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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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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圓

景隆二十一年,八月,霞光將起未至之時。

閱仙樓中,靠近曲江這側的一間雅室內,崔稚晚正面朝窗外,似是在欣賞著不遠處連排的銀杏樹。

天氣驟涼,它們如同被那融化而後滴落的秋日陽光染遍了周身,又好似一片金燦燦的疊巒,美得不似人間景色。

可若細看便知,太子妃看向外側的眼神是空的,眉間的攏起若隱若現,更是昭示著她正沈在自己的思緒裏。

忽而,一聲源自不知名蟲子的高聲啼叫終於將她驚醒。

已經在這閱仙樓空坐了大半日的崔稚晚這才意識到,時候已經不早,她該歸家了。

可眼前的這狀況……實在是有些古怪。

那日,在太極宮凝雲閣外回廊,李暕分明意味深長的說了「好久不見」。

而當年竇旬也講過,「梁慕之」救她索要的「報償」是,他日在長安相見之時,他們需在「閱仙樓」設大宴答謝。

雖不知彼時他說這話到底含了幾分說笑的意思,可自兩人在慶功的宮宴上認出彼此,而前些日子,晉王又刻意將這份「舊識」挑明後,這句話的含義便不一樣了。

這就是今日崔稚晚出現在閱仙樓的理由。

她知,若不是想要以過往之事要挾自己,李暕才不會有這閑工夫同她「相認」。

雖李暻從不將朝堂之上的事兒拿回承恩殿同她講,可這幾個月來,太子與晉王之爭若洶湧的暗潮,被卷入其中而遭遇貶謫,甚至不甚喪命的人歷歷可數。

至於曹國公這一事,晉王一黨不僅未能將「滅族」之事做實,反而徹底失去了同程老將軍和睦共存的全部可能。

如此「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他定然咬牙切齒的想要扳回一城。

如此情景之下,李暕大概是不再介意去做個將親眷婦孺卷入朝堂爭鬥的「小人」,要把她這個「太子妃」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拉出來現現眼。

那些舊事都確確實實的發生過,躲是躲不過的。

可既然他還想著要在將一切抖出來前與自己單獨面談一次,想要扭轉劣局的崔稚晚自然不會不來赴約。

雖距離那日在太極宮相見又過了一些日子,她才找到合適的時機到閱仙樓來,可既然李暕是主動邀約,他便一定會派人手日夜盯著這裏,等著太子妃出現。

但是,崔稚晚散了隨從,擺了宴,從午後到黃昏,等了又等,要見她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難道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

登上東宮的馬車前一瞬,對今日這場空等仍是滿腹不解的崔稚晚依舊在反覆問自己。

俄爾,她頓住了腳步,又回頭朝著樓內看了一眼,未見任何異常。

於是,她又將周邊來來往往之人和幾座樓宇邊角能夠藏人之處一一掃視了一遍。

可李暕的暗探若是連她這樣隨便掃兩眼,便能尋得到蹤跡,豈非無稽。

所以,理所當然,崔稚晚還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她卻還是不願放棄,又將眼光落在了正在一旁等待太子妃登車的馬夫身上。

自她入東宮以來,但凡外出,幾乎皆是此人為她駕轅。

雖他從未有機會展示自己的「過人之處」,可李暻遣來替她禦車的人,怎麽想也不該是個平庸之輩。

所以,沒有任何轉彎抹角,崔稚晚開口便問:“阿達,現在可有外人盯著我?”

“啊?”

面對如此意料之外的問題,孔達先是楞了一下。

而後,見太子妃滿臉凝重,不似隨意說笑,這才屈身拱手回稟道:“沒有。”

如此肯定的語氣,絲毫存疑的空間都沒有留給崔稚晚。

這樣看來,李暕的那句「崔小般,好久不見」,竟真的不是為了給她設下鴻門宴。

崔稚晚輕輕吐了口氣,終於不再繼續糾結於眼前的這座閱仙樓。

車門合上前的最後一刻,眼神從來銳利的孔達清清楚楚的瞧見,太子妃的眼中總算流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淺淡笑意。

所以,在向太子殿下稟報之時,他亦順嘴將此話放在了最後。

“太子妃在樓中等了大半日,晉王不曾現身。”

為讓殿下放心,孔達又補充道:

“所以,娘子應當覺得自己多想了,回來的路上整個人輕松了……”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只腳剛剛踏入光天殿的玄序那「震天響」的咳嗽聲打斷。

孔達當即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多了。

殿下素來不喜他們為了討自己高興,在陪同娘子外出時,探聽她的私事,甚至琢磨她的喜怒。

今日一時不查,他竟犯了殿下的忌諱。

剛要跪下告罪,李暻擡手示意他止住,而後吩咐道:“自己去領罰吧。”

“是。”孔達應聲退下。

規矩既然立下,便沒有例外之說。

可「意外」知道這些日子,因心中混亂一直有些恍惚的崔稚晚總算松了一口氣,正被擾人的政事纏身的李暻那對愈發清冷的眉眼在燭光的暈染之下,忽而添了一抹柔和。

那夜,崔稚晚被噩夢驚醒,眼淚流了大半夜,可驚慌之下差點吐出口的話卻最終依舊全部噎回了肚子裏。

李暻當即便猜到,自己此前在立政殿讓聖人轉達的那句警告,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他的六弟不僅仍是將手伸到了崔稚晚那裏,還偏偏準確無誤的踩在了那個她最怕,因而亦是他最厭惡的地方。

過去偶爾會出現在太子妃床頭的那冊西行的游記冊子,已經讓李暻知道她在離開長安後的那兩年,曾經游歷過河西北庭。

哪怕只是粗略計算,這段日子,也確實極有可能與阿翦留駐瀚海軍的時間重疊。

太子殿下並不能肯定,他們的遇見是否就是出現在那時的庭州,還是他不曾察覺的更早一些的長安。

可太子妃每次見到晉王時那種拼命掩飾卻還是不自覺的僵硬,讓他確信,兩人定然有過直面交集。

換而言之,李暕手中的那些所謂崔稚晚的「把柄」,定然不是從別處查到的證據,而是由他親眼所見、親手掌握。

而七月末時,崔稚晚在離開太極宮前與他短暫相見,然後便深陷夢魘,即便醒來亦心慌意亂到徹夜難眠,更是恰恰證明了李暻的這個猜測。

想通這些,當夜陪著因不安而哽咽不停的崔稚晚,通宵不曾真正合眼的李暻當即便做了一個決定。

次日剛好逢上朝會,太子殿下雷厲風行的給他的親弟阿翦,送上一個足夠他焦頭爛額許多天,也至於不敢再次輕易挑釁於自己兄長的小禮物。

而這一次的「激怒」,也正好足以讓晉王黨中的一些至關重要的人物「狗急跳墻」。

這是李暻的另一個目的。

長時間刻意的「姑寬」,終於養得新發的側梢有了成為主幹的自信。

孰不知,自己僅僅只是棋盤中的一顆子而已。

太子殿下將手中的藍色琉璃子扔回盒中,望著棋盤之上看似勢均力敵,實則深色已露敗相的局面,輕聲嘆了一句:

“是時候……剪除「旁枝」了。”

景隆二十一年,秋節前一日。

本應是一團喜氣的一天,因始終無事發生而難得輕松十分的崔稚晚卻被萬年縣的一張榜文上的內容,驚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上月,曹國公之子程英的死因太過詭異而鬧得轟轟烈烈,甚至到了長安城中人盡皆知的地步。

雖說街頭巷尾早已將作案手法來自道士韓歸真的事兒傳的沸沸揚揚,可畢竟事涉高門權貴,那麽多說眼睛盯著,衙門總不能真能以「鬼怪作祟」定案。

且不說此種理由實在太過荒誕不羈,要是以後有人心生怨懟之時,再次效仿此案中的做法,連殺數人祭祀,那麻煩可就大了。

所以,案子還是要查,「真兇」還是要抓。

可上頭的話雖說的輕松,但下面的捕快查來查去,兩條腿都要跑斷了,卻連一丁半點的頭緒都找不到。

正當大家愁眉不展,大理寺卿盧望甚至已經開始動筆寫信,催遠在益州的裴繼衍速速返回之際,不曾想,轉機突然出現了。

昨日,這個隱匿極深,手段極為殘忍的「兇手」總算是落網了。

更確切的說,其實是他良心難安,主動上門投案自首的。

此案竟然有一個能被關進衙門的「真兇」,這事兒本身已經十分匪夷所思。

更讓崔稚晚萬萬不曾想過的是,這個「窮兇極惡的布陣元兇」,她竟然也認識。

“白樂安?!”崔稚晚聽了急匆匆闖進承恩殿的素商的稟報,手中的茶盞險些因拿不穩而傾灑在身上。

“是。”素商眼眶還泛著紅,顯然是因為瞧見公示的結尾,知曉了她崇拜的「笑丘生」已然死罪難逃。

從心底生出來的錯愕讓崔稚晚不自覺的喃喃嘆道:“怎麽會……”

見娘子不信,素商加重語氣,繼續道:“是真的,我托了人進大理寺裏打聽了,笑先生說從「程五郎殺子案」開始,便已全都是他為了給公主報仇的設計。”

他的設計?

伴隨著從背脊處升起的縷縷寒氣,一抹嗤笑終是緩緩爬上了太子妃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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