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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卌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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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卌壹

“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我倒希望真的是阿蕓,”崔靜徽眼中有細碎的光閃過,她的語調雖仍是輕松調侃的樣子,偏偏話裏卻含著一絲惆悵:

“想來也就只有這樣快意恩仇,她才不至於被一生的憋屈困在陰曹地府,再也出不來吧。”

因這一句話,兩人各自陷落在自己的思緒裏,俱是沈默了許久。

半晌,崔稚晚臉上的悵然驟然收斂,握住銀杯的手亦是緊了又緊。

她將所有因平昌而起柔軟情緒拋卻,冷聲開口說:

“人死便如燈滅。所謂的應讖,也不過是為了掩蓋罪行的無稽之談罷了。”

“「應讖」……”

崔靜徽低聲重覆了一遍,轉而輕輕拉住她的手,借力湊近了些許。

她左右看了一圈,聲音也跟著放輕了許多:

“阿姐可知,那句不知從何而起的「妖邪入長安,怨鬼誅惡人」的讖言,如今成真的可已經不止後半句了。”

崔稚晚眉間一攏,知曉心中許多謎題,也許都要因此解開了。

畢竟,自此話在城中瘋傳之初,她便一直在等著看,這個所謂的「妖邪」,指的到底會是誰。

崔靜徽也不像從前那樣故意賣關子,當即小聲道來:

“我昨日在西市的茶肆,竟聽見有人在議論,程五郎之死並非單純因作惡太多,才最終招致厲鬼索命。

“或者說,殺人的鬼並非憑空而來,而是有人處心積慮布下的召喚怨鬼的法陣。”

“法陣?”崔稚晚不明所以,滿臉困惑的看向崔靜徽。

“阿姐聽沒聽說,之前長安城裏已經連續多人被刻意以放幹渾身血液的形式殺死,更可怖的是他們的死狀,或被挖眼,或被割喉,聽說還有一個男子被故意裝扮成了有孕的模樣,

“如今坊間傳言甚多,各種嚇人的說法都有,但無論哪一種,皆能看出,這些屍體定然在死後,被十分刻意的擺弄過。

“據傳,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想要布置那種可以召鬼殺人的陣法,需要在特定的地點,以特定的形式,獻上許多的祭品。”

說到這裏,崔靜徽緩了緩,而後將聲音壓的更低了些,近乎耳語一般:“而這種邪門的法陣,來自於上清宮韓道長所獨有的一本鮮為人知的什麽上古秘書。”

“阿姐知道的,同城裏許多權貴之家一樣,我阿娘也對那位韓真人推崇的很。

“去歲,為了給萬隆兄長作祭,阿娘曾邀他過府作法,那一套流程從黃昏做到午夜,沒有一處與我曾見過的別的道人相似。

“我覺得奇奇怪怪的,實在忍不了,便揚聲問了出來。阿娘當時便狠狠擰了我的胳膊,一邊讓我閉嘴,一邊對天地告罪。

“法事完成後,那韓道長竟還記得此事,笑瞇瞇的來跟我解釋,說的便是這套東西來自於他在什麽福地洞天得到了一本記錄上古秘法的卷軸。

“有此前事,在茶肆裏聽到那說法時,我便立刻將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也愈發覺得他們的話,絕非空穴來風。

“那個神秘卷軸的事兒,韓道長定然不止同我一人說過。所以,今日來東宮之前,我又特地去西市繞了一圈。結果,阿姐你猜怎麽著?”

崔靜徽在此頓了一下,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才悄聲接著說:

“不過一個晝夜的功夫,坊間已有許多人在言之鑿鑿的傳,「韓歸真」便是那個將鬼邪引入長安的妖道了。”

「妖邪」竟然指的是他?!

自先後離世後,聖人越發厭惡佛教,轉而青睞起了道宗,致使不少人也跟著轉向。

韓歸真乍一出現在京城,便已不可阻擋之勢,很快便籠絡了不少達官顯貴圍繞在他身邊,而被引薦至太極宮內後,更是迅速成了聖人的座上賓。

這幾年,長安城內大肆興建了不知多少座氣勢恢宏的道觀,符箓丹藥幾乎在每一坊都大行其道,而郊外乃至遠一些的周邊,更有不少良田和秀山,被陸陸續續劃給了日益興起的道宗。

而目之所及的一切變化,明裏暗裏,似乎離不開韓歸真在聖人面前的斡旋。

更嚴重的事,聖人對他的寵信,已經到了完全聽不得半句否定的進言的地步,自五月以來,甚至大有封他為國師的預兆屢屢表露。

也難怪連崔靜徽這般大大咧咧的性格,提起關於他的傳言時,都表現的格外小心翼翼。

這樣的一個滿朝文武除了冒死進諫,已無人敢輕易置喙的大紅人,幾乎已離最頂端的權勢只剩一步之遙。

偏偏在此時,有人竟能想到要借用民間的悠悠眾口將之徹底剪除,實在是另辟蹊徑的「詭道」。

只是,不知能否行之有效。

想及此,崔稚晚下意識的空咽了一口。

幾乎在頃刻之間,她便清楚知曉,藏在背後的布局之人,會是誰。

接二連三的命案致使百姓人人自危,獵奇和恐慌一並,如一陣輕風便可卷攜至每個角落的塵土,滲入了長安城的各個角落。

既然那人已經制造並播撒了懷疑和厭惡的種子,便一定會讓它們趁風而起,生根發芽。

想必要不了多久,曾經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上清宮便會淪為「妖魔鬼怪」的盤踞之地,讓人聞之變色。

韓歸真的美夢,終於要碎了。

盤踞在大梁之上的那一小塊無法忽視的陰霾,會因此而散去嗎?

此刻的崔稚晚,尚無法下定論。

可是,她卻很確定,自己忽然十分、百分、千分的想要見到李暻。

然而,昏沈的暮色從四野奔來,已不知合上了多久,崔稚晚還是未能等到李暻的歸來。

仿佛是有什麽預感,她的心忽然折皺緊縮,隱隱生疼。

“娘子,我去前頭問過了,殿下午後被聖人喚去了太極宮,一直未曾回來。”素商腳步匆匆的跑回來,都來不及擦去額間的汗,便急急稟報。

自太子殿下十五歲出居東宮至今,若非實在緊急的軍務,已鮮少有留宿宮中,徹夜不回的時候。而這些日子,偏偏並沒有什麽耽擱不了的要事。

崔稚晚面上雖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之色,可扣在案邊的手,卻忽而攥的更緊。

她輕咽了一次,想要出聲,可嗓間竟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半晌才勉強說道:“你去太……”

戛然而止,而後便是一室落針可聞的沈默。

“娘子?”素商聽了半截吩咐,心中迷惑,半晌只得打破寂靜,問道:“可需要我去……”

“不要,”崔稚晚驟然慌亂上臉,提聲打斷她的話。

而後,她又長長吐了一口氣,穩住神態,才搖了搖頭,聲音再次輕了下來:“不要,咱們再等等。也許只是我多想了……”

可誰知,這一等,便是枯坐了一整夜。

寅時一刻,太極宮門開啟。

在玄武門邊窩了近一個時辰的玄序,趕緊起身拍了拍衣衫,第一時間沖出門去,朝著東宮玄德門一路疾奔。

還未到承恩殿外,他又停下腳步,連續深吸好幾口氣,努力將渾身籠罩了一夜的僵硬和不安消磨幹凈,才再次行動起來。

在廊下不停踱來踱去的素商老遠便看見了玄序,當即快步小跑過來,擡手作勢要打在他頭上,語氣裏卻是摻雜著無限的擔心的責怪:

“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娘子都要急哭了,還一動不動的坐著,強裝了整夜的鎮定,殿下難道不知道心疼人嗎?”

玄序緊咬了一下後槽牙,開口時終於擠出了幾分平日裏嬉皮笑臉的輕松神色:“都是我的錯,傳信兒的半路摔了一跤,當時便疼的我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才耽誤了功夫。

“雖後面緊趕慢趕的跑,可就差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宮門已經落了鎖,這才沒能及時回來,讓娘子心焦了。

“素商姐姐饒我一回,念我在宮門邊窩了一宿,哪都沒敢去的份兒上,千萬不要告訴殿下。”

素商一細看,這才瞧見,他周身被晨露沾染,外袍濕了大半,衣擺上更是有一片泥漬,再見他臉色確實比以往蒼白一點,當即皺著眉頭,聲音也軟了下來,說道:

“一會兒回稟完娘子,將衣衫都換過,再回宮裏伺候。”

玄序聞言,果然表情立刻輕松了許多,嘻嘻笑了起來,再要張嘴討好,素商卻不讓他再說廢話耽擱時間,拽住他的衣袖,朝承恩殿內跑去。

“……殿下這幾日,與聖人有要事商議,事關重大,會在太極宮裏住上幾日。因此,遣我回來稟告娘子,順便收拾幾件隨身的物件。”

玄序說完正事,又故作輕松的額外抖了個機靈:

“娘子若是有什麽想帶給殿下的,無論是東西,還是話,都交給我便是。”

他已經竭盡全力不露出任何馬腳,可是太子妃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話,自打他進入殿內起,一雙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他的袍上膝蓋處的汙漬看。

玄序被她看的有些發慌,不自在的朝後蹭了半步,撓了撓後腦,故意像平日裏一樣,假裝出幾分堅強實則是博人可憐的神色,說:

“昨夜跑的太急,在北海池邊摔了一跤。娘子莫要擔心,沒磕到石頭,只是摔在了泥地上,現在已經不疼了。”

崔稚晚咬了咬下唇,似是有話要吐出口,可到最後,她還是只盯著那處泥痕,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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