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白魔法師都是自然的寵兒、靈界的使者。

他們能夠透過這表象的世界，看到萬事萬物的靈。

默文說：“都是鬼扯。”

下午，四人走在雜貨巷子裏，說說笑笑。

“哎，溫柔的艾莉西亞院長不是給了你們每個人高分嗎？還這麽不爽啊？”麗茲拖長著音故意打趣道。

默文嗤了一聲，回懟道：“比不上某些人，到要畢業了還只會搓魔法球。”

“餵，什麽叫‘只會’？我這是大道至簡，懂不懂？再亂說，你美妙的舞姿我可就不刪了。”

聽著後面兩人熟練地拌嘴，希爾諾和萊恩走在前頭，放緩腳步，習以為常。

希爾諾對照著學院新發出來的課表，清點著需要購置的書籍。

《魔法總論·高階》，《遺失的黑魔法》，《論黑魔法實戰》，《大陸風俗鑒賞》，《黑魔法的防範與安全》，《魔族詳解》，《亞彌斯校史》，《野外生存守則》……

希爾諾下意識分析起尤珈老師安排課程的用意。

還未分流的前兩年裏，學生們會統一上綜合基礎課，如飛行課、魔力掌控課之類。分流後的三年裏，除了幾門全年級必修的通學課程，便由各院長自己安排教學內容。

在三年級和四年級，尤珈老師便給他們安插滿了各種深入細致的課程，從主流黑魔法到大陸各種分支流派，從刁鉆晦澀的理論課，到大膽創新的實操課，幾乎是涉及到黑魔法的方方面面。

而現在，最後一學年裏，卻又返璞歸真，回到了看似簡單的三門課。

遺失的黑魔法。

黑魔法的防範與安全。

黑魔法實戰課。

希爾諾盯著實戰課那一排，後面附帶著任課老師的名字：尤珈。

老師很忙，通常只會給畢業年級的學生上課。這麽多年來也從來只開一門課，黑魔法實戰課。

換言之，黑魔法實戰這門課，在亞彌斯從來只有尤珈老師一人教。

——至於一年級的飛行課，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

誰也沒想到，忙得不見人影的這位黑魔法師，會跑去教新生，甚至教授的內容和黑魔法毫無關聯。

希爾諾心情愉快，一格一格數著日期。

實戰課被安排在了周五，今天是周六，也就是說……

“再過五天就又能上尤珈老師的課了，對吧？”走在旁邊的萊恩笑瞇瞇說。

希爾諾險些被嚇了一跳，無奈問：“我的表情就這麽明顯？”

“嗯哼。”

拐過兩個拐角，四周人流逐漸減小。

一行人進入間看上去相當冷清的書店。

這家店內外的布置，遠沒有外面熱鬧街道上的吸引人，但只要是上課用到的書，都能在這裏買到。

書的價格便宜，店家進貨也快，高年級經驗老道的學生都愛在這裏挑貨。

“老板，還是老樣子來一套。”希爾諾邊說著推開門，往櫃臺一瞧，不是熟面孔。

沒見過的中年人坐在那裏說：“老頭有事回家了，我是他侄子。你們有什麽需要的嗎？”

“那不麻煩您了，我們自己去挑好書再給您清點。”

店員點點頭。

四人間不需要眼神，有默契地分開，挑揀起自己想要的書。

春季總是個慵懶的時節，收音機播放著舒緩的音樂，令人昏昏欲睡。

店員打了個哈欠，調換到午間新聞頻道。

【近日，南邊頻頻出現恐怖組織的蹤跡，遭受委員會清繳後，殘餘勢力正在向北邊轉移。請有相關線索者及時上報給委員會……】

店員打了個激靈，睡意全無，低聲罵道：“那群玩意兒還沒死幹凈呢！媽的，別人在戰場前線犧牲，他們這群敗類就在後方捅自己人刀子，呸！”

聲音有些大，引得店內幾個人回頭。

店員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壓低聲音，繼續自言自語。

希爾諾抱著一摞書來結賬時，對方還在嘟噥。

“那群該死的東西已經開始在民間洗腦了，甚至拿一個村子的人當人質。聽說上個月委員會派人趕過去的時候，每個村民都自發擋在前面，不許別人靠近，有夠惡心的……”

希爾諾聽得認真，問：“那後來是怎麽解決的呢？”

店員有些詫異，看著面前一臉學生氣的年輕人：“你不知道？就是上個月的新聞，當時可火了呢。”

“我平常不看新聞。”希爾諾老實說。

“不愧是亞彌斯的學生，一心只學習去了。”店員並無惡意地說道。

看店的時光總是無聊的，難得遇到有人願意搭話，店員趕緊抓住機會，開始有聲有色地講起當時的情況。

“上個月那群恐怖組織啊，可不是以前那些小兵小將，這回是有備而來。他們搞了個什麽邪惡的法陣，據說能夠連通來自深淵的力量，把好端端的人變成怪物。你們這些好學生課上應該學過，比我懂得更多，魔族就是從深淵裏爬出來的。”

希爾諾點點頭。

其餘幾個人也找好了書，站過來。

店員繼續講：“這招真夠損的，把村民都變成了定時炸彈。要是放他們出去了，走到哪哪就要被感染成怪物。可要是把他們關在村子裏，那群恐怖分子就混在裏面，趁機就能搞個傳送法陣跑了。委員會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希爾諾定定地聽著。

他沒有親臨過這種危險，前半的人生都在學習中度過。

戰火，硝煙，怪物，恐怖組織……這些似乎都離他很遠。

希爾諾換位思考地將自己放在決策者的位置，卻無論如何想不出解決辦法來。

“後來怎麽樣了？”他又問。

萊恩扯了扯他的袖子，默文突兀地咳嗽了幾聲。

麗茲急急忙忙說：“好啦，後面還有人等著呢，故事以後再說。”

店員卻並未被打斷興致，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指頭：“委員會的成員有六個人，猜猜看當時帶隊過去清繳的是哪一位？哎，看你這打扮，是黑魔法學院的吧？當時在場的就是你們院長！他直接揚起法杖，把整個村子滅了！”

哐當。

旁邊一個挑書的路人撞掉了架子上的書。

一眾視線轉過去。

“不好意思！”那人連忙撿起來，看上去也是聽故事聽得嚇了一跳。

唯獨希爾諾沒有動，緩慢重覆著店員的話：“……把整個村子滅了？”

“對呀！當時幾大報刊爭相報道這件事，說早該卸了那位黑魔法師的職。還有人說，黑魔法就是這種邪惡的東西，越學越沒有人性。哎喲，我只是重覆他們的話，絕對沒這個意思。當年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也覺得黑魔法很酷，可惜考不進亞彌斯……”

啪！

麗茲重重將手上一摞書撞到桌子上，清脆喊道：“結賬！”

店員被這響聲震得一楞，從剛才的思緒裏走出來，開始忙活。

手裏邊清點著東西，沒一會兒功夫，嘴裏又閑不住地講起來：“不過這些東西都是新聞上的，和咱們離得太遠了。像你們這樣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孩子，哪裏知道魔族的恐怖呀……”

萊恩終於忍不住皺眉：“我們這裏有同伴的父母就是被魔族殺死的，可以請你不要再講了嗎？”

店員震驚地擡頭，看見那個白頭發的學生低著頭，神色低沈，同行的其他人則瞪著自己。

“對、對不起！”他結巴著說，註意到這批書裏少了一本，“你們開學後是不是還有門黑魔法實戰課？我看你沒拿，是不是拿掉了？就你們院長前段時間剛出的最新修訂版，我幫你去……”

希爾諾搖搖頭，付好款：“尤珈老師出的書我都會第一時間買了。”

店員沒說完的話吞了回去，怔怔地目送著一行人走。

半響，待到店裏走空了，他罵了自己兩句。

出了書店，一行人籠罩著低氣壓。

麗茲小心翼翼打量著希爾諾的表情，見對方神色無異樣，才撇撇嘴說：“希爾諾你千萬別放在心上，那人說話太難聽了，一點禮貌都沒有。以後他看店的時候咱們就不來了！”

默文在後頭補充道：“那大叔說的也不全對，大部分人都能夠理解尤珈老師的決定，輿論沒他說得那麽糟糕。”

兩人說完話，將目光看向萊恩。

萊恩嘆了口氣，冷靜分析著：“當時情況緊急，猶豫一秒就可能釀成大禍，沒有誰能夠承擔得起這個責任。

“至於將活生生的人變成怪物的邪惡力量，我們此前從未聽說過，也沒有治療方法，未來能否恢覆他們都不確定。可以說，在那些村民變成怪物喪失理智的一刻起，便不再是人類了。

“而當他們試圖維護恐怖勢力，將全大陸人的安危置於不顧，便已經成為了我們的敵人。於情於理，尤珈老師做的都沒有錯。”

麗茲和默文默默給萊恩比了個大拇指。

希爾諾走在最前面，隔了一會兒，噗嗤笑出聲，轉過身來。

“你們這是把我當什麽易碎品了？我沒那麽脆弱，真的。我只是覺得，老師真不容易。”

而他真是弱小，離得那麽遙遠。

……

回到宿舍，希爾諾將新買的書放到書架上。

書架中央的一排，專門放有尤珈老師出版的各種書籍，以及在各類雜志刊物裏發表過的文章，希爾諾一並摘剪整理了出來。

裏面的每句話，希爾諾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倒背如流。

抽出那本夾滿了書簽的《論黑魔法實戰》，希爾諾坐到桌前。

這學期的課程大多輕松，也許是考慮到了畢業年級的學生，總會有各種繁忙的事務。

唯一一門學習負擔較重的，便是這門黑魔法實戰課。

希爾諾打算在正式上課前，重新閱讀一遍，整理筆記，作為預習。

翻開扉頁，他失神了一瞬。

扉頁只有一句話。

“黑魔法，絕對不可以對著同伴釋放。”

這句話同樣是黑魔法學院手冊裏的第一條，希爾諾再熟悉不過了。

只是這次再看到，他心裏產生了別樣的感觸。

強大的黑魔法，晦澀的黑魔法。

它是魔族最害怕的武器，是人類與之抗衡的砝碼。

它也同樣能對人類造成無法逆轉的重創。

人們樂得與白魔法師做朋友，卻不願意與黑魔法師同行。

誰能保證那恐怖的力量不會對準自己？

希爾諾想起了外界流傳已久的，對老師的種種質疑和汙蔑。

想起了那種酸甜的果子，老師說是這個假期從南邊帶回來的。

“在那個村子舉起法杖的時候，您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希爾諾撫摸著扉頁上的那行字，自言自語道。

寂靜中，無人應答。

希爾諾深深吸了一口氣，專心沈浸於今晚的功課。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一章哦，今天開始每晚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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