「證據」在晉王府丟失,他已走投無路,只能自己動手殺死程英的姿態,也許便可達到如此效果。

然而這場戲,只有他真的不畏死,才有可能會奏效。

自白樂安離開東宮之日起,李暻便再也沒有遣人同他有過任何聯系。

太子殿下只是按照自己原本的計劃,將程英一步一步逼死。

直到昨日,埋伏在大理寺外的暗探傳回白樂安「投案」的消息時,李暻便知道,白樂安看懂了局勢。

而當初他說的那句「臣已做好赴死的準備」,並沒有半分摻假。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為了將謊話說的圓滿而給出的供詞裏還含著一段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於晉王而言十分致命的信息。

「阿翦,你竟同韓歸真打聽過血祭之事。」

因這未曾想到的收獲,太子殿下的眼底浮現出一絲含著冷色的笑意。

他知,白樂安既然敢如此招供,便意味著他確實瞥見過晉王與韓歸真在一處聊起過「陣法」之事。

而且,這次會面定然是在長安城中發生連環殺人獻祭事件之前。

可這套「血祭」的謎術,在那時原本應該只存在於太極宮立政殿內才是。

既如此,李暕又是如何得知,又為何會對此事這樣感興趣?

在太子殿下的眼中,白樂安的這句供詞無疑就是晉王亦在聖人極近旁的地方埋了眼線的確鑿證據。

只可惜,他的這個樁子不夠得力,否則又怎會需他在事情過了那麽久後還要去尋當事人打聽原委。

「阿翦吶,你這次可是狠狠地踩到了他的忌諱。」

前些日子,因要警告李暕不要觸碰崔稚晚的過往,李暻所使得絆子已是用力逼了他一回。

不知,加上這件事,聖人的冷臉會不會讓他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動手。

“請君入甕。”

李暻輕嘆一句,而後,指尖懸在空中良久的藍色琉璃棋子,終於落下。

陪立在旁太久,忍不住瞇眼打瞌睡的玄序聽見這話,趕緊睜開眼睛,垂頭去看。

黑白雙方長久的對峙被打破,而直到此時,觀棋者才驚覺,先手原來一早就布好了局,而沒有察覺的後手終還是一步步落入其中。

此刻,棋面之上,勝負已見分曉。

沒有了這方圓之間的斟酌分散註意力,原本不太分明的頭痛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李暻擡手在額角上按了按,只盼這兩日在腦中來回沖撞不停的疼痛能在今夜徹底過去。

畢竟,明日萬年縣縣衙外告示一出,有一個迷戀「笑丘生」走火入魔的侍女在身旁,太子妃恐怕很快就會知曉白樂安之事。

要知,在他眼中,應對稚娘的冷臉,可比處理手邊這一堆難纏的政事,要麻煩太多了。

想及此,頭痛好像又來得更洶湧了些。

李暻深吸了數口氣,還是覺得有些許難以忍耐。

於是,他終是從案前起身,朝著門外的廊下走去。

不知不覺,暮色四起,眼前落日西沈帶來的燦金天空,乍看之下,竟好似黎明的曙光。

這樣的景色,讓他的腦中忽而憶起了,那夜與白樂安在東宮值夜處見面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彼時,天邊隱隱泛起了魚肚白,一個嶄新的黎明即將到來。

送太子殿下離開詹事府時,白樂安猶豫再三,還是將心中最後的憂慮說出了口:

“殿下可知,我在修真坊有處宅邸。”

多年來,聖人崇道厭佛,以至於長安城內外的許多寺廟日漸雕零。

偏偏這些寺廟,原本是科舉落地的貧寒士子們以極低的價錢便可長久借宿的地方。

許多士子因再也難尋廉價的棲身之所,不得已離開長安。

而不甘心放棄的人,為了活下去必須要想方設法營生。到頭來,他們常常既無錢外出交際,更不可能靜心讀書,自然距離高中愈發遙遠。

出身貧寒的白樂安比誰都清楚其中的艱難。

於是,他便拿出了這些年成為「笑丘生」後累計下全部錢財,買下了修真坊中的一處並不算大的院子,給了十數個困頓的寒門舉子一個容身之地。

此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可白樂安想著,既然他將要去為東宮「做事」,也許太子殿下會對他了解的多一點。

聽到他小心翼翼的提問,李暻頓住了腳步。

他轉頭看向身後之人,忽而眼角眉梢染上了一縷了然而讚許的笑意:“知道。”

聽見殿下應答,白樂安想,自己走了,那個院子的人以後也不會沒有著落了。

心安之後,他便突然被不知手腳應放在何處的尷尬和無措襲擊,只得匆匆將視線垂下,半晌才磕磕絆絆的回了句:

“那就好……那就好。”

直到太子殿下走遠,白樂安才終於擡起眼睛。

遠方,朝陽破土而出,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青灰色的天空,璀璨的雲霞瞬間被燃燒成火紅的顏色。

這番景色竟意外讓他想起了,許多年前與平昌貴主遙遙相見時的情景。

“若我的筆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力量,就讓我以此身性命為筆,讓你的冤屈得以昭雪吧。”

白樂安笑了笑,低聲輕喃道。

景隆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日。

自大梁建立以來,西線連綿不斷的戰事幾乎掏空了整個國庫,直到今歲,他們才終將多年的敵手打敗。

兵事平息,戶部上下總算有了一星半點喘息的機會,可手頭依舊算不得寬裕。

究其緣由,怕是與聖人癡迷於扶持道門脫不了幹系。

李暻早知,趕走一個得勢之人並不能真正阻止長安城內外道宗的猖行,只是他沒料到這麽快,阿耶的大肆鋪張又使得國庫顯露捉襟見肘之象。

而比這更嚴重的,其實是泛濫於豪族,甚至波及民間的奉養道門之風。

家財萬貫的世族貴人動輒捐地捐宅,於他們而言許只是九牛一毛,可這些人的一舉一動卻深深影響著普通百姓。

今歲至今,長安城中為請符箓、驅妖邪,特別是嘗丹藥,最終瘋魔到傾家蕩產之事時有發生。

而這些年,因道門內裏實在有諸多利益可以圖謀,長安兩縣皆屢屢上報有不少壯年男子竟舍家棄子,不事農桑,反而投身各個宗派「修仙煉丹」去的公文。

雖下有衙門外墻多次張文說理,衙役走家串戶勸誡,上有裴瑾裴相公公開批駁道士以利拉攏百姓之劣行。

可為了擴大門楣,增加聲勢,以從中漁利,許多道觀多半都是只做表面功夫,實際上仍在暗地裏勸說普通百姓投身道門。

逐利乃是本性,事情到了這番情景,本應出臺強令禁止。

然聖人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在桌案之上的文牒即便不是置若罔聞,最多也只是開口溫溫和和的訓斥兩句。

而實令,卻至今半條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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