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季九溪悠悠醒轉的時候，洛城正是深冬。

隆冬季節漫天飛雪，她費力的睜開雙眼，瞅見的是戶外已經陷了行人腳踝的厚雪一片。洛城是繁華都城，店鋪商肆盡其華麗，飛雪點綴在高屋的門檻飛檐上，顯得好看極了。

但是此刻，季九溪卻並無心情欣賞這深冬雪景。

外面的天冷成這樣，她身上卻是暖意融融，她怕不是要死了吧。以前聽酒酒的母親，也是季府的奴婢說，人將死之時，即便是在雪窩子裏，也無甚感覺。

季九溪讓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掙紮著想要起來。

“勿動”，塌邊一個深沈的男聲傳來，意外的有些好聽，“你身上有傷，勿動。”

季九溪調轉視線，在自己身側有個穿著頗為華麗的男人，這人二十多歲的年紀，臉色卻十分沈郁蒼白，像是有什麽隱疾似的，他手裏攥著一方手帕，那手帕季九溪見過，是蘇錦金絲勾勒的，價值不菲。祖母過壽的時候，母親就是將自己的陪嫁中這樣一方手帕拿去做了壽禮的，既然是母親這般有分寸的人都能拿出去的東西，必定是極好的。

此人非富即貴。

這是季九溪在心裏給身旁男子下的定義。

男子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見她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便拿著帕子拭上她的額頭。季九溪本能的一躲，男子皺眉道，“你覺得本....你覺得我是壞人？”

季九溪看著男子緊緊皺起的眉頭有些畏懼，萬一他生氣了，自己豈不是更加陷入危險的境地，她趕忙說，“我怕弄臟了這帕子。”

男子倏忽一笑，釋然的道，“這帕子又何妨，能有人命金貴嘛？”

當然沒有人命金貴，季九溪想說自己也是千金小姐，但是她眼前這幅寒酸模樣，想必說出來人家也不相信，何況自己雖然是千金小姐，卻整日與奴仆們同吃同住，又算是什麽千金小姐呢。

“我，我發生什麽事了？”奇怪的是，季九溪對自己剛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她只記得自己上街去給三哥買書，後面的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我的馬車撞到了你，”男子風輕雲淡的說，“但你弱不禁風，一被撞到就受驚暈過去了，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裏，只好將你送到這裏。”

“這裏”，季九溪有點懵了，“這是哪裏？”

男子沒說話。矜貴的氣度不凡，堵住了還有一連串問題的季九溪，旁邊的隨從溫和的說，“主子，姑娘醒了，也無大礙，不然我們問清楚她的家世送她歸家吧。”

季九溪本能的一激動，“不，我還沒買書回去，三哥必得打死我。”手摸了摸身上的錢財，有些悲戚的道，“我的那幾吊錢怕是扔在大街上了。”一串清澈如許的眼淚便掉落下來，季九溪將那眼淚掉的十分有分寸，她知道自己正值花季，眼前這個男子又絕非是輕薄凡俗之人，倘若她現在的表現好一些，是不是還能拿一些銀兩回去呢？

那青年的神色並未有什麽改動，只是咧開嘴笑了一下。

季九溪觀察眼前這個男子的容顏，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額上有束白發，規整的梳攏到後面，她驚訝的看著那束白發，突然想到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少白頭”。

“你三哥？”男子似乎很感興趣的問，“你三哥叫什麽。”

“季九卿”，季九溪立馬答道，“我是當朝吏部尚書季節選的女兒。”

此言一出，不僅滿座詫異，就連這看上去似乎很是處變不驚的華貴公子也楞怔了一下。“吏部尚書之女，竟至如此境地？”

季九溪仿佛被戳到痛處，眼神帶了些痛色，“我乃吏部尚書季節選的庶女，我的母親只是二十年前的醉仙閣的一個風塵女子，我父親認為我們母女皆上不得臺面，故而很是瞧不上我和我的母親，加上他迎娶正妻，和正妻生兒育女，自然更顧不上我了。”

沈默了許久，華貴男子才出生，“此等境地，你也受得住？”

季九溪咬咬牙，“沒什麽受得住受不住的。”命運到了此處，便無什麽受得住和受不住的分別。季九溪心裏很明白自己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即便是在丞相府又如何，吏部尚書又如何，她終究是一個命如草芥的小女子罷了。

蒼蒼莽莽落到這人世間，居無定所、顛沛流離，一生不得珍愛。

男子見她這幅神色，反而嘆了口氣。

微不可查的嘆息，穿過無人的屋梁，傳到了季九溪的耳朵裏。

“你在為我難過嗎？大可不必。”季九溪冷笑了一聲，“我仍然是吏部尚書府裏的大小姐，將來就算是被當作政治工具隨便許配給一戶人家，也必定是正妻，將來我的日子可好得很。”

這句話，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他。

美男子側頭看著季九溪，眼裏竟然顯出一些玩味的神色，他覺得她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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