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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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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丹(四)

“你真是山神?”

這話出口,鄔苗就側頭看過來。

她看阿牛,眉頭一皺。從凳上跳下,湊近了,瞪他道:“你這牛妖,修煉千年,怎還會被凡人拿去內丹?”

千年牛妖,想來不會這麽沒用才是。這阿牛與那采蓮,必有些不可言說的淵源。

阿牛被問得一哽,轉過脖子。

半晌,他垂下眼睫,冷淡道:“即使你是山神,也不關你事。”

還挺有脾氣。

鄔苗哼哼:“才不想管你呢!”

她可不想打聽別人的小秘密。嗤了一聲,眼兒一擰,手指伸出去,牢上門鎖哐當一聲掉下來。

解了鎖,又招呼應遮:“楞著幹嘛?走了。”

一前一後出了牢門,應遮頻頻回頭,又看看鄔苗冷著一張俏臉,只好蹩腳地轉移話題:“不是說鎖上施了法術?”

“我是山神,這有什麽難的?”

“那現在就去南陽縣?”

“去什麽南陽縣?”才被下了面子,鄔苗嘟著小嘴兒,但總算被哄好了一點:“之前來找你,事情還沒解決,賬都沒算呢!”

找誰算賬?

自然是那叫采蓮的女子。

*

夜更深。

山洞之內燈火搖曳,一顆玉珠懸在床頂,靈光明滅。

采蓮倚在床邊,衣著輕薄,對著床上的人笑道:“好冤家,就從了奴家罷。”

正躺在床上的是個年輕男人,面色蒼白,神色冷淡,聽了她的話,只冷哼一聲,瞥過頭去。

采蓮嘻嘻一笑,卻不生氣。

這男子是她前幾日抓來的,也是在那處懸崖。她假裝采藥被困,遠遠就見這男子落下雲頭,姿容楚楚,英俊風流。

她當即就上了心,迷小妖的藥迷不住他,就用內丹將他困住,之後幾日更是日日誘他與自己交歡。

只可惜這男子意志堅定,除了困住,也做不了其他。好在一張臉實在少見,采蓮新鮮幾日,也一直不肯丟下。

平日裏就用秘法藏在床上,洞裏都是凡人,帳子一蓋,誰也看不到。

她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今日抓的那書生長得也不錯,卻是個凡人,與她不配,真是可惜。

喟嘆兩聲,采蓮又揚起媚笑,撚著長發尖尖掃過男人赤&裸的胸前:“好郎君……來嘛,來嘛~”

正扯嗓誘著,洞外卻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采蓮表情一變,擡眼翻身,手一抓,掛在屏風邊的衣物自動飛來,裹在身上。

才系好腰帶,腳步聲就推著一道焦急的嗓音闖進來:“大王不好了!”

她匆匆掩好床帳,不悅低喝:“風風火火的,到底怎麽了?”

進來的男人滿臉是汗,急喘道:“洞裏的兄弟都倒了,您抓來的妖怪,還有那些女人,都跑了!全沒了!”

“你說什麽?!”采蓮表情一變,飛身出去:“怎麽回事!”

男人也說不清楚,跟在她身後:“您回去休息之後,我也回了,睡了一覺,半夜起來撒尿,就看見是現在這樣了。”

他未入山前是個屠夫,為采蓮辦事,幹的也是宰殺的活。籠裏的妖精今日才殺了一只,他忙了半天,早早就睡了。

誰成想就出了這樣的事?想到平日裏采蓮的手段,男人惴惴。

正想著,走在前面采蓮腳步一頓。

她擰眉,盯著甬道盡頭站著的人,警惕:“誰在那?”

甬道裏雖有火把,依然光線昏暗,來人一身紅衣,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倚在石壁上,打著哈欠道:“你可算是出來了,等你好久。”

這女子看著年紀不大,氣息卻深沈得如同湖海。采蓮攥緊拳頭,暗暗心驚:“你是誰?”

鄔苗只覺得好笑,“你在我的地盤上生出這麽多事,還問我是誰?”

她不想再多費口舌,直接道:“這裏太窄,我們還是換個地方。”

說罷,長袖一甩。

采蓮沒來得及說話,只覺眼前一花,周身景色大變。

樹木參天,如水月光從樹葉縫隙間灑下,將周圍一切照亮。

腳下草木葳葳,旁邊一道懸崖。

熟悉的地方。

采蓮一身冷汗,她抓妖多年,輾轉多地,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厲害的角色。從前就聽說玉皇山山深妖多,果然名不虛傳。

她看旁邊的紅衣女子,深吸口氣:“我不認識你,我們應該並無仇怨。”

鄔苗卻道:“死在你那口鍋裏的小妖怪們,還有凡人,應該與你也沒有仇怨。”

“你是來報仇的?”采蓮皺眉,“不過是些無父無母的小妖。至於那些凡人?命比草還賤,多死幾個又怎麽了?”

鄔苗皺眉。

她讀書少,不知道該怎麽來反駁這人的話,卻知道這人說得不對。

既然不知道,那就直接打吧。

鄔苗肅著臉,伸指掐訣。

轟隆——

驚雷落下,黑夜之中乍起一道亮光,方圓百裏宛如白晝。

不遠處的一座山谷裏,應遮掀袍正準備跨過一道窄溝,聽到動靜時一個趔趄,幸好旁邊的小狼妖用背頂住才沒摔倒。

在他旁邊,不僅有蘇醒過來的小妖怪們,更有幾個瑟瑟發抖的女人,大家互相攙扶著,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山神大人在施法術嗎?”

“肯定是了,召天雷的法術,只有神仙才能用呢!妖怪用會被燒死的……”

“……”

小妖怪們嘰嘰喳喳,眼見著就要沒完沒了,應遮連忙出聲:“好了好了,不要聊了,快離開這裏,不然等會蹦塊石頭過來,咱們就都沒了……”

天雷過後,一片焦土。

采蓮躺在正中土坑,大口嘔血。

身負妖丹,卻沒想最終還是落得如此地步。雖然瀕死,采蓮也想死個明白。

她張張嘴:“為什麽?”

坑邊鄔苗一身紅衣飄揚,被月光照過,像燃燒的烈火。

“濫殺無辜。”她說,“肯定要受到懲罰。”

說著,手中掐訣,正準備再召一道雷下來,將采蓮送上西天。

“等等。”

旁邊草叢窸窸窣窣,鉆出一個又高又壯的人影。

人影伸手:“山神且慢!”

望著來者頭頂熟悉的雙角,鄔苗還沒說話,坑裏采蓮就掙紮著喊出聲:“牛叔!救救我——”

鄔苗眉毛一夾:“你要救她?”

阿牛沒說話,在她極具威懾力的目光下走到坑邊。

望著坑底采蓮慘樣,似乎不忍,他閉了閉眼:“都怪我,若不是我心軟將妖丹借你,你也不至於會有今天。”

采蓮搖頭:“不……,牛叔,我想活……”

阿牛輕嘆,伸手。

采蓮已經身負重傷,再如何咬牙掙紮,也無濟於事。胸中妖丹跳躍著,鉆出體內,投入阿牛懷中。

妖丹入體,阿牛身形抽動,牛頭褪去,轉眼變成了一個中年男子的模樣,皮膚微微發黑,滿臉憨厚。

而采蓮,滿頭華發躺在坑底,仿佛死去。

兩人似乎要敘敘舊?

不想傷及無辜,鄔苗只好停手,找了塊石頭盤腿坐下。

阿牛痛心:“我若不一再心軟,及時將妖丹取走,你也不會造下這麽多的殺孽……”

一百年前,阿牛修煉千年,妖丹初成。

天地有感,降下天雷。

為了在雷霆之下保住性命,阿牛慌不擇路,鉆進了一戶人家後院。

這戶人家福澤深厚,阿牛撿回一條性命的同時,也被主人發現。他只好化成人形道謝,之後為了報恩,就留了下來。

這戶人家主人姓謝,乃是一縣縣令,為官清廉,深受百姓愛戴。

阿牛這恩,一報數年。

期間恩人生下一女,名喚采蓮。

采蓮幼時,粉雕玉琢,天真可愛。阿牛又憐又愛,將之視為已出,每日頂在頭上四處玩耍。

好景不長。

天降大雨,河水漫過堤壩,哀鴻遍野。

似有所感,阿牛辭別恩人,到了河邊,取腹內妖丹定水。

河水褪去,雨過天晴。

定水數日,等阿牛再回去,恩人已被上官以治水不力為由,投入大獄。而采蓮同她母親,早不知所蹤。

他循息而去,卻只在河邊找到一截腰帶,而原本放在河底定水的妖丹,也不見了蹤跡。

失了妖丹,他法力不濟,再想尋找,也有心無力。

“你為人所害,落入河中,妖丹乃我半身,自然將你救下。”阿牛神色淒然:“我本以為你早已死去……這麽多年,沒有內丹,我比凡人強不了多少。徒腳丈量了萬千河山,才終於找到它。”

“卻沒想到你還活著……你吞了妖丹,活了近百年。我想拿回內丹,你說內丹離體,你就會死。你不想死,想要活著。我一時心軟……”

想到牢門打開,自己進了山洞後看到的那些白骨,阿牛神色淒然:“你想活命,怕我拿走內丹將我囚禁,我不怪你。可為何……要戕害這麽多無辜的性命?”

月光如水。

月下的采蓮也蒼白如水。她張嘴,喃喃:“戕害?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我不過就是想活下去,何來戕害?”

一百年前,洪水漫天。

家中寄住多年的牛叔辭別父親,前腳剛走,洪水退去,父親就被入獄。

采蓮與母親慌不擇路,帶上錢財到處奔走。沒想到,那些往日裏與父親稱兄道弟的叔伯們,一個個都變了臉。

他們不僅乘機將母親強占,還將采蓮賣給青樓。開bao之日,采蓮不堪受辱,趁著花船劃入河心,掙紮著投水自盡。

本想一死了之,不想朦朧裏一顆寶珠入腹,采蓮撿回了性命。她不想活命,再次投水,卻發現自己在水中像魚一樣能自由呼吸。

屢次尋死,卻未能如願,想來是老天垂憐。

采蓮收了死志,自此一邊在河邊打魚為生,一邊打探父母消息。

然而好景不長,一個道士路過此地,說她滿身妖氣,要將她捉拿。

慌忙之中,采蓮不慎引發寶珠中的力量,失手將那道士打死。她怕官府知道會將她抓走,連夜便逃去別縣。

顛沛數年,再回家,父親早已死在獄中,母親也上吊去世。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

淚滴劃過眼角,落入鬢間,采蓮氣息微弱,嘔出一大口血:“我若是妖,是不是……就不用死?”

阿牛沈默。

鄔苗聽不下去:“是妖也不能濫殺無辜!”

什麽刀俎,什麽魚肉。她都不想聽,只知道再磨磨唧唧不解決這裏,就要天亮了,她還要趕著去南陽縣呢!

“說完沒有?說完了就快讓開。”

阿牛起身,看鄔苗一眼,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只長長地嘆了口氣。

雷聲滾滾落下,將采蓮連帶這一片汙濁的山峰,都夷為平地。

* *

鄔苗找到應遮,是在一片綠蔭下。

他一晚都帶著小妖精和幸存的女子們奔波,早已累極,正抱著小猴枕在一只小鹿身上沈沈睡去。

旁邊女子三兩成堆,見鄔苗從天上落地,忙互相攙扶著過來:“多謝恩公。”

頭一次見到這麽多凡人,鄔苗將手指攥在手心,冷著小臉道:“不謝。”

見她們好像被自己嚇到,又後悔,忙放緩了聲音:“你們現在有什麽打算?”

眾女互看幾眼,其中一個年級最長的走出來,回答鄔苗:“我們都住在這附近的村鎮,打算結伴回家。”

鄔苗點點頭,從耳後抽出一縷毛發。

“一人拿一根,遇到危險就不怕了。”

眾女接過,一一道謝。等她們走後,小妖怪們也紛紛辭行。

等都走完,鄔苗才松了口氣。她踢踢應遮橫在地上的長腿:“起來了,出發了。”

應遮睜眼,天已經大亮。

他揉揉眼,左右一看,“都走了?這麽快?”

“不快了,還要去南陽縣呢!”

鄔苗召來祥雲,先將小猴與應遮都了甩上去,然後飛身一躍,便覺腳腕一緊。

她低頭,正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一個皮膚蒼白,略帶病氣的男人,扯著自己的腳腕哀嚎:“喵喵喵,你可不能丟下我啊!”

鄔苗嚇一跳,差點一頭載下來,大喊:“楚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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