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青梅連忙搖頭，卻未發一字。殷少傾卻又什麽東西了然於心，看著薛暮道，“……你早在兩年前就知道了。”他的眼眶有些微微發紅，下唇輕顫著，隨後將手握成全，朝著青梅看了一眼。

青梅被殷少傾的這一眼驚到，她卻只能帶著愧疚與自責的低下頭去。很明顯，殷少傾也猜到了她現在身上存在著禁道，即便是想將她罵醒，甚至互相打一場，好讓她認清現實，可殷少傾終究是舍不得。

於是殷少傾輕笑一聲，將杯盞中的春茶一飲而盡，片刻之後，殷少傾擡眼對薛暮道，“只是很可惜，我能救她，而你不能。”

殷少傾站起身來，他穿著的那套雪白道衫很是利落光亮的懸垂下來，似乎纖塵不染，襯托著今夜的

殷少傾對著二人道，“仙籍，我這次入定了。”隨後，白衣男子直接拉上了青梅，朝著薛暮告辭。

“人是白鶴嶺的，在你們雲生崖呆了這樣久的時間，也該還給我了。”殷少傾道。

打開殿門時，左衛還在外面，見到殷少傾拽著師姨從裏面出來，左衛也很是自覺地跟在他們的身後。青梅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因為她的確是在這段時間做錯了事，殷少傾生氣也是情理之中，現在還能這樣忍著脾氣把她帶回白鶴嶺，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要知道，禁道，是被天下一切同門所不齒的。

可左衛正要跟著回去時，卻沒料想到殷少傾會讓他留下。

“我看薛暮許久沒跟我白鶴嶺打交道，或許已經忘了我們的做派。他那身子多年損耗，你在這裏替我們白鶴嶺好好給他治治，不要以後身子垮了，連累了腦子。”殷少傾言罷，直接跟著青梅騎上白鶴嶺找來的坐騎，像是駕鶴般飛走了，留下左衛一個人吹著冷風，空守寂寞。

可是左衛也明白，殷少傾的那段話，簡單說明就幾個字：把薛暮看好了。

左衛望著往生殿的一間間燈火通明的大殿，心中一陣惆悵。

殷少傾騎著飛青馬的時候，握著韁繩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他開始有點失神。

其實當初在白鶴嶺的禁室裏，不僅是薛暮，殷少傾也看出來青梅有點不太對勁，他只是抱著這萬分之一可怕的想法，在下山之時遇到了上升星君。彼時，星君像是喝了酒，略微有些不清醒，法術也很爛，甚至都不如三年修的修士。只是殷少傾見到那張雖然年少卻泰然自若的臉時，他記憶中的某些東西跟眼前的十七歲少年重合在一起。

上生星君的畫像，很是不巧，白鶴嶺買了好幾張，是正品。

那日，殷少傾跟上生星君席地而坐，他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問了他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為什麽不能修魔道呢？”殷少傾看著眼前面色有點發紅的少年。

那少年簡單地挽了一個發髻，脊背靠在硬石上，半瞇著有些狹長的眼睛，在茵茵草色中，回看了旁邊的殷少傾一眼，隨後擡眼道，“並不是不能，只是因為後果太重，沒人想去背負而已。”

殷少傾想了想，道，“是……會早早地暴斃而死麽？這樣的話……我能忍的。”殷少傾雖然說地較慢，可語氣卻帶著堅定。

上生星君輕笑，“喲，小少年，你這覺悟不錯。”說著，星君喃喃道，“可若真只是這樣，它不會成為禁修之道的。”

“……星君，我確實想知道。”殷少傾壯起膽子，往上湊了一點，“我想知道。”少年的目光異常堅定，心中執著地在堅持著什麽。

星君看了看他，心中有些想笑，這模樣，有些像自己。不過不行，要是這樣的孩子真修了魔道怎麽辦。

於是上生星君變了道，給他舉了鬼道的例子。可上生星君自己根本不知道，他這一轉彎，剛好被套進了殷少傾的小小陷阱之中。

“如果你修了鬼道，那麽你死後，魂魄不會進入輪回，而是留在世間。你曾操控過多少陰魂，便會被人殺多少次，從你修鬼道開始，到你第一次死亡，將那時長乘上三倍，便是你流連世上的時間，而且你不能違背操控你的人的指示。直到你死的次數夠了，時間夠了，魂魄才會再入輪回。這叫鬼刑，是禁道之行的一種。”

“……可若自身修仙呢？”殷少傾輕聲問道。

上生星君心想，完了，這孩子還真有這樣的念想。只是可惜我從那上面摔下來，法術也給摔地七七八八，現在也就是廢人一個，只能跟這孩子講講道理了。於是星君直了直身子，對著殷少傾一本正經地道，“若自身修天道，那更麻煩了。天道與鬼道本就相違，等魂魄受刑夠了，非但不能入輪回，還得先入練獄，待滿一百五十年，外世轉過一輪之後，才去飲下忘川水，坐上渡魄舟，再入六道往生，但轉身這一世，不會再有仙根。如果在獄時表現優異，出世可以修個聖人道的。”

殷少傾聽著，表情有些凝重，片刻後有些沈重地問道，“……是否，太過殘忍？”

“所以才被列入禁道啊。”星君用手背碰了碰自己有點發燙的臉，酒意不減，“魔道跟這差不多的，小少年，你可千萬別沾染。”

“我……”殷少傾沖動地想說什麽，可終是欲言又止，半晌輕輕問道，“可有……解法？”

星君楞了楞，埋了一會兒頭。看著眼前少年眸光漸漸黯淡，星君說到：“若登仙冊，可改命劫。”

少年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澄澈地令人不敢相信，“星君！您……您能改麽……”

星君看著殷少傾，一會兒道，“能。能是能，不過這世上的東西都講究一個等價交換。要想改命劫，條件便是廢除仙籍。”

作為一個從小就在天道名門長大的殷少傾來說，他自然明白廢除仙籍是什麽意思，那意味著，這一輩子的努力會悉數付之東流，而且再無從頭來過的機會。

“恕晚輩冒昧了。”殷少傾擡手一禮。即便是這樣沈重的答覆，在殷少傾的心中，卻已經是極好的結果。本來他以為這是無可救藥的，卻沒想到，世上還真有解決之法。

上生星君也只是覺得奇怪，眼前的少年似乎聽到這樣的解釋之後，心情比之前還好了一些，這倒是讓星君有些費解。看著少年對自己行禮，星君連忙拉起他道，“無礙無礙，我看你骨骼清奇，作我的燒火童子可好？”

“是仙藉？”

“……嗯……大概……不是……”星君眼神縹緲。

“哦，那不去。”殷少傾笑著答道。

說得今晚要帶她回白鶴嶺，殷少傾便真的帶青梅回去了。回去的時候白鶴嶺的人都心照不宣，由著殷少傾直接將左無江帶到主院後面的客房中去，那裏面主要是住在白鶴嶺的貴客，左無江這樣的女修，按資歷來說，是沒有資格住到那裏面去的，可沒辦法，誰讓她是殷少傾帶回來的。

殷少傾一個人帶著青梅進去，關了房門，安頓好一切，對青梅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

青梅道，“……是因為薛暮。”

“我看得出，是他強迫的你。”殷少傾道，“他那樣的人，居然不管自己在外的名聲，真是越來越自大。”

青梅連忙上前道，“不，不。這次，是薛暮幫了我，不然我現在，一定是眾矢之的。”

“你以為你現在就不是了麽？”殷少傾看著青梅，見她低眉不再說話，殷少傾緩了緩自己的語氣，坐在凳上，問青梅道，“你去過塵褸閣？”

青梅點點頭，“之前塵息執掌讓我去取藥，說我麟氣耗損地厲害，要調養身子。執掌跟你說過我的事？”青梅隱約有些不安。

聞言，殷少傾的目光在青梅的身上輕輕流轉，隨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本以為你該是被保護地很好。”他低聲道。

現在薛暮即便是來搶人，殷少傾也不會再讓青梅去了。

“塵息，我見了。”殷少傾道，“從他那裏，聽到了很多事。他知道你是白鶴嶺的弟子時，倒是顯得有點驚訝，托我轉告你，讓你幫忙的事，結點是在長卿山。”

殷少傾看著青梅，眼中擔憂地問道，“你答應了他什麽？”

青梅側眼想了想，當初塵息只是他需要一個天道的女修而已，不需要她做什麽才對。青梅左思右想，塵息唯一告訴過她的事，便是關於他那四百年來無休無止的天命，因為太過震撼，所以青梅到現在還記得“星下界”之後的那三個字：九轉破。

若說是這東西的結點在長卿山，也就是說，塵息的這一道天命的關鍵在長卿山。

“那，塵息執掌還有給你說別的麽？”青梅問道。

殷少傾只是慢慢攤開手掌，擡眼到，“他只是道，有一個夢，是時候結束了。”

……沈浮夢。

青梅聽著，背後突然冒氣一層薄薄的冷汗來。那個從平亂之後到現在，一直活著的人，居然是在長卿山。

“怎麽？”殷少傾看出青梅的臉色有些發白，便關切地問道，“總不會，讓你去做什麽不好的事？”

青梅看著殷少傾，搖了搖頭，“這，算是幫襯。是解脫。”

殷少傾聽後沈默了片刻，對青梅道，“……你修那道，是為了見你師父一面，是麽？”他眼中悲傷，透著憐憫，讓青梅心中一沈。，避開了他的視線。

“……一開始是，現在，倒覺得不重要了。”青梅似乎眼眶有些微微發紅，但她背著光，嘴角卻微微上揚著，一雙水色淡雅的眸子看著前方，道，“即便是不見他，我也能一直走下去了。”

因為即便青梅現再相見，秉慧也不一定會見她的。她聽他的話修了天道，可卻也修了禁道，她再怎麽有苦衷，也明白，自己不配當秉慧的徒弟了。

那，就當他的信徒好了。

青梅轉身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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