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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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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副將

有的人,打從一開始,命運就沒有打算善待他。只是很多時候,擁有怎樣的命運,其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能遇到什麽樣的人,而能遇到什麽樣的人,則又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自己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一個人一生中遇到數不清的人,怎樣在這些人中一眼找到相伴一生的夥伴或愛侶,這就是一門哲學了。

但其實,如果以一種更加玄學的角度來說,生命中遇到的每個人都不可被辜負,出現在周圍的每個人都有其用意,無論是好是壞,是幸運是災難,都是生命中寶貴的經歷,都是上天的厚贈。

南陳的守備很松懈,一路前行,幾乎沒有遇到什麽頑強的抵抗。宇文成都在此戰中大放光彩,獻一十六計,沖鋒陷陣十九役,得晉王厚賞。宇文成思獻一十一計,帶兵沖殺六役,雖然莫能望其兄長項背,但在同去的將領中間,也是鳳毛麟角。宇文成思也得了厚賞,但是晉王絲毫沒有將她調回主營的意思,還是由著她在外面自己晃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想到什麽,再回稟給他。宇文成思郁悶了兩天,但是很快就想通了。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從小到大,成思都是這樣長大的。要是非用規矩拘束她,成思非得悶壞了不行。她喜歡這樣自由生長的感覺。

有一個年輕人,宇文成思剛剛出發的時候就註意到了。晉王把宇文成思扔得太遠,宇文成思的帳篷挨著的,竟都是些充軍犯。這些人,大都是犯了事被發配或是株連的。他們的身上都戴著沈重的鎖鏈,沖殺的時候被放到最前面去,就算是獻了計,立了軍功也不會被恩赦。被發配充軍的人在這裏,做著最苦最累的活,面臨著最大的危險,吃著最沒有營養的食物,穿著最粗糙的麻衣,像野草一樣。他們的地位是最低的,就連剛剛入伍的新兵也可以對他們頤指氣使。這些人,在戰時是最危險的,大多數活不過參與的第一場戰役。就算是死了,只是隨意地找個地方埋了,一群人埋在一起,沒有人在意,沒有人祭奠。

那個年輕人,似乎和別人不一樣。這樣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戰役中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跡了。別的充軍犯活下來,要麽又笑又叫,要麽瘋瘋癲癲,要麽淚流滿面。大勝仗的時候,他的眉眼之間也看不出有什麽欣喜,對這樣的人來說,就是又一次活下來了,可是他的表情淡淡的,只是用最粗劣的酒酹地,不知道是在祭奠誰。看不出來高興,也看不出來不高興,簡短的儀式之後,這個年輕人總是在難得糧食管夠的時候一口一口吃完口糧,磨利短刀,包好傷口,然後看一會兒月亮。他總是最早去睡覺,也不管別人在做什麽,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動容。這是一個簡單的人,聰慧的,冷靜的,勇敢的,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人。宇文成思很喜歡。

這個年輕人又在用粗劣的酒酹地的時候,宇文成思忍不住靠過去:“你是在祭奠誰嗎?”“親人。”“那你一定很想他們吧,我也很想我的娘親,可是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我都沒有見過她,不過爹爹說,母親是世上最聰慧美貌的女子,我想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你叫什麽名字呀?”

“林峰。”“哪個林?哪個峰?”林峰微微皺眉,“樹林的林,山峰的峰。”宇文成思長長“哦”了一聲:“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簡潔大方,就像你這個人一樣。”林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想說點什麽,但忍住了。宇文成思笑嘻嘻地說:“我是宇文成思,成不成的成,想念的那個思。從現在開始算,我們正式認識了。”

林峰保持沈默。宇文成思從袖間摸出一個羊皮口袋遞給林峰,笑道:“這是我偷的好酒,我看你總是一個人喝點酒,這個酒肯定比給你們的好喝。”林峰沒有接,說:“既然是好酒,不如留著自己喝吧,我這樣的人,配不上這樣的好酒。”宇文成思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釀的酒應該也是很好喝的,每次取出來都有人循著味道過來討酒,可是哥哥不讓我喝酒。”

林峰依然沒有接,宇文成思也不生氣,又將酒揣回了袖子裏,往林峰身邊靠了靠:“我覺得你和別的人都不一樣。”“每一個人和別的人都不一樣。”宇文成思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於是說:“你說得對。可是我覺得,這個不一樣,是很大的不一樣,你的身上有很多人沒有的特點,你很特別,我覺得一眼就能從人群中分辨出你來。”林峰依舊不說話,於是宇文成思接著說:“可能是因為你長得最好看吧。”

剛說完,成思自己就先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又說:“不過話也不能這麽說,夫子教導我說,人不可貌相,看人不能只看臉。不論長得好看還是長得不好看,其實只是一張皮囊而已。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前,一個人可能只有一個眼睛,可是那是那個世道的標準,要是他們看我們,一定也覺得是醜八怪。所以覺得美,只是我覺得喜歡,覺得醜,也只是我自己不喜歡。大家都有自己的標準,如果定義大眾的審美為美,那其實是定義了人心,可是人心怎麽可能被定義,所以只看臉是很膚淺的行徑。”

林峰終於擡了擡眼皮,宇文成思笑嘻嘻地問:“我能說出這一番話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聰明?”林峰說:“不覺得。”宇文成思“呵呵”笑:“沒關系,和我相處得久了,你早晚能發現的。”

宇文成思又問:“你為什麽每天晚上都看月亮?”林峰終於接了一句話:“那你為什麽每天晚上都偷看我?”宇文成思皺眉:“你可不要胡說八道,我哪裏有偷看你?”“如果你沒有偷看我,怎麽知道我每天晚上都看月亮?”宇文成思的眉頭舒展下來:“我沒有偷看,我那是正大光明地看。”

“......”林峰怔了一下,宇文成思鍥而不舍地追問:“所以你為什麽每天晚上看月亮?”“那你為什麽每天晚上正大光明地看我?”

“因為我覺得你是在是很有趣啊。”林峰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說:“我也覺得月亮是在有趣得緊。”成思堅持不懈地追問:“那月亮有趣在何處啊?我有時也看月亮,十幾年也沒有發現到底哪裏有趣。”林峰反問:“我活了十七年,也沒覺得自己哪裏有趣。所以我有趣在何處呢?”

宇文成思大笑起來:“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來找你玩啊,等我們玩熟悉了,我自然就知道你哪裏有趣了。”

林峰站起來,“那你自己玩吧,我要去睡覺了。”“為什麽呀?天都沒有黑,你今天不看月亮了嗎?”林峰的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你不覺得自己聒噪嗎?”林峰一說出來就後悔了,因為他看見小姑娘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模樣又窘迫又可憐。不過一瞬之後,成思的臉上綻放了更大的笑容:“我知道啊。可是你只是我不喜歡我的性子而已,並不能說明我就是錯的。所以我也不用改。”

宇文成思看著林峰的眼睛說:“我覺得你是和他們都不一樣的人,我覺得你是很有魄力也很有本事的人,只是缺少了一個走出去的機會,我覺得你是真心想要活下去的人,我覺得我能讓你活著。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活著,我想和你交朋友。我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活在汙泥裏。”宇文成思一連說了好幾個“我覺得”,林峰終於正眼瞧了她一眼:“或許你說得都對,可是我不信你。”

宇文成思成竹在胸:“可是你沒得選。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林峰看著她,終究笑了:“你和他們也不一樣,那些穿錦衣的,再沒有人願意看穿麻衣的一眼。他們甚至不會考慮,我們是不是值得利用的。”宇文成思認真地糾正他:“不是利用,我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我不否認是看上了你的才華,不過說到底,朋友就是用來利用的,但是利用朋友和單純的利用,還是有區別的。你是個了不起的人,可是留在這裏,撐不了多久,如果有一天,我站得很高,你還想往上爬,我不介意做你的腳下梯。”

林峰未置可否,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有。林峰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相信我。”成思說:“我有一個兄長,是極其厲害的人物,雖然父親給我們請了夫子,不過夫子和父親對我非常縱容,倒是對哥哥很嚴苛,正是因為嚴苛,哥哥才有如今這般的本事。自小到大,我的行止,皆是受兄長言傳身教。哥哥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的時候其實很難判斷一個人的忠奸好惡,所以我們應該關註的事情應該是這個人本身,而不是他做了什麽樣的事情。所謂的對事不對人是處理事情的邏輯,對人不對事才是做出抉擇的邏輯。我深以為然。你渴望活著,若是我,定然是不擇手段的,但你既不淩弱,也不畏強,仍然有底線有定力,單是這份氣度,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這一回輪到林峰驚疑了,成思笑道:“你也不必吃驚,京中官宦之家,有幾家是沒有內帷的爭鬥的?像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上面又沒有母親呵護,有這樣的心思才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我對朝堂不感興趣,恩賞也不是我必爭的理由,如果不是因為留在府中必死無疑,戰場兇險,我何苦走這一趟。”

林峰知道這是什麽滋味,雖然是充軍的犯人,可是在這之前,他也是高墻大院裏長起來的。林峰輕聲問:“這些年,很辛苦吧?”宇文成思又笑起來:“也沒有那麽誇張啦,哥哥是個很細心的人,他將我照顧得很好。後院裏的明槍暗箭雖然不敢照著他去,可是哥哥替我攔下了大半呢。我肯來沙場,也是想幫襯幫襯哥哥,不全是後院裏的緣故。更何況,我雖然是個女子,也是有些志氣的,百年前,莫說女將軍,便是女丞相也是有的。”

林峰擡頭看向天:“我很想,很想好好活下去。”

“其實說到底,你覺不覺得我們很像一個人的正反兩面?你和我,都在等一個機會,你想離開這裏活下去,我想在漩渦之中爭一個不普通的前路,那我們為什麽不聯手?雖說為了功名利祿是俗了點,我這不是還沒有悟到人生的真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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