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完安布羅斯先生和他的隊友們, 街道上又只剩下了自己和尤珈老師。

幾十分鐘前，當尤珈老師說出需要送嘉賓休息時，希爾諾立即表示也想要跟上去看看。

當時的理由是想要近距離見見大明星, 但只有他自己內心清楚，這都只是借口而已。

想要和老師再多待一會，不想這麽快分開。

希爾諾承認, 自己是貪心的。

因為一時的情緒失控, 而抱住了老師，這是他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當尤珈老師將那兩枚獎牌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當老師的手輕輕劃過他的後頸, 當老師說用這兩枚獎牌來換自己失去的一枚……

希爾諾只覺得大腦轟地一聲炸開了煙花。

他難以自控地撲進尤珈老師的懷中, 感受著從前想也不敢想的溫暖，緊緊擁抱住心心念念的人。

記憶裏作為小孩子的自己，似乎也曾擁抱過年輕的尤珈老師。

但那只是孩子，是最單純的不參一絲雜念的擁抱。

而現下時隔多年的擁抱，是不純粹的, 是飽含著私欲的，承載著一名學生對他毫不知情的老師，越界的想法。

等吹著晚間的涼風, 走在路上, 希爾諾看著尤珈老師有些消瘦的身影, 忽然對這樣的自己產生了唾棄。

利用眼淚來博取老師的心疼，心安理得地偎依在那份溫暖中。

如果真正了解到了這樣的自己，尤珈老師會不會厭惡他？

那雙眼睛是不是再也不會安靜地註視著自己？

可是, 老師沒有拒絕他, 沒有推開他。

如果尤珈老師表現出任何的不適, 他都會立即逃得遠遠的, 絕對不會再靠近。

可老師沒有。

希爾諾看著老師的背影，想起了對方細細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水。

這份一直以來困擾他的體質，竟然也會有幫到他的一天。

當他試探性地提起想要跟來看看，老師也答應了。

就仿佛只要是他堅持想要的東西，老師都會給他。

——那如果是老師自己呢？也會給他嗎？

希爾諾將這份異想天開埋進腦子裏，輕輕嘆了口氣。

世界上哪會有這麽好的事情呢。

將這些暧昧的想法通通清理幹凈，把胡思亂想的自己好好警告一番。

空置的思緒飄散到別的角落，他腦海裏又浮現出了安布羅斯先生的那些話。

天才，天賦，努力。

安布羅斯先生已經站到了他所在領域的頂端，卻仍舊笑著說自己不是真正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啊……

希爾諾又將視線凝聚到老師的背影上。

像尤珈老師這樣真正的天才，會肯定安布羅斯先生的說法嗎？

他心中產生了好奇。

“老師，您覺得‘天賦’和‘努力’，哪一個更重要？”寂靜的街道上，希爾諾的聲音顯得清亮。

“為什麽這麽問？”尤珈老師停下了腳步。

“我現在才知道，那位安布羅斯先生並不認為自己是天才，哪怕在職業飛行賽場上，他明明已經這麽厲害了。”希爾諾談起了先前的話題。

尤珈老師轉過身來，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希爾諾，你小的時候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困惑。”

希爾諾有些意外，按照這個說法，尤珈老師似乎對小時候的自己印象很深刻。

小時候啊。

小時候的自己是不會深入思考這樣覆雜的問題的。

“嗯，因為小的時候什麽也不懂。長大後，越是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越是發現這條路很難走。也許事實真的和安布羅斯先生說的一樣，每個人光鮮的背後，都有著各自的心酸。”

希爾諾笑了笑。

笑容背後，他有些傷感地想，大概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吧，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實際上卻永遠在私底下狼狽不堪。

“你後悔嗎？”

希爾諾眨了眨眼睛，下意識重覆起老師的話：“後悔？”

“你很累。”尤珈老師指出。

老師……這是在關心自己？

希爾諾嘴角的笑真誠了一些，輕快地說：“可我很喜歡魔法呀。學習魔法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老師，我可以再問您一個問題嗎？”

“可以。”

“在您眼裏，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希爾諾緊緊盯住尤珈老師，卻還是看不出神情的變化。

對方只是沈默著，沒有立即回答。

但很多時候，這份遲疑和停頓，便能透露出許多情緒。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老師反問。

“很重要。老師，既然您還記得小時候的我……”

說到這裏，希爾諾臉上微燙。

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些幼稚的舉止，也不知道老師還記得多少。

有些不自在地左右搖晃身子，將重心挪移到一條腿上，另一條腿的腳尖在地上輕輕摩擦。

“那您也一定知道，我其實不算很聰明。”希爾諾邊說邊繼續細細打量尤珈老師的表情。

他看見尤珈老師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被喜歡的人這麽看待，心中其實還是有些小傷心的。

兩只手背在身後，手指糾纏在一起，捏緊。

“所以，老師您是怎麽看我的呢？我不是您欣賞的那類天才，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您，麻煩您……您是怎麽看待我的？”

反駁他嘛……告訴他，不是這樣的……誇一誇他，拜托了老師……

希爾諾有些緊張地等待尤珈老師的話。

他從前隱隱約約感覺到，老師並不討厭自己，甚至還有些偏愛。

這是事實，還是他的幻想？

希爾諾從來不喜歡猜測這些東西。

他需要老師親口說出來，而不是他一個人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尤珈老師看著他，難得面露驚訝。

“……希爾諾，我發現，我十年前和你說過的話，你是一點也沒記住。”

“啊？”

希爾諾沒想到會得到這麽一個回覆。

十年前，老師和自己說了什麽很重要的話嗎？

他感到很是茫然，在模糊的記憶裏盡力搜尋，完全找不到相關的回憶。

“您說了什麽？”

“我……”

他看見老師張了嘴，卻又變得遲疑，不肯繼續說下去。

希爾諾發現今晚的老師總是這樣，有些顧慮，有些困惑，有些糾結。

當然，這些並不是直接在老師臉上展現出來的。

尤珈老師的情緒管理做得很好，但希爾諾總能從那些最細微的地方，品出一點點大致的猜想。

老師是因為自己才產生這些情感的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希爾諾稍稍有些雀喜。

自己牽動著老師的內心，正如老師牽動著自己一樣。

但很快，這份下意識湧現上來的喜悅，便被清醒後的理智所替代。

他明明不想讓尤珈老師感到為難的。

今天自己的告白，已經開始讓老師不舒服了嗎……

“老師，如果您不想說，也沒關系的。我沒有那麽需要這個答案。”希爾諾垂下視線，一如既往掛上笑。

但這回笑得有些勉強。

他感受到尤珈老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於是短暫的沮喪過後，希爾諾打起精神來，用自認為相當完美的神情，迎上老師的目光。

尤珈老師安靜地看著自己，希爾諾判斷不出來這份註視背後的含義。

“希爾諾，你是在傷心嗎？”

他忽然聽到老師這麽問。

嘴角強撐的笑散開，希爾諾無意識地微開合著嘴，腦袋空白。

“還在為丟失了冠軍而不開心？還是因為白天太累了？或者……因為我承認你小時候不太聰明？”尤珈老師停頓了一會兒，輕聲笑了笑，“還真的是因為這個。”

“我、我看起來很明顯嗎？”希爾諾有些結巴地問。

“嗯，你從小就把情緒寫在臉上了。雖然現在進步了不少，但還需要再練練……不過保持這樣倒也不錯。”

尤珈老師的聲音聽上去比先前輕松許多。

因為被自己愚蠢的樣子逗開心了？

希爾諾不是很想承認這個猜測。

他聽到老師也嘆了一口氣。

“希爾諾，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剛才點頭也不是打擊你。我只是覺得，你小的時候……”

又來了，那種遲疑和猶豫。

希爾諾很想聽到老師內心想說的話，可老師卻偏偏卡在了這裏。

他隱約產生了一個或許可行的主意。

“老師，我剛才真的很傷心。我以為您在嫌棄我，覺得我很笨。”希爾諾幽幽地說。

短暫的沈默過後，老師真的開口了。

“其實你小的時候……我覺得挺可愛的。”尤珈老師慢吞吞地說出這個詞後，又立即補充道，“當然，我指的是小時候。”

“我小時候在您眼中很可愛？”希爾諾覆讀了一遍，激動地往前走了兩小步，“真的嗎？您沒有騙我？”

“……嗯。”

希爾諾握緊了手，又問：“那現在呢？現在的我，在您眼中是什麽樣子？”

擔心老師又避而不談，他繼續用那種夾雜難過的聲音說：“我很害怕您會嫌棄我。”

緊張與期待中，他聽到了尤珈老師的回答。

“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學生。”

……

等目送希爾諾進入了宿舍，尤珈轉頭前往了校長辦公室。

這個點，對方同樣也還沒休息。

“兩次的汙染，都是這個自稱蒼白使徒的組織引起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向大眾渲染黑魔法的可怕。甚至不惜假冒歸黯者……

“不過，據我的調查，學校裏今天真的進來了歸黯者的人，只不過在事故發生的同時，便察覺了情況，趁亂撤離了出去……”

尤珈聽著克裏斯托弗的說法，時不時點頭。

等對方終於吐露出所有情報，他才直接進入此次前來的目的：“這次的事故是你引起的，你應該負責。”

“負責？又沒有人員傷亡，我負什麽責？”克裏斯托弗不理解。

“因為你的計劃，比賽被毀了，你是不是應該在今年重新舉辦一次？”

克裏斯托弗被這句話給震住了。

良久，他才點頭：“可以。你還真為你的學生著想。”

說完這句話後，對面的人還未離開。

“你還有什麽事？”

“希爾諾說，他喜歡我。”

克裏斯托弗僵硬了。

“喜歡？”他念著這句話，眼神沈了下去，神色難看，“祝賀你，有了人生的意義，是不是覺得活著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跑來這向我炫耀……”

尤珈打斷了他。

“我們的交易不會作廢。而在那之前……我會為他做好一切準備，將整個魔法的公式推演到最完美，避免一切對他可能產生的危險。”

克裏斯托弗瞇起眼睛掃視著眼前的人，像是在判斷話語的真假。

“我該說感謝你的守信嗎？我很意外，以我對你的了解……”

“克裏斯托弗，你很會把控人心。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確實了解清楚了一個人的全部。”

“你想說我不了解你？”

“也許連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

這世界上了解自己的人很少。

他不了解，希爾諾也不了解。

所以希爾諾才會將仰慕……

尤珈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孩子哭的樣子。

哪怕是心聲，他都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不該踐踏對方的情感。

“總之，他需要我，那我自然會站在他身後。當他不再需要我的時候……”

克裏斯托弗看著他，終於露出一抹微笑。

“看著你還是一副想死的樣子，我真的很欣慰。我原本覺得，如果他告訴你他喜歡你，你會喪失犧牲自己的決心。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尤珈，你果然是一個願意為學生付出的好老師呀。”

聽到這句話，尤珈沒什麽反應，轉身離開。

他向梅納德發送了條通訊。

“我好像真的喜歡上希爾諾了。”

【哈？兄弟，別告訴我，你以前不喜歡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他。”

【好棒哦，恭喜我們的尤珈小朋友從幼兒園畢業，懂得什麽是喜歡了。】

【餵？說話呀？】

【該不會你發現自己喜歡他後，他又不喜歡你了吧。】

“他向我告白了。”

【恭喜呀。】

“我拒絕了。”

【你有病？】

“梅納德，我也許真的很喜歡他。”

【……哦。】

梅納德不回自己了。

尤珈也沒打算從對方那裏獲得什麽建議或安慰。

他只是想找個樹洞而已。

他開始害怕了。

害怕希爾諾討厭他的樣子。

害怕希爾諾失望的樣子。

害怕希爾諾離開他的樣子。

但只要不得到，就不會失去了吧。他想。

“……如果希爾諾當初沒有遇到我，他也許會更加快樂。”尤珈自言自語地說。

通訊來電響起。

他看了眼，是那位安布羅斯。

接聽。

“您好！我們隊長剛才說，要是希爾諾畢業後能來我們隊裏就好啦……”

“餵！我就開個玩笑……啊，大佬，您別誤會，是他們非要起哄……”

“就是就是，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的好學生，就別耽誤人家啦！”

“說不準呢！剛好安布羅斯要退役了，可以全心全意培養那個孩子！”

通訊裏的聲音很嘈雜，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喝醉了。

尤珈瞇起眼睛，一字一句冷冷回絕。

“想都不準想。”

那是他的學生。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尤珈能這麽猶豫糾結，全靠希爾諾給他的安全感。

但凡希爾諾的箭頭射向了別人，某人第一個黑化，直接來到小黑屋環節。

被喜歡其實心裏開心死了，但就是不承認，就是要嘴硬說著那一套氣死人的話，就是要否認自己的情感，否認對方的情感。

一旦這份喜歡真的被奪走了，又要拼命抱住人家說不準走。

尤珈：我的！是我的！不準搶！（炸毛）

②

以及不要站錯攻受啊各位！

床下撒嬌喊著要做，結果**被快感弄得受不了哭哭，對方無奈地俯身親吻淚水，溫柔地問要不要今天就到此為止，但自己仍然邊哭邊緊緊抱著對方要求繼續，真的很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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