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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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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

Mori介紹電擊療法的時候,森鷗外面無表情,他甚至不確定他是否聽見了。

他像是出神了很久,半晌才回了一聲“知道了”。

這些天,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提,那場爭吵那個吻好像隨著冷風散得一幹二凈。不知道是不是夏目溯石的功勞,森鷗外確實在努力地變好。

雖然食欲仍是很差,但他強迫著自己往下咽。幾天下來森鷗外修養得不錯,人看上去也很有氣色。除了偶爾仍然蒼白的臉色,倒也看不出他重病纏身。

評估過身體狀況後,醫生們開始實驗新的療法。治療第一天,福澤諭吉推著森鷗外進了電療室。

設備很簡單,就是一個帶著束縛帶的可以平躺的治療臺。旁邊放著各種監測儀,還有一個可以控制電量的機器。

電擊療法是由幾位北歐研究員提出的。北歐經常被戲稱戰鬥民族,又因為首次實驗緊張,所以動作算不上輕柔,惹得福澤諭吉幾次欲言又止。

森鷗外手腳腕太細,束縛帶就得繞好幾圈緊緊嵌入皮肉,勒得生疼。為了防止掙脫,膝關節、腰也捆上了皮質的鎖扣。

身上的黑襯衫被解開,一個個鐵片貼在胸口。旁邊的儀器立刻亮起,心跳、血壓這些基本的生命體征出現在顯示屏上。

負責的研究員說,刻度為三的療效是最好的。可是剛接通電流的時候,福澤諭吉就看見森鷗外的腿小幅度地彈起,整個身體崩成一張弓。豆大的汗珠在額前凝聚墜落,手指緊緊地攥著襯衫下擺。

研究員慢慢調大電量,調到理想的數值後趕忙觀測電流對神經的刺激反應。沒人註意森鷗外的小動作,除了福澤諭吉,畢竟他的眼睛始終落在一處。

森鷗外後腮緊繃,咬肌抽動著。鏡框後黑長的眼睫輕扇,鼻翼快速收縮,像是極力忍耐著疼痛。

綁起來電療,換個說法,這和嚴刑拷打的酷刑有什麽區別,怎能不疼。這樣狼狽,森鷗外還竭力維持著體面。

第一次治療結束,森鷗外甚至沒辦法自己下治療臺。福澤諭吉穿過他的膝窩把人抱起時,才感受到他被冷汗浸濕的後背。

那天下午,森鷗外主動開始了覆健。他覆健不讓人陪,他就是自己扶著欄桿借力一圈一圈地走。

福澤諭吉問過為什麽,為什麽突然這麽想要治療。然後他看見了一如十幾年前的溫柔,森鷗外彎起眼睛,眼尾幾乎翹出眼鏡的邊框。

“因為那是你的期望。”

新年如約而至,但病房裏還是寡有年味。森鷗外還在治療,在覆健間隙給前來探視的中也和紅葉包了紅包。

晚上,森鷗外斜靠在床頭看著書。福澤諭吉走進來,往他床上扔了個東西。

森鷗外往身下一摸,是一個鼓鼓的紅包。他挑了挑眉,帶著揶揄說:“我還有紅包,我都多大歲數了,”嘴上說著不要,手卻掐著紅包的厚度,“有錢吶,福澤社長。”

福澤諭吉沒理他的打趣,他抽走森鷗外手裏的書,摘下他的眼鏡,調暗了燈光,“新年快樂,”說著,用手蓋住那雙紫紅色的眼眸,“閉眼,睡覺。”

森鷗外是突然倒下的,在新年後的一次覆健中。那天福澤諭吉剛送森鷗外到覆健室,還沒出門口就聽到背後一聲不明顯的悶響。

很奇怪,神墜入雲端時竟也沒多大聲響,像枯敗的落葉一樣無聲無息。

搶救室的燈很快就熄滅了,福澤諭吉隔著icu透明的玻璃看向裏面躺著的人。殘破,狼狽,蒼白,虛弱,福澤諭吉不明白,前幾天還對他開玩笑的人,怎麽今天就躺在病床上命懸一線?

Mori開完會已經是深夜了,一旁會議室裏煙霧繚繞。他帶著疲憊走到福澤諭吉身邊,福澤諭吉沒看他,他正盯著玻璃窗那側——護士正在給森鷗外換藥。

Mori重重地嘆了口氣,也不顧醫生的職業素養在走廊裏掏出一支煙狠命地吸了一大口。

福澤諭吉聞到煙味,才皺著眉偏頭。

“我們沒辦法了,”Mori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沒有病因,所有的檢查都做過了,沒有癥狀,但所有指標就是在慢慢往下掉。”

“所有人都沒見過這種病癥。就好像,森先生身體所有的系統崩潰了一樣。十分鐘,體溫從39度降到35度。沒有出血點,卻沒理由的吐血……”

“老師正在飛往橫濱的路上,對不起,我們、我們沒辦法了。”

Mori走後,福澤諭吉穿著防護服坐在了森鷗外的病床邊。他什麽都沒說,就緊緊捂著森鷗外冰涼的手從深夜到黎明。

第二天,Mori的老師、“永生”計劃的發起人到了診室。福澤諭吉本來以為會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沒想到年紀沒比福澤諭吉大多少。

在旁邊一聲聲“教授”中,男人走進了診室。

這些年參與“永生”項目的實驗者無一成功,唯一存活的森鷗外又面臨西醫無法解決的怪癥。當天下午,教授決定“永生”項目無限期廢止,永不啟用。

教授也沒有治療辦法,但他帶來一種極其昂貴的藥,能勉強把森鷗外的指標吊在正常之上。但這只是權宜之計,西藥的副作用太強對內臟負荷太重,森鷗外撐不了多久。

教授思索很久,半晌才緩緩開口:“和我同期的,有一位華夏的醫生。他當年很不屑於西醫的治病手段,他用華夏的中醫技術治好了很多西醫無法解決的難題。你可以找他試試。”

於是當天□□就派專機重金給人請了回來。男人身邊帶著個學生,充當他的翻譯。他接過病例,用著中文冷笑著嘲諷:“永生?違背生物自然規律,我看你們是瘋了。電擊?你們怎麽不直接弄死他……”

旁邊的學生很專業,翻譯得一字不漏。

好在男人翻了隨身攜帶的古書後,吐出兩個字:“能治。”

男人開出一大堆稀有的藥材,在小鍋煎好後熬出了一碗黑苦的藥汁。他遞給蹲在旁邊學煎藥的福澤諭吉,“去餵。”

福澤諭吉剛餵完一勺,攪和中藥的功夫就看到森鷗外唇縫溢出的藥汁。誰也沒想到,森鷗外會喝不進去藥。

福澤諭吉什麽辦法都試過了,用嘴渡過去,強灌下去,甚至男人還用針灸強行封住森鷗外喉部的穴位強迫他咽下去,但無一例外會被吐得一幹二凈。

男人丟下一句話:“病人看著求生欲望不強,如果他再喝不下去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

某天獨處的時候,男人突然開口用著流利的日語:“恕我直言,福澤先生。愛人不是這麽個愛法,你到底是愛他這個人還是愛他的強大?”

福澤諭吉錯楞了很久,也沒給出答案。

1月10日那天淩晨,福澤諭吉收到了短信。是亂步祝他生日快樂,福澤諭吉這才恍惚地想起自己的生日。

他伏在白色的床單上,不知怎的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初次電療時,森鷗外眼角滑落的生理性的眼淚。他想起車禍地點,距離他家只有百米的距離。再往前,他想起共噬時他帶著殺心揮出的刀……

壓抑的情緒,像一把把刀在心頭劃過一道道口子。他紅著眼擡起頭,突然就看見那人微睜的雙眼。

福澤諭吉至今懷疑那是一場夢,因為醫生說這樣崩潰的身體狀態陷入昏迷是人體本能的自我保護,森先生沒有清醒的可能。

可他就是看到那雙紫紅色的眼眸,於是他所有崩潰的情緒潰提般化成絕望,以至於他顫抖著聲線:“我們不治了,站不起來你就坐輪椅,我推你一輩子。”

他好像相信生日願望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哀求著許願:“你能不能為我而活?”

森鷗外很久沒有動作,福澤諭吉以為他馬上又要陷入昏迷時,他慢慢擡起滾燙的手掌——他發著高燒,撫上福澤諭吉的臉頰,拇指蹭掉了他眼角的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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