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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浮生真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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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覺得,自己似乎還從沒有在天道裏這麽自由過。之前在門派裏,被多少條條款款給框著,出入也受限制,現在自己一天閑散得很,連平日裏的修行都不用按時去了,反正現在回了長卿山,青梅覺得,自己還是應該順便把長卿山最厲害的結界給學一學。

青梅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身邊的長卿山弟子,拖她去轉告尊者。

尊者答覆,可。不過青梅要等上一段時間,最合適她的師曉現在還有些忙。

青梅想,結界要等一等的話,那畫陣總算是能學的吧,畢竟這在長卿山裏學畫陣的人不算太多,總不至於畫陣的師曉都很忙了。

提了這個想法之後,青梅果然在當天就等到了答覆,不過教她陣法的這個師曉,需要到主院去見。青梅心想,主院就主院吧,現在長卿山因為仙籍預名冊的事情,整個門派已經忙裏忙外了,除了鐘世初,別人應該也不怎麽會留意她,這下進到主院裏去,剛好能夠摸一摸長卿山上階的大致情況。

那日,青梅一早洗凈了臉,穿著長卿山的藍色道服,重新梳了一個天道女修闊氣優雅的發型,從客院一路路過訓營,走路生風,只是看見玄中班時,想起自己身上的二十四塊玉牌,青梅還是有點小小的遺憾。這倒是她與長卿山護甲的緣分,卻也是繞不開的劫難。

等到弟子引著青梅到了主院,卻是饒了三個回廊,青梅早知道長卿山的地盤很大,卻也沒想到連主院都能做成一片園林,竹林圓面門,花葉交錯,處處相似,看起來似乎很容易在裏面迷路。

只是青梅沒想到,鐘世初叫的人居然是鐘見離。

彼時,鐘見離一個人站在外面的青石板空地上,周圍是種了不久的新竹,葉色輕柔,葉片迎風輕盈曼舞,如振翅之蝶。一襲藍衫的鐘見離用右手拿著一只有些枯瘦的柳枝,在地上畫著什麽,聽聞後面的腳步聲,也沒擡頭,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低聲道,"你先在旁邊等一下,待我把這一半畫完。"

弟子還想上去提醒一下說,這是尊者親自塞過來的徒弟,三太子還是不要這麽太過隨性才好。不過弟子才上前了一步,就被青梅抓住衣袖,搖了搖頭,弟子會意,這才低了頭離開。

青梅記得,鐘見離的各種功法裏,劍法是在第五,結界是在第七,護甲是在第十,其餘的成績她倒是沒見過,不過作為天資優異的正道子弟,這樣的成績也只能算得上是他稍微努力用功的結果,成績算不得頂尖。不過青梅今日看,卻明白,原來鐘見離一直厲害的都不是長卿山最主修的那幾門,而是有些偏道的畫陣。

看著眼前已經長大的少年,青梅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釋懷了許多,鐘見離再也構不成她的執念。青梅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鐘見離在全神貫註時的眉眼,微微卷起的發帶,以及輕抿著的雙唇,有些星光點點的眼,上揚的嘴角。這是鐘見離很少有的欣喜的時刻。

終於,等到吹來的風漸漸削弱,空氣中有了一絲陽光的溫度時,鐘見離將下頜的那一滴小小的閃著晶瑩的汗珠用手背拂去,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青梅笑著答到,"我叫左無江。"

鐘見離手中的柳枝尖端顫動了一下。凍結了許久的少年,終是從麻痹自己的陣法中抽身出來,一雙深沈的眼緩緩地落在眼前淺藍衣衫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笑容燦爛,笑起時的嘴角依舊,竟讓他有身處黃粱美夢的錯覺。

"你……"鐘見離像是很久沒有開口,聲音有些幹澀,等了良久,才又道,"……你要學畫陣?"

青梅依舊勾著自己的嘴角,點了點頭,"反正我現在很閑。"

鐘見離緩緩轉過頭去,繼續在地面上點著自己的陣法,像是失神了一小會兒,隨後才又點反應地道,"是麽……"可他的心裏,已經是一團亂麻。

之前岑境告訴他說,殷少卿陪著青梅一起上了長卿山,最後還住在了客院,鐘見離本以為這樣就行了,只要青梅現在是安全的。於是他好不容易接二叔公的邀約,從自己封閉的小屋中出來,來教別人畫陣,卻沒想到,這人就是青梅。

這著實讓人有些,喜出望外。

鐘見離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他的心中卻並不安穩,他想緊緊擁抱青梅,卻又想遠遠避開她,可若真是疏遠了她,又使得他心有牽掛;靠得太近,又使得他千萬分地小心翼翼。這些心底的東西,說起來極為覆雜,可鐘見離卻一絲也沒有流露在自己的眼中。

他只是忽然問起一句,"怎麽忽然帶面紗了?"

青梅倒是很不避諱地道,"這裏是長卿山的主院嘛。"之後的話,青梅不說他也明白:因為是這裏,所以不方便露臉。

"不過我記得,好像說天道裏陣法最厲害的,是紀洵山莊。"青梅道,"我本以為尊者給我找的師曉,會是紀洵山莊的舊人。"

"……紀洵山莊的陣法的確是勝人一籌。"鐘見離將自己手中的陣法最後的幾筆緩緩勾畫著,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的嗓音,"可這也算是從長卿山傳出去的,偶爾在長卿山見到幾個陣法出群的,也算不得新鮮。"

從長卿山傳出去的?

青梅睜著眼睛問道,"那,長卿山在平亂之後,是將陣法傳給了紀洵山莊麽?就像是當初的掌門親自給雲生崖做結界一樣?"

鐘見離輕輕瞥見了青梅那雙亮著的眸子,瞬間又移開自己的目光,道,"不是傳的,是留下的。"

留下的?青梅悠悠轉了轉自己的眼珠。

紀洵山莊那樣的一個天道絕世門派,連白鶴嶺跟雲生崖還有晉南城,這些門派都娶了紀洵山莊的弟子。長卿山作為天道第一,應該沒理由錯過這樣一個聯姻的機會才是。

青梅四處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鐘見離身上,少年的側臉使得青梅的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她幾乎是將自己的話在嘴裏含了許久,才敢湊兩步上前,小聲問鐘見離道,"紀洵山莊,跟長卿山,本屬一家?"

青梅記得,長卿山的掌門一直以來都只有姓鐘的,而紀洵山莊的掌門,青梅記得有一位叫做鐘萱。

鐘見離微微點頭。

怪不得!怪不得長卿山之前沒有跟紀洵山莊聯姻過,原來是因為大家本就是一家人。

修真界兩百年前開始有各自的分派,而紀洵山莊作為一代絕艷,僅僅存在了一百二十年,在這短短的一百二十年中,換過四個掌門,從未有過一個掌門是滿了一百五十歲而壽終正寢的,似乎滅派之時,當任的掌門還很是年輕……

青梅突然想到,紀洵山莊還在的時候,應該正趕上沈浮夢的那一位轉世……

青梅忽然覺得,紀洵山莊跟長卿山似乎有更加奇妙的關系,紀洵山莊可能是知道了某些真相,很可能跟下一任掌門流庭若有關。或許,是流庭若知道了長卿山存在著“沈浮夢”,最後使得門派被滅也不一定……

不過現在什麽證據也沒有,最多只是猜想一下,畢竟長卿山可不是什麽善茬。

鐘見離雖沒有註視著青梅,可他的餘光裏幾乎全是她,大概能明白她現在心中有疑,鐘見離便問道,“你對紀洵山莊,有興趣?”

青梅拖了一個長長的鼻音,隨後道,“當初你告訴我說,紀洵山莊的掌門人被白靈冰鳥卷攜,落在你長卿山下,身首分離。那你們知不知道,當時紀洵山莊的掌門,到底是對誰動用了術法?”青梅問道。

鐘見離努力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白靈冰鳥是守天道門派安寧的聖物,只知道它做了自己該做的,其餘的,從沒人提及,即便是知道,也最多是各個門派的掌門了解一二罷。”

那也就是說,當初的事只有問掌門這一階位的人?可青梅這樣的身份,能見到掌門一面就已經是三生有幸了,更何況還要請教一點陳年舊事呢?

在青梅有點沮喪的時候,鐘見離總算是畫完了自己的陣法,雖然在外人眼裏,沒有白字黑字的鮮明感,但鐘見離很明白,這陣法已經成了。

“你這是什麽陣?”青梅轉了心思,看著地上依舊什麽也沒有的青石板問道。

鐘見離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神色卻有些黯然,“是風陣,也是召喚陣。”

青梅從沒有聽說過能夠將兩個陣法融在一起用的,況且風陣跟召喚陣,都屬於中上層的陣法,這樣的陣法都能夠疊加,看來鐘見離當初的“三太子”當真是一個極具讚揚性的稱謂。青梅看著鐘見離,好奇道,給我看看。

起陣,只需要一樣東西,那便是將要召喚之物的一部分。

鐘見離將後山落下的花瓣用麟氣送入陣中,青石板上,那泛著白的花瓣顯得有些蒼白。青梅看著看著,一時間它卻似乎開始有了生命,慢慢在地上動了起來。

環形的風圍繞著鐘見離陣法的邊緣,慢慢一層層地加強,而在陣法中的風信花的殘瓣也慢慢聚集起來。青梅睜著眼,看著自己眼前形成的一面緩緩滾動的風信花柱墻,在四面環著新生竹葉的地方極為壯觀,四周都沒什麽動靜,連竹的葉片也是輕微擺動,而在這陣法之中,那些已經離開根莖的花瓣卻像是重新活了過來,翩然起舞,栩栩如生,真就像是話本上的花仙在陣中施法一般,好看地不像話。青梅從未見過這樣的陣法,便想伸手去試一試,卻被鐘見離突然的一聲“小心”給嚇到,手指停在了風墻外一寸。

鐘見離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態,便隨手將方才畫陣的柳枝給扔了過去。

即便是這樣看起來令人迷醉,溫柔如水的陣法,卻也能將從外來的柳枝頃刻間攪成碎片,融進自己的花柱中去,吞咽的時候陣型會突然膨脹出一些不規則的花瓣,隨後,整個陣法又平靜下來,與之前別無二致。柔和到,能夠揉碎所有的侵略。

青梅心中有些震懾地頓了頓,道,“你這陣法,倒很是厲害。”

鐘見離低著眉眼,輕聲問道,“……你真要學陣?”他看了看青梅,“長卿山最擅長的,可是結界。”

青梅點頭,“嗯,我知道。你這陣要學,結界我肯定也是要會點的。”青梅走到旁邊的高石上一躍而起,坐在上面,長長的藍色道裙鋪垂在腿邊,頭上的烏絲也已經到了腰際。青梅無意識地,有些孩子氣地用鞋尖點了兩下石頭,擡眼對鐘見離道,“可是有什麽辦法,你的二叔說能教我結界的師曉現在很忙,沒空理我,我這才讓他替我找找畫陣的,結果找到了你。”

很忙?鐘見離想了想。

“……要教你結界的,是玄時。”鐘見離對著青梅一字一句道,“當初創建玄中班的玄時。”

青梅聽後,在高石上也不亂動了,手指一緊,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離開長卿山都四五年了,怎麽玄時居然還在師曉的階位?

也就是說,她那次跑了之後,玄時的階位就沒上去,直到現在……

“不過,倒也正好。”鐘見離道,“你剛好可以問問關於紀洵山莊的事,如果他願意告訴你的話。”

青梅看著鐘見離隨風微揚的青絲玉發帶,旁邊的風信花還在輕盈緩緩而動,眼前的少年眉眼依舊幹凈硬朗,俊秀有神,可他終究還是已經長大成人了,那雙眼的星辰,也早已被俗世給打落了三五成。

當然,同樣長大的,也包括當年那個愛在樹梢望月的單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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