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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戀你到十八歲》
紙十八／文
陳也，我想也許等到我十八歲的那天，我的這份暗戀才會有一個結果吧。
——
入了秋的安縣總是多雨的，就連走在路上都能聞見些泥土中的潮濕味來，路上的人們時不時交談著什麽時候這天氣才會好起來，眼瞅著已經十來天沒有出過太陽了。
這樣的天氣對要過日子的百姓來說著實算不上好。
或許是為了應景，又或許是真的心裏難受，江梅看著窗外纏綿如絲的小雨，心裏有些愁緒，盯著窗外的雨半響沒做聲。
春澤看著妻子這般，心裏大約也猜到是為何，只得無奈地嘆口氣走到江梅身邊擁著她一言不發。
窗外的雨依舊在下，屋內一片沈默。
二人相擁，還是沈默。
江梅望著窗外的雨輕聲開口：“你說明天天氣會好起來的吧？”
春澤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的說道：“會的，明天我們還要去看女兒呢。
春澤停頓了下，眼裏有些濕潤：“她三十歲了，那丫頭那麽愛美，要給她買束花才好呢，不然她都怪我們不給她送束好看的花……”
江梅似乎是被這句話勾起了無限回憶，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窗戶上的雨點，直至片刻後，這才開口：“你說為什麽我們女兒命就這麽苦啊，連二十歲沒到就……”
江梅語氣哽咽，說到此時一度快要昏厥。
次日，雨停了，安縣也破天荒的出了個好天氣。
太陽也照的人心裏暖洋洋的，就好像是一切都喚起了生機。
江梅看著日歷上被圈起來的紅色日子，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女兒忌日。
那是春禾去世的第十二年。
那年秋天，安縣沒完沒了的下著雨，每一場雨季的到來都讓陳也沒由來的感到心慌，他總是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但是他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忘記了什麽，或許，他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吧。
他的心裏有一道怎麽也補不起來的缺口。
直到春禾忌日的那天，他在安縣養病，母親翻開以前的雜物，在一個盒子裏面翻出了高中時期好久之前不用的手機，母親將手機交給他時，陳也心裏隱隱約約有些害怕，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了。
那是他找了十二年的秘密。
手機被修好後充滿電後重新開機，光是密碼陳也就輸錯了十幾回，他試了好久都沒能將手機打開，就連自己的生日都不對，最後他輸入了父母的生日還是不對，無奈，他只能又將手機放進了抽屜裏。
直至春禾三十歲忌日那天，一切的謎底得到了解答。
“或許有一天，你會看到這份短信的，但是我想我並不願意讓它成為一個秘密，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它，因為在這份感情中，我已經獨自走過了默默無聞的八年了，餘下的幾年我要先走一步了，就當是我失約吧。”
——春禾2018年11月8日留。
那場秋風吹開了一個春禾守護了許多年的秘密。
*
2016年秋末，春禾還差一個月滿十七。
這也意味著她距離那個時間還剩下一年的時間了，一年的時間聽起來似乎很長，但其實眨巴眨巴眼也就這麽過去了。
對於春禾的生日家裏一半是歡喜一半是憂愁，歡喜的是女兒又大一歲了，憂愁的是他們怕女兒真的如醫生所說的活不過十八歲。
十八歲啊，那可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年紀啊，可是春禾卻要靠著運氣才能向上天多借點時間。
春禾其實是很不想過這個生日的，她覺得越大一歲就代表著她要離開的時間越近了，她舍不得在人間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她還舍不得一個人——陳也。
她的青梅竹馬。
嚴格來說春禾是人家的小跟班，從十歲那年做人家的小跟班做到了十八歲。
也就是陳也這人好心，為照顧小姑娘的面子，對外一律說自己是春禾的小弟，她是自己的大哥。
然而這句大哥陳也一次也沒喊出口過，反倒是春禾一旦在外惹了事，替她擦屁股的一準是陳也。
久而久之，春禾心裏也漸漸的對陳也生出了一股依賴感。
這股依賴感從十歲到十八歲最後生成了喜歡，然而陳也是萬萬不知情的。
他是一個對感情極其愚鈍的人，又或許是他對春禾的照顧只是為了履行春禾父母托付在自己身上的職責而已。
所以直到十八歲那麽長遠的一段時間裏，春禾還是沒能弄明白陳也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若是要掰著手指頭細細數上一數，兩人最早的羈絆其實是從十歲開始，那個時候陳也一家剛剛搬到安縣，住在平安路十五號，而春禾一家則住在平安路十六號，面對新來的鄰居，左鄰右舍的免不了要招呼幾句，在這幾句的招呼聲中也漸漸的熟識了起來。
有了新鄰居的到來，春禾是非常好奇的，動不動就往隔壁跑去，這一來二去的就莫名其妙的多了個哥哥——陳也哥哥。
春禾的父母是極其開明的存在，見女兒這麽積極的往隔壁跑，夫婦兩人也不多說什麽，見女兒開心夫婦兩人也樂得自在。
直到有一天，春禾放學回來後將書包一股腦的丟在沙發上，連屁股都沒坐熱屁顛屁顛的往隔壁跑。
江梅見女兒這樣耐不住性子笑著在後面說了句：“女兒越大越不歸家了，才十歲就要去找小男生玩了，跟你爸一個德行。”
春澤笑著擁著妻子：“女兒這是學我的優良基因，要不是這樣，當年我怎麽把你追到手。”
……
春禾到了陳也家，他家裏還是像上次一樣，偌大的家裏只有陳也一人，他安靜的趴在桌子上寫著作業，春禾也靜靜的撐著腦袋盯著這個好看的哥哥看。
陳也雖然才十歲，但是憑借著帥氣的面容在小學裏有著超高的人氣，當然，這裏面最大的粉絲頭子首當其沖的就數春禾了。
春禾這個人有一個優點，拿她媽江梅的話來說就是生了一雙喜歡看帥哥的眼睛。
所以陳也剛剛搬過來時，春禾就雷打不動的跟在陳也的屁股後面轉悠，陳也往東她就不往西，陳也往西她立馬不往東，總而言之，陳也說什麽就是什麽。對於十歲的她來說，腦子裏或許不記得數學壓軸題究竟要如何做，就算是聽了十幾遍她還是會迷迷糊糊的，但是只要是有關於陳也的事情，春禾就記得清清楚楚。
就比如說現在，她明明記得陳也告訴過她的，這周末他的家裏人會回來陪他。
可是春禾分明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從他們一家人搬來到現在她只見過陳也的父母一次。
就連現在來到他家半響連個大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後來的許多次她見到的都是他家的保姆吳阿姨。
春禾趴在桌子上盯著陳也的側臉看了半響，這才猶豫地開口問：“陳也哥哥，你爸爸媽媽呢，怎麽還不回家呀？”
陳也將最後一道題寫完，把本子重重合上，理都不帶理身旁的小女孩一下，直直的往樓上走，也不管身後一聲又一聲的陳也哥哥。
那個時候的陳也心裏就一個想法：這個小女孩真煩，問題好多，我再也不要和她講話了。
但是春禾這個人呢，也有另外一個優點，那就是認定了的事就會堅持到底。
哪怕之後陳也對她依舊沒有什麽好臉色，她仍然屁顛屁顛的跟在人家身後，一張小嘴問東問西的，陳也嫌棄她啰嗦，放學回家故意不按約定時間等她，執意要一個人提前走，春禾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校門口等到太陽落山了都沒能等來她的陳也哥哥。
小小的一只坐在小學門口眼巴巴的望著，那架勢就像是沒等到該等的人絕不挪動一步似的，有賣糖葫蘆的小老頭騎著自行車路過，笑著問她吃不吃糖葫蘆。
春禾攤開手頗有些為難的說自己沒錢。
其實她是想吃的，平時在家父母總是說小孩子吃多了甜的會長蛀牙，以此來約束她不讓她吃太多的甜食。
春禾也是個精明的性子，陽奉陰違的幹了好幾次偷吃的行為被江梅逮住亂罵一氣後，她就更不敢在家裏吃甜食了。
可是現在在外面，她依舊不能吃。
想到這她便輕輕的嘆了口氣。
心裏想著她的陳也哥哥到底什麽時候來呀，再不來她就要回家了。
做小孩真不好，連吃甜食都要管，春禾一個人坐在校門口想了許多以前都沒想過的問題，例如她想著以後長大成年後她一定要大膽的頂撞母親一次，誰說的吃甜食牙齒一定會壞掉呢，她才不信，她便要吃。
她還要買一個屋子的糖果，不止她一個人吃，她還要給陳也哥哥吃，她要把她覺得好的都給陳也哥哥，她還要和陳也哥哥一個初中，還要一個高中，最好以後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這樣想著想著，頭腦開始暈乎了起來，人也開始犯困，腦袋一下又一下的往下磕。
磕到第四十八次時，她眼前多了一個影子，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
她身子忽地一顫，將腦袋晃晃，試圖將自己搖醒。
她有些報覆性的擡起腳踩住眼前突然出現的影子，心想著誰讓你擋住我的太陽的，我偏要踩著你。
“餵，笨蛋，你怎麽還不回家！”
叫醒她的是一陣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春禾擡起頭，看見了陳也一臉嫌棄的盯著自己。
她小心翼翼的挪著屁股，示意陳也坐在自己旁邊，可惜陳也壓根沒註意到她的小動作，只是仰著下巴不耐的看著她，似乎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春禾又悄悄的將屁股挪了回來，這才絞著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陳也楞了一瞬，有些訝然的看著她別別扭扭的坐在凳子上，心裏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想要不是她父母來自己家問自己這丫頭是不是又在自己家玩過頭睡著了，他才不會擔心的飛奔過來看看這笨丫頭呢。
沒成想這丫頭果真是在等自己。
就連等睡著了都不願意挪動一步。
那一刻，陳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天大的錯事。
他不該這樣對她的，她只是想和自己回家而已，她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那之後，陳也再也沒提前一個人先走了，他會等著春禾慢吞吞的收拾好書包然後替她拿著書包等她一起回家。
春禾是個小人精，就知道打別人的註意。這句話被江梅罵了無數次。
之前陳也還覺得是她母親小題大做了，但是到後來的相處時間中，陳也發現其實大人說的話有的時候不一定都是氣話。
例如現在。
“陳也哥哥，就買一個嘛！”
陳也試圖將自己的手從春禾懷裏抽開，可奈何這丫頭力氣這麽大，死死的抱緊他的胳膊不松開，陳也看著她，有些無奈的開口：“買幾個？”
春禾看著一大捧的冰糖葫蘆，眼裏直發光，亮晶晶的看著最大最圓的那串：“買一個！”
正當陳也準備掏錢時，春禾又趕忙多拿了一個，怕陳也要反悔似的，將兩串糖葫蘆緊緊的護在懷裏，立馬咬了一口，有些口齒不清的說：“我就多拿一個！”
陳也看著她鼓起來的腮幫子，氣鼓鼓的敲著她的腦袋說：“甜不死你！”
……
十一歲時，兩人升入五年級，陳也眾望所歸的當了班長。
當然最開心的還是春禾，她笑嘻嘻的跟在陳也身後講著陳也當了班長之後可不能忘記了自己對他的好，她還說陳也以後還要給作業自己抄……她數著一大堆陳也當了班長的好處，嘴牙子都要裂到頭頂上去了。
陳也背上背著個書包，手上提著個書包，後面還時不時的傳來一陣陣瘋癲的笑聲，他忍不住的彎了嘴角，走到一半時，他實在忍不住取笑她說：“餵，小禾苗，我當了班長你嘚瑟什麽，看你這架勢像你當班長一樣，你搞清楚咱們倆誰是大哥沒有啊你！”
春禾一手一個糖葫蘆，跑到他面前，晃著腦袋有些得意的說：“你能當班長裏面可是有我的一份功勞呢，我可是讓我的前後桌都給你投了票呢，你可得好好感謝我！”
“那就給我多買些糖果吧，就放在你家，我一天吃一個……”
陳也走的老遠，身後的春禾怎麽追也追不上，她蹬著小腿跑的飛快想要趕上他的步伐，卻聽見前面的傳來的聲音：“做夢，我才不會給你買糖呢！”
但是那之後每次春禾去陳也家玩時，兜裏總是能多出幾顆糖來。
十二歲時，春禾知道了陳也是老師口中的“留守兒童。”
當然這件事還是靠春禾自己發現的。
江梅總是會讓春禾時不時的叫陳也來自己家裏吃飯，包括五年級時陳也第一次當班長，替陳也慶祝的也是春禾一家。
那個時候的春禾並未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直到後來，她去他家裏很少見到他的父母時，她才有些懵懵懂懂的明白陳也家裏好像從來都是他和一個做飯打掃的吳阿姨在。
有的時候陳也的叔叔伯伯們也會來看望他，但是陳也總是會冷淡的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在自己家裏打量的目光，任由他們以自己家裏的擺件風水不好為由搬到自己家裏去。
後來還是保姆吳阿姨給陳家夫婦打了電話，說了那些叔叔伯伯的惡行，陳也站在一旁沒有阻止吳阿姨，他聽著電話裏頭父母的聲音，想著這樣的話父母就會回來看自己了。
可是並沒有。
只是家裏又多了一個照顧自己的陳阿姨。
那個陳阿姨比吳阿姨要兇上許多，等到下次那些叔叔伯伯來時，陳阿姨直接一個大掃把將他們全都打出去了。
陳也站在一旁沒有說任何話。
他知道的，父母忙，父母永遠在忙，沒有時間來看自己，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替自己開家長會，更沒有時間回來陪自己吃一頓飯。
春禾知道陳也想爸媽，她也會在放學後直接拉著陳也的手去自己家吃飯，還大言不慚的告訴他說自己的家就是他的家，自己的爸媽就是他的爸媽。
江梅笑著問她：“那我們的小禾苗是不是要和陳也哥哥做一家人啦？”
春禾將碗裏最大的一個雞腿夾到陳也碗裏，稍後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有些害羞的說：“我以後可是要嫁給陳也哥哥的！”
“噗——”
陳也剛剛喝進口的飲料噴了坐在對面的春禾一臉。
春禾氣急敗壞的擡起頭，早上卷好的劉海濕漉漉的趴在腦袋上，看起來頗為好笑，她兇巴巴的看著他，大聲的罵道：“陳，也！”
“你是不是有毛病！”
江梅和春澤則是樂的擡不起頭來，這兩小孩，還知道結婚。
十三歲時陳也知道了春禾生病的事。
春禾在一節體育課上突然的昏倒讓江梅和春澤急壞了，縣裏的醫院說建議去大醫院檢查，江梅一家又連忙去了千裏之外的南市，也是在那裏檢查出了春禾有先天性的心臟病。
據醫生診斷她活不過十八歲。
然而這一切陳也都不知情，就連春禾本人也不知道。
直到後來有一次，春禾在學校裏和別人起了爭執，陳也為保護春禾手臂上被劃了一道口子，護送春禾回家時春禾哭了一路，那個時候的陳也笨拙的替春禾擦著眼淚，告訴她自己會一輩子保護她的。
那天晚上，江梅和春澤找到了陳也，他們倆告訴陳也春禾生病的事，他們沒有說春禾是先天性心臟病，他們只是說春禾生病了，以後在學校裏面就拜托陳也多多照顧春禾了。
陳也想起了上次體育課春禾昏倒的樣子，心裏有些害怕，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問江梅：“小禾苗會死嗎？”
江梅沒有說話。
陳也卻當真了，他害怕極了，在一旁斷斷續續的說：“我不要小禾苗死，我可以保護她的，我還可以給她買好多好多的糖，我可以保護她一輩子的……”
江梅背過身擦了把眼淚。
春澤哽咽的告訴他：“不會的，她不會死的，她就是生病了而已，我們阿也得保護她不讓她知道可以嗎？”
陳也擦了擦鼻涕，堅定的點了點頭說好。
從今以後保護小禾苗成了他的首要任務。
他從大哥變成了小弟。
他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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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也，我想也許等到我十八歲的那天，我的這份暗戀才會有一個結果吧。
——
入了秋的安縣總是多雨的，就連走在路上都能聞見些泥土中的潮濕味來，路上的人們時不時交談著什麽時候這天氣才會好起來，眼瞅著已經十來天沒有出過太陽了。
這樣的天氣對要過日子的百姓來說著實算不上好。
或許是為了應景，又或許是真的心裏難受，江梅看著窗外纏綿如絲的小雨，心裏有些愁緒，盯著窗外的雨半響沒做聲。
春澤看著妻子這般，心裏大約也猜到是為何，只得無奈地嘆口氣走到江梅身邊擁著她一言不發。
窗外的雨依舊在下，屋內一片沈默。
二人相擁，還是沈默。
江梅望著窗外的雨輕聲開口：“你說明天天氣會好起來的吧？”
春澤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的說道：“會的，明天我們還要去看女兒呢。
春澤停頓了下，眼裏有些濕潤：“她三十歲了，那丫頭那麽愛美，要給她買束花才好呢，不然她都怪我們不給她送束好看的花……”
江梅似乎是被這句話勾起了無限回憶，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窗戶上的雨點，直至片刻後，這才開口：“你說為什麽我們女兒命就這麽苦啊，連二十歲沒到就……”
江梅語氣哽咽，說到此時一度快要昏厥。
次日，雨停了，安縣也破天荒的出了個好天氣。
太陽也照的人心裏暖洋洋的，就好像是一切都喚起了生機。
江梅看著日歷上被圈起來的紅色日子，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女兒忌日。
那是春禾去世的第十二年。
那年秋天，安縣沒完沒了的下著雨，每一場雨季的到來都讓陳也沒由來的感到心慌，他總是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但是他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忘記了什麽，或許，他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吧。
他的心裏有一道怎麽也補不起來的缺口。
直到春禾忌日的那天，他在安縣養病，母親翻開以前的雜物，在一個盒子裏面翻出了高中時期好久之前不用的手機，母親將手機交給他時，陳也心裏隱隱約約有些害怕，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了。
那是他找了十二年的秘密。
手機被修好後充滿電後重新開機，光是密碼陳也就輸錯了十幾回，他試了好久都沒能將手機打開，就連自己的生日都不對，最後他輸入了父母的生日還是不對，無奈，他只能又將手機放進了抽屜裏。
直至春禾三十歲忌日那天，一切的謎底得到了解答。
“或許有一天，你會看到這份短信的，但是我想我並不願意讓它成為一個秘密，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它，因為在這份感情中，我已經獨自走過了默默無聞的八年了，餘下的幾年我要先走一步了，就當是我失約吧。”
——春禾2018年11月8日留。
那場秋風吹開了一個春禾守護了許多年的秘密。
*
2016年秋末，春禾還差一個月滿十七。
這也意味著她距離那個時間還剩下一年的時間了，一年的時間聽起來似乎很長，但其實眨巴眨巴眼也就這麽過去了。
對於春禾的生日家裏一半是歡喜一半是憂愁，歡喜的是女兒又大一歲了，憂愁的是他們怕女兒真的如醫生所說的活不過十八歲。
十八歲啊，那可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年紀啊，可是春禾卻要靠著運氣才能向上天多借點時間。
春禾其實是很不想過這個生日的，她覺得越大一歲就代表著她要離開的時間越近了，她舍不得在人間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她還舍不得一個人——陳也。
她的青梅竹馬。
嚴格來說春禾是人家的小跟班，從十歲那年做人家的小跟班做到了十八歲。
也就是陳也這人好心，為照顧小姑娘的面子，對外一律說自己是春禾的小弟，她是自己的大哥。
然而這句大哥陳也一次也沒喊出口過，反倒是春禾一旦在外惹了事，替她擦屁股的一準是陳也。
久而久之，春禾心裏也漸漸的對陳也生出了一股依賴感。
這股依賴感從十歲到十八歲最後生成了喜歡，然而陳也是萬萬不知情的。
他是一個對感情極其愚鈍的人，又或許是他對春禾的照顧只是為了履行春禾父母托付在自己身上的職責而已。
所以直到十八歲那麽長遠的一段時間裏，春禾還是沒能弄明白陳也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若是要掰著手指頭細細數上一數，兩人最早的羈絆其實是從十歲開始，那個時候陳也一家剛剛搬到安縣，住在平安路十五號，而春禾一家則住在平安路十六號，面對新來的鄰居，左鄰右舍的免不了要招呼幾句，在這幾句的招呼聲中也漸漸的熟識了起來。
有了新鄰居的到來，春禾是非常好奇的，動不動就往隔壁跑去，這一來二去的就莫名其妙的多了個哥哥——陳也哥哥。
春禾的父母是極其開明的存在，見女兒這麽積極的往隔壁跑，夫婦兩人也不多說什麽，見女兒開心夫婦兩人也樂得自在。
直到有一天，春禾放學回來後將書包一股腦的丟在沙發上，連屁股都沒坐熱屁顛屁顛的往隔壁跑。
江梅見女兒這樣耐不住性子笑著在後面說了句：“女兒越大越不歸家了，才十歲就要去找小男生玩了，跟你爸一個德行。”
春澤笑著擁著妻子：“女兒這是學我的優良基因，要不是這樣，當年我怎麽把你追到手。”
……
春禾到了陳也家，他家裏還是像上次一樣，偌大的家裏只有陳也一人，他安靜的趴在桌子上寫著作業，春禾也靜靜的撐著腦袋盯著這個好看的哥哥看。
陳也雖然才十歲，但是憑借著帥氣的面容在小學裏有著超高的人氣，當然，這裏面最大的粉絲頭子首當其沖的就數春禾了。
春禾這個人有一個優點，拿她媽江梅的話來說就是生了一雙喜歡看帥哥的眼睛。
所以陳也剛剛搬過來時，春禾就雷打不動的跟在陳也的屁股後面轉悠，陳也往東她就不往西，陳也往西她立馬不往東，總而言之，陳也說什麽就是什麽。對於十歲的她來說，腦子裏或許不記得數學壓軸題究竟要如何做，就算是聽了十幾遍她還是會迷迷糊糊的，但是只要是有關於陳也的事情，春禾就記得清清楚楚。
就比如說現在，她明明記得陳也告訴過她的，這周末他的家裏人會回來陪他。
可是春禾分明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從他們一家人搬來到現在她只見過陳也的父母一次。
就連現在來到他家半響連個大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後來的許多次她見到的都是他家的保姆吳阿姨。
春禾趴在桌子上盯著陳也的側臉看了半響，這才猶豫地開口問：“陳也哥哥，你爸爸媽媽呢，怎麽還不回家呀？”
陳也將最後一道題寫完，把本子重重合上，理都不帶理身旁的小女孩一下，直直的往樓上走，也不管身後一聲又一聲的陳也哥哥。
那個時候的陳也心裏就一個想法：這個小女孩真煩，問題好多，我再也不要和她講話了。
但是春禾這個人呢，也有另外一個優點，那就是認定了的事就會堅持到底。
哪怕之後陳也對她依舊沒有什麽好臉色，她仍然屁顛屁顛的跟在人家身後，一張小嘴問東問西的，陳也嫌棄她啰嗦，放學回家故意不按約定時間等她，執意要一個人提前走，春禾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校門口等到太陽落山了都沒能等來她的陳也哥哥。
小小的一只坐在小學門口眼巴巴的望著，那架勢就像是沒等到該等的人絕不挪動一步似的，有賣糖葫蘆的小老頭騎著自行車路過，笑著問她吃不吃糖葫蘆。
春禾攤開手頗有些為難的說自己沒錢。
其實她是想吃的，平時在家父母總是說小孩子吃多了甜的會長蛀牙，以此來約束她不讓她吃太多的甜食。
春禾也是個精明的性子，陽奉陰違的幹了好幾次偷吃的行為被江梅逮住亂罵一氣後，她就更不敢在家裏吃甜食了。
可是現在在外面，她依舊不能吃。
想到這她便輕輕的嘆了口氣。
心裏想著她的陳也哥哥到底什麽時候來呀，再不來她就要回家了。
做小孩真不好，連吃甜食都要管，春禾一個人坐在校門口想了許多以前都沒想過的問題，例如她想著以後長大成年後她一定要大膽的頂撞母親一次，誰說的吃甜食牙齒一定會壞掉呢，她才不信，她便要吃。
她還要買一個屋子的糖果，不止她一個人吃，她還要給陳也哥哥吃，她要把她覺得好的都給陳也哥哥，她還要和陳也哥哥一個初中，還要一個高中，最好以後一直一直在一起……
就這樣想著想著，頭腦開始暈乎了起來，人也開始犯困，腦袋一下又一下的往下磕。
磕到第四十八次時，她眼前多了一個影子，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
她身子忽地一顫，將腦袋晃晃，試圖將自己搖醒。
她有些報覆性的擡起腳踩住眼前突然出現的影子，心想著誰讓你擋住我的太陽的，我偏要踩著你。
“餵，笨蛋，你怎麽還不回家！”
叫醒她的是一陣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春禾擡起頭，看見了陳也一臉嫌棄的盯著自己。
她小心翼翼的挪著屁股，示意陳也坐在自己旁邊，可惜陳也壓根沒註意到她的小動作，只是仰著下巴不耐的看著她，似乎還在等著她的回答。
春禾又悄悄的將屁股挪了回來，這才絞著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陳也楞了一瞬，有些訝然的看著她別別扭扭的坐在凳子上，心裏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想要不是她父母來自己家問自己這丫頭是不是又在自己家玩過頭睡著了，他才不會擔心的飛奔過來看看這笨丫頭呢。
沒成想這丫頭果真是在等自己。
就連等睡著了都不願意挪動一步。
那一刻，陳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天大的錯事。
他不該這樣對她的，她只是想和自己回家而已，她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那之後，陳也再也沒提前一個人先走了，他會等著春禾慢吞吞的收拾好書包然後替她拿著書包等她一起回家。
春禾是個小人精，就知道打別人的註意。這句話被江梅罵了無數次。
之前陳也還覺得是她母親小題大做了，但是到後來的相處時間中，陳也發現其實大人說的話有的時候不一定都是氣話。
例如現在。
“陳也哥哥，就買一個嘛！”
陳也試圖將自己的手從春禾懷裏抽開，可奈何這丫頭力氣這麽大，死死的抱緊他的胳膊不松開，陳也看著她，有些無奈的開口：“買幾個？”
春禾看著一大捧的冰糖葫蘆，眼裏直發光，亮晶晶的看著最大最圓的那串：“買一個！”
正當陳也準備掏錢時，春禾又趕忙多拿了一個，怕陳也要反悔似的，將兩串糖葫蘆緊緊的護在懷裏，立馬咬了一口，有些口齒不清的說：“我就多拿一個！”
陳也看著她鼓起來的腮幫子，氣鼓鼓的敲著她的腦袋說：“甜不死你！”
……
十一歲時，兩人升入五年級，陳也眾望所歸的當了班長。
當然最開心的還是春禾，她笑嘻嘻的跟在陳也身後講著陳也當了班長之後可不能忘記了自己對他的好，她還說陳也以後還要給作業自己抄……她數著一大堆陳也當了班長的好處，嘴牙子都要裂到頭頂上去了。
陳也背上背著個書包，手上提著個書包，後面還時不時的傳來一陣陣瘋癲的笑聲，他忍不住的彎了嘴角，走到一半時，他實在忍不住取笑她說：“餵，小禾苗，我當了班長你嘚瑟什麽，看你這架勢像你當班長一樣，你搞清楚咱們倆誰是大哥沒有啊你！”
春禾一手一個糖葫蘆，跑到他面前，晃著腦袋有些得意的說：“你能當班長裏面可是有我的一份功勞呢，我可是讓我的前後桌都給你投了票呢，你可得好好感謝我！”
“那就給我多買些糖果吧，就放在你家，我一天吃一個……”
陳也走的老遠，身後的春禾怎麽追也追不上，她蹬著小腿跑的飛快想要趕上他的步伐，卻聽見前面的傳來的聲音：“做夢，我才不會給你買糖呢！”
但是那之後每次春禾去陳也家玩時，兜裏總是能多出幾顆糖來。
十二歲時，春禾知道了陳也是老師口中的“留守兒童。”
當然這件事還是靠春禾自己發現的。
江梅總是會讓春禾時不時的叫陳也來自己家裏吃飯，包括五年級時陳也第一次當班長，替陳也慶祝的也是春禾一家。
那個時候的春禾並未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直到後來，她去他家裏很少見到他的父母時，她才有些懵懵懂懂的明白陳也家裏好像從來都是他和一個做飯打掃的吳阿姨在。
有的時候陳也的叔叔伯伯們也會來看望他，但是陳也總是會冷淡的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在自己家裏打量的目光，任由他們以自己家裏的擺件風水不好為由搬到自己家裏去。
後來還是保姆吳阿姨給陳家夫婦打了電話，說了那些叔叔伯伯的惡行，陳也站在一旁沒有阻止吳阿姨，他聽著電話裏頭父母的聲音，想著這樣的話父母就會回來看自己了。
可是並沒有。
只是家裏又多了一個照顧自己的陳阿姨。
那個陳阿姨比吳阿姨要兇上許多，等到下次那些叔叔伯伯來時，陳阿姨直接一個大掃把將他們全都打出去了。
陳也站在一旁沒有說任何話。
他知道的，父母忙，父母永遠在忙，沒有時間來看自己，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替自己開家長會，更沒有時間回來陪自己吃一頓飯。
春禾知道陳也想爸媽，她也會在放學後直接拉著陳也的手去自己家吃飯，還大言不慚的告訴他說自己的家就是他的家，自己的爸媽就是他的爸媽。
江梅笑著問她：“那我們的小禾苗是不是要和陳也哥哥做一家人啦？”
春禾將碗裏最大的一個雞腿夾到陳也碗裏，稍後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有些害羞的說：“我以後可是要嫁給陳也哥哥的！”
“噗——”
陳也剛剛喝進口的飲料噴了坐在對面的春禾一臉。
春禾氣急敗壞的擡起頭，早上卷好的劉海濕漉漉的趴在腦袋上，看起來頗為好笑，她兇巴巴的看著他，大聲的罵道：“陳，也！”
“你是不是有毛病！”
江梅和春澤則是樂的擡不起頭來，這兩小孩，還知道結婚。
十三歲時陳也知道了春禾生病的事。
春禾在一節體育課上突然的昏倒讓江梅和春澤急壞了，縣裏的醫院說建議去大醫院檢查，江梅一家又連忙去了千裏之外的南市，也是在那裏檢查出了春禾有先天性的心臟病。
據醫生診斷她活不過十八歲。
然而這一切陳也都不知情，就連春禾本人也不知道。
直到後來有一次，春禾在學校裏和別人起了爭執，陳也為保護春禾手臂上被劃了一道口子，護送春禾回家時春禾哭了一路，那個時候的陳也笨拙的替春禾擦著眼淚，告訴她自己會一輩子保護她的。
那天晚上，江梅和春澤找到了陳也，他們倆告訴陳也春禾生病的事，他們沒有說春禾是先天性心臟病，他們只是說春禾生病了，以後在學校裏面就拜托陳也多多照顧春禾了。
陳也想起了上次體育課春禾昏倒的樣子，心裏有些害怕，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問江梅：“小禾苗會死嗎？”
江梅沒有說話。
陳也卻當真了，他害怕極了，在一旁斷斷續續的說：“我不要小禾苗死，我可以保護她的，我還可以給她買好多好多的糖，我可以保護她一輩子的……”
江梅背過身擦了把眼淚。
春澤哽咽的告訴他：“不會的，她不會死的，她就是生病了而已，我們阿也得保護她不讓她知道可以嗎？”
陳也擦了擦鼻涕，堅定的點了點頭說好。
從今以後保護小禾苗成了他的首要任務。
他從大哥變成了小弟。
他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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