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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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雨（三）
有個黑影向這邊走過來，我激動地揮手，一悶棍朝他砸過去，窗外劈過一道驚雷，慘白的雷影印在那小偷臉上，不是賀生雨是誰。
鐵棍在離他臉二十厘米不到的地方堪堪停住，我被嚇得扔了棍子，沖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你怎麽回來了？”我當時因為感冒鼻音特別重，說出口的話也連帶著悶悶的。
賀生雨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他看起來疲憊極了，好像呼吸都是極為緩慢沈重的，我擔憂地看向他，賀生雨搖搖頭，不願意說些什麽。
我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身上全是澆灌的雨水，我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有點低燒。
我忍住眼淚替他拿了幾年前留在家裏的衣服，幫他放了熱水在浴缸裏，又推著他走進浴室。
他坐在浴缸裏，身體隨著水波起起伏伏，他呆楞楞地看著前方，眼神虛焦，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拿過浴巾替他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從頭到尾地擦著身子，像個大媽一樣任勞任怨，不知道的還以為賀生雨是我兒子。
洗完澡又幫他換好睡衣，牽著他像游魂似的往臥室裏走，他在接觸到床的那刻整個人放松下來，他把下巴埋進被子裏，輕輕開口：“微微，我們多久沒見了？”
“兩年。”我幾乎毫不思索地回答了他。
準確來講應該是759天，可我不會告訴他，日歷上翻過去的每一頁都有他的影子。
“原來都那麽久了。”他似乎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哀嘆，我看不明白。
他伸出手來要摸我的臉，我湊上去，心痛的不行。
賀生雨的掌心還留存有他的體溫，他目光溫柔又繾綣，低低地對我笑：“微微，明天我想吃對面街上的生煎包，去幫我買一份吧。”
我點點頭，他接著說：“微微，上來睡吧，很晚了。”
我丟了拖鞋，掀開被子依偎進他的懷裏，側過臉貼在他的胸口，雙手抱著他的腰緩緩閉上眼睛。
半夜裏聽見他咳嗽的厲害，我的眼淚在他灰色的棉質睡衣上暈開一道水痕。
早上七點我起來去幫他買生煎包，我還特地買了無糖的現磨豆漿，我知道他不愛喝甜的東西，給自己打包了一份小籠包，疾步朝著公寓走。
我心裏想，涼了就不好吃了，我路過一個遛狗的人，他手裏牽著只金毛，我想這狗真漂亮啊，溫順的樣子簡直跟賀生雨一模一樣。
我拉開門，賀生雨還在睡，我把早餐放在餐桌上，走進房間叫醒了他。
他還睡得迷迷糊糊的。
“早餐買好了，快趁熱吃。”我推推他的肩膀。
他悠悠轉醒後洗漱完和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微微，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回來嗎？”他手上捧著豆漿，低眉順眼地咬著生煎包，就是沒有看我。
“不好奇。”我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如果有一天你想知道了，可以來問我。”他不再強求著把原因告訴我，只是這個原因他到死都沒說。
後來我照常去上學，他繼續睡覺，這樣的日子我們過了半年，我還是沒問他為什麽被大學開除了，也沒問他怎麽了，我只是很滿足現狀，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離開。
可惜在08年的冬天，他還是離開我了，前一天他還好好的，隔天他就死在我眼前了，那麽大個人，說沒就沒了。
當時我的心情我忘了，我只記得天旋地轉，靈魂仿佛也跟著被抽走了，我的腳下仿佛有千斤重，賀生雨，我想要上去摸摸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一切，可我動不了，我被定格在某個瞬間，再也無法變得清醒。
我從銀行存折裏取了所有的錢，這些年自己攢的，賀生雨給的，還有小豬零錢罐裏移過去的錢，我給賀生雨買了一塊風水寶地，面朝著青山，還挑了一個品相俱佳的骨灰盒，是黑色的，還會泛著細密的銀光，我想賀生雨肯定會喜歡的。
火葬場裏哭天喊地的，一陣高過一陣，賀生雨只有我陪著，那些其他死去的人有很多的親人，可他只有我，大火烈烈灼燒，賀生雨徹底離我而去。
那時候我其實是很感慨的，因為陪他走到人生最後的我，刻在他墓碑上的身份也只是：親妹。
我不知道該用其他的什麽身份來訴說我對他苦苦的不舍和挽留，我不願意只是做一個家人，但我僅僅只能作為家人。
當我剛幫賀生雨安置好他的新家後，有個人模人樣的律師來找我，他說賀生雨留給了我一大筆遺產，我麻木地跟著他按照法律流程一一簽字，最後這些錢都合理合法地流進了我的口袋，可我還是覺得很虛無。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公寓裏，收起他高三那年為我買的藍色雨傘，傘柄上刻有我和他名字的縮寫，我問過他為什麽買一把傘當生日禮物，他說這傘可以代替他在雨雪天裏護佑我。
從那年以後他再沒為我撐過傘，也沒和我同在一件雨披裏騎自行車，我心下當即滿目瘡痍，五臟六腑相繼破了口子般地汩汩往外流著鮮血。
我幾乎是用爬的回到臥室床上，床頭櫃上還放著賀生雨以前最愛看的一本書，我茫茫然地翻開來想要看一遍，卻從裏面掉出來一張紙，疊成了書簽的模樣。
我顫抖著雙手展開來，看到映入眼簾的三句話：
微微，人生美好，望你堅強地活下去。
微微，離別是無常的，對我而言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微微，哥哥愛你。
賀生雨是個騙子，如果人生真的美好他不會離我而去，如果離別是無常的，那他不會在最後的半年裏回到我身邊，如果他愛我，他不該丟下我一個人。
這是我經歷過的最難熬的冬天，那年春節我徹底變成了一個孤單的人，我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瞧著白色的天花板流口水，我的眼睛直直的，所有東西都看不真切。
有醫護人員來給我餵藥，我乖乖吃著，吃完後我問她：“護士，賀生雨什麽時候來看我？”
她甜甜地沖我笑，幫我撩開眼前散落的頭發，耐心地對我說：“明天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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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黑影向這邊走過來，我激動地揮手，一悶棍朝他砸過去，窗外劈過一道驚雷，慘白的雷影印在那小偷臉上，不是賀生雨是誰。
鐵棍在離他臉二十厘米不到的地方堪堪停住，我被嚇得扔了棍子，沖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你怎麽回來了？”我當時因為感冒鼻音特別重，說出口的話也連帶著悶悶的。
賀生雨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他看起來疲憊極了，好像呼吸都是極為緩慢沈重的，我擔憂地看向他，賀生雨搖搖頭，不願意說些什麽。
我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身上全是澆灌的雨水，我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有點低燒。
我忍住眼淚替他拿了幾年前留在家裏的衣服，幫他放了熱水在浴缸裏，又推著他走進浴室。
他坐在浴缸裏，身體隨著水波起起伏伏，他呆楞楞地看著前方，眼神虛焦，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拿過浴巾替他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從頭到尾地擦著身子，像個大媽一樣任勞任怨，不知道的還以為賀生雨是我兒子。
洗完澡又幫他換好睡衣，牽著他像游魂似的往臥室裏走，他在接觸到床的那刻整個人放松下來，他把下巴埋進被子裏，輕輕開口：“微微，我們多久沒見了？”
“兩年。”我幾乎毫不思索地回答了他。
準確來講應該是759天，可我不會告訴他，日歷上翻過去的每一頁都有他的影子。
“原來都那麽久了。”他似乎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哀嘆，我看不明白。
他伸出手來要摸我的臉，我湊上去，心痛的不行。
賀生雨的掌心還留存有他的體溫，他目光溫柔又繾綣，低低地對我笑：“微微，明天我想吃對面街上的生煎包，去幫我買一份吧。”
我點點頭，他接著說：“微微，上來睡吧，很晚了。”
我丟了拖鞋，掀開被子依偎進他的懷裏，側過臉貼在他的胸口，雙手抱著他的腰緩緩閉上眼睛。
半夜裏聽見他咳嗽的厲害，我的眼淚在他灰色的棉質睡衣上暈開一道水痕。
早上七點我起來去幫他買生煎包，我還特地買了無糖的現磨豆漿，我知道他不愛喝甜的東西，給自己打包了一份小籠包，疾步朝著公寓走。
我心裏想，涼了就不好吃了，我路過一個遛狗的人，他手裏牽著只金毛，我想這狗真漂亮啊，溫順的樣子簡直跟賀生雨一模一樣。
我拉開門，賀生雨還在睡，我把早餐放在餐桌上，走進房間叫醒了他。
他還睡得迷迷糊糊的。
“早餐買好了，快趁熱吃。”我推推他的肩膀。
他悠悠轉醒後洗漱完和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微微，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回來嗎？”他手上捧著豆漿，低眉順眼地咬著生煎包，就是沒有看我。
“不好奇。”我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如果有一天你想知道了，可以來問我。”他不再強求著把原因告訴我，只是這個原因他到死都沒說。
後來我照常去上學，他繼續睡覺，這樣的日子我們過了半年，我還是沒問他為什麽被大學開除了，也沒問他怎麽了，我只是很滿足現狀，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離開。
可惜在08年的冬天，他還是離開我了，前一天他還好好的，隔天他就死在我眼前了，那麽大個人，說沒就沒了。
當時我的心情我忘了，我只記得天旋地轉，靈魂仿佛也跟著被抽走了，我的腳下仿佛有千斤重，賀生雨，我想要上去摸摸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一切，可我動不了，我被定格在某個瞬間，再也無法變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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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裏哭天喊地的，一陣高過一陣，賀生雨只有我陪著，那些其他死去的人有很多的親人，可他只有我，大火烈烈灼燒，賀生雨徹底離我而去。
那時候我其實是很感慨的，因為陪他走到人生最後的我，刻在他墓碑上的身份也只是：親妹。
我不知道該用其他的什麽身份來訴說我對他苦苦的不舍和挽留，我不願意只是做一個家人，但我僅僅只能作為家人。
當我剛幫賀生雨安置好他的新家後，有個人模人樣的律師來找我，他說賀生雨留給了我一大筆遺產，我麻木地跟著他按照法律流程一一簽字，最後這些錢都合理合法地流進了我的口袋，可我還是覺得很虛無。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公寓裏，收起他高三那年為我買的藍色雨傘，傘柄上刻有我和他名字的縮寫，我問過他為什麽買一把傘當生日禮物，他說這傘可以代替他在雨雪天裏護佑我。
從那年以後他再沒為我撐過傘，也沒和我同在一件雨披裏騎自行車，我心下當即滿目瘡痍，五臟六腑相繼破了口子般地汩汩往外流著鮮血。
我幾乎是用爬的回到臥室床上，床頭櫃上還放著賀生雨以前最愛看的一本書，我茫茫然地翻開來想要看一遍，卻從裏面掉出來一張紙，疊成了書簽的模樣。
我顫抖著雙手展開來，看到映入眼簾的三句話：
微微，人生美好，望你堅強地活下去。
微微，離別是無常的，對我而言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微微，哥哥愛你。
賀生雨是個騙子，如果人生真的美好他不會離我而去，如果離別是無常的，那他不會在最後的半年裏回到我身邊，如果他愛我，他不該丟下我一個人。
這是我經歷過的最難熬的冬天，那年春節我徹底變成了一個孤單的人，我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瞧著白色的天花板流口水，我的眼睛直直的，所有東西都看不真切。
有醫護人員來給我餵藥，我乖乖吃著，吃完後我問她：“護士，賀生雨什麽時候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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