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看著地上的那顆青梅樹的幼苗，良久問道，“這，是已經結束降靈了麽？”

周圍的人互相看看，氣氛安靜，總覺得左無江這樣的反應，實在有些異常。站在一邊的鐘世初道，“是，結束了。這應該是那亡靈附著的物件，現在看來，也沒什麽用了，點火燒了罷。”說完，幾個弟子領命，從袖中掏出火折子來，取了法器生的淬火。

青梅盡管想要阻止，卻如鯁在喉，被長卿山的弟子們默默移到了外側。按理來說，那株幼苗已經沒有生命了，放著也是死，只是燒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就不見了，這跟焚屍的道理是一樣的。

微微幽暗的山洞中，一簇跳躍著的橙黃焰火緩緩而動，像是一張怪異的大口，慢慢將裏面的東西撕咬吞噬下去。長卿山的那些藍色道服，也被印上了暗黃的影子，火光在他們的臉頰與眼眸中搖曳，像是一場神聖的儀式。他們就這樣看著眼前的東西慢慢消失，眼中毫無波動，而青梅卻輕輕退後一步，右手微彎成拳，看著這屋子裏的一幹人。

只是忽然，外面有很微弱的聲音傳來，青梅敏捷地回頭看，大家也都紛紛朝山洞口看過去。

因為是逆著山洞口的白光，只能看見一個手持折扇的男子用扇骨輕輕挑起洞口邊的藤蔓，姿態從容地側身走了進來，期間氣息雖然不強，腳下踩踏著細碎砂石發出微弱的腳步聲，可在洞中的大家都明白，這八成也是個修天道的。

等此人走到洞中稍微明亮起來的地方時，大家才又驚詫起來，完全想不到來人是白鶴嶺的殷三公子，殷少傾。

大家似乎都楞了楞，殷少傾倒是見怪不怪地跟大家打招呼，道，“我說是誰？原來是長卿山的同道們。”說完，還很是像模像樣地對著鐘世初一禮，道，“尊者，許久不見了。”

青梅跟著長卿山的眾弟子們回了殷少傾一禮，鐘世初則頓了頓，隨後和藹笑道，“想不到殷小公子已經回仙山來了，我們長卿山還沒得到消息呢。過些時日，記得來長卿山跟我們那些晚輩們一起聊聊，敘敘舊。”說著，鐘世初笑了幾聲。殷少傾也微微點頭，道，“一定。”

青梅倒是偏了偏頭，困惑起來，之前長卿山跟白鶴嶺的關系的確不錯，卻沒想到殷少傾這樣的人，居然能跟長卿山的尊者這樣隨意寒暄，之前還以為他只會撩女修呢。

殷少傾上前走了幾步，有意無意地站到青梅的面前，青梅本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卻是沒有。殷少傾只是看著那已經漸漸削弱的火光，道，“方才在這裏降靈了？不知尊者是降的什麽靈呢？”

鐘世初道，“一個女靈，年紀尚小。之前已經被原化過一次，想不到，卻在這裏被我遇上了。”

殷少傾沒多說什麽，只點點頭。隨後，才落眼到青梅的身上。

少年的一身輕浮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師尊般的深沈與穩重感，仙風道骨依舊，卻更像是那些收斂起自己乖張心性的修道者，使得青梅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殷少傾道，“我正巧要去雲生崖，你便替我帶路罷。”說著，對著長卿山的一幹人一禮，就要帶著青梅離開。

可鐘世初卻在這時往前走了一步，道，“那還真是巧了，我此次也是要去雲生崖，不如，同行吧。”

殷少傾站在原地頓了頓，隨後風輕雲淡一笑，“那，晚輩在前面為尊者跟長卿山的諸位門徒帶路。”

一路上，青梅走在殷少傾前面一兩步的距離，他們後面至少兩三丈才是長卿山的人。青梅沒怎麽多想，只是低頭走著，因為從背後傳來的註視，使得她根本不敢做什麽多餘的動作。

周圍的氣壓很低，青梅能深刻地感受到，殷少傾在外的這段時間，的確讓他變了很多。之前白鶴嶺的殷三公子，白衣翩然，身輕似蝶，走個路都有風從有些寬大的衣袖之中穿流而過，穿來衣料的特殊摩擦聲，他便像是隨時要乘風而去，那一張燦如春雪的臉笑著，只需要對著面前的一幹少女輕輕眨眼，便能獲取無數悸動芳心。

可現在，殷少傾走在青梅身後，身形步伐，穩重地完全像是天道高層階位的那些修士，像是之前隨意長出迎風而擺的枝葉被磨掉了一般。他變得完美起來，成為天道的一種固有風姿，雖然那容顏也能令人驚嘆萬千，卻全然不似之前純粹爛漫。

青梅將殷少傾，跟長卿山的人帶到雲生崖後，便自己一個人先回了往生殿，隨後心驚膽顫地去平院裏找到左衛，欲哭無淚地對他說，“徒兒，完了。我這路上根本沒跟他解釋，而且他現在整個人好像情緒很低，特別嚇人。怎麽了？他在瑯煊究竟是幹了些什麽？怎麽跟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樣了……”

張開了一點點就算了，偏偏連氣質跟性格都變了。

左衛懵了許久，才很是喪氣地對青梅道，“那看來是真的心情不好了……這……師姨，你準備好吧，我，我先偷偷到外面去看一眼……”

鐘世初跟殷少傾都來得突然，尤其是鐘世初，之前雲生崖的人完全沒有聽過長卿山的尊者這個時候要來的，於是在主殿的守衛趕緊通知妄虛宮的左右堂主們，也去往生殿告知了一下大家此事。只是這個時候，長老不在，薛暮也不在，於是大家攛掇，讓幾位長老的大弟子跟著左堂主過去會會，畢竟長卿山還是天道第一門派，怎麽也得體面點。左衛說，自己跟殷三公子認識，可以跟著一起去，於是雲生崖的人也把他跟捎上了。

只是等到大家一刻鐘之後到了主殿，左衛卻不敢直接上前，而是先站在後面靜觀其變。沒想到，殷少傾卻跟長卿山的人要的是同一件東西。左堂主也不好決斷，只能讓他們先等長老或者是薛七殿回來。幾人談論期間，左衛悄悄回到往生殿，找到了正放空自己的青梅，有些急切地對她道，“師姨，這下你可是在刀尖上了。我問你，白鶴嶺跟長卿山，你選哪個？”

躺著的青梅一下子翻坐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左衛。

左衛回看，點了點頭，“那個叫鐘世初的，說你之前在長卿山，此次來就是叫你回去的，該教你的都會教你，這算是補償。”

看來，長卿山是已經知道她被鬼道抓走還活著的事了，若是這樣對她都完全信任，那就不是長卿山的作風了。

“師姨，當初你從巨蟒口中救下我的那夜，便是從長卿山逃離的那一夜吧。究竟是為什麽離開的？”左衛疑惑到。天道第一的門派，居然還有臨時跑了的，的確讓人匪夷所思。

“……說來話長。”青梅微微蹙眉，“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可能不會相信……”左衛看著青梅，生無可戀地看了一眼天窗，“殷少傾跟鐘世初攤牌了，說的那……實在尷尬……”

在一半長輩，一半同輩的面前，殷少傾完全沒有給鐘世初面子，而是直接了當地說，“左無江入雲生崖，是與我白鶴嶺修書過的。若是白鶴嶺日後需要，左無江依舊是我白鶴嶺的人，隨時準備著為我白鶴嶺效力。而在這之前，左無江雖在長卿山呆過一段時間，但之後出了事，你們門派沒找到人，三個月後就已經直接將她除籍了不是？”長卿山的人面色有點發白地看著殷少傾，鐘世初也低眉沈默，只聽屋子裏殷少傾聲音清楚地道，“既已經不是長卿山的門徒，左無江的事，我白鶴嶺還是希望貴派不要糾纏的好。您說呢，尊者？”

殷少傾把問題直接拋給鐘世初，問得一針見血，怎麽說，也不像是一個晚輩對長輩的談話。

鐘世初擡眼，心中大概明了殷少傾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孩子時，他開口道，“雖沒入我籍，可這件事，我長卿山掛記了許久。我與白鶴嶺的上尊談過，左無江可以重新以客徒的身份到我長卿山來。當然，最主要的身份，還是你們白鶴嶺的弟子。”

白鶴嶺的上尊？那不就是殷少傾的爹，殷昆嗎？屋裏的人左右互看。

殷少傾沈默了一下，隨後，還是笑出了風流公子的味道，對著鐘世初道，“既是我爹的意思，我便不多爭什麽。只是若作為客徒，左無江有選擇的機會不是麽？她若不願，白鶴嶺便許她不願。”

此言一出，屋子裏的晚輩都唏噓了一聲。不愧是白鶴嶺上尊的公子，說話都帶風，跟天道第一的長卿山還能這麽剛硬的，這倒是讓他們長了見識了。

鐘世初正想跟殷少傾辯駁時，殷少傾忽起身來，對著鐘世初畢恭畢敬地一禮，卻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道，“不知這樣的小事，長卿山為何讓尊者親自出訪，不過恕晚輩直言，今晚，晚輩便要先將左無江帶回去。若尊者想再談，便修書到我白鶴嶺約個時間，晚輩一定奉陪。”說罷起身，脊梁挺直，目不斜視，在眾人的驚異目光之下，殷少傾就這麽走了出去，也沒再管後面長卿山的人。

但這可是把雲生崖的弟子難住了，只能硬著頭皮替殷少傾收拾殘局。好在鐘世初是個心胸開闊的人，雲生崖的小輩們也沒怎麽為難。

只是殷少傾要進去往生殿的時候，在外面的守門擋了擋，說這是長老跟長老弟子們的住所，不能隨便進去，殷少傾便稍稍沈著臉，片刻之後，在外面等到了正要趕回主殿的左衛。

“……喲，喲，殷少傾。”左衛尷尬地笑笑。

殷少傾似乎不想閑聊，揣著手道，“把你師姨叫出來，現在跟我回白鶴嶺。”

左衛驚道，“現在？”

殷少傾點點頭。

可就在二人站在往生殿的門口言語時，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見到守門低身喊道“薛七殿”時，殷少傾微微蹙了一下眉，回頭看薛暮。

薛暮倒是看不出來表情的變化，見著眼前的人，只是很客氣地輕輕點頭，叫了一聲“殷三公子”，隨後便不管不顧地進去往生殿，還對左衛道，“讓你的師姨來我殿裏，有事要說。”

“這……”左衛在殷少傾的面前顯得有些為難。

一身白衣的殷少傾直接擋著要回往生殿的薛暮，擡頜道，“我要帶她走，就今晚。還有，”他帶著三分威脅的語氣對薛暮道，“你跟她，不能獨處在殿中。”

薛暮沒有作答，只是輕輕擡眼看著殷少傾，殷少傾眼神雖閃爍了一下，可之後依舊堅持。薛暮也不想為難，便道，“那你來旁聽。”

隨後，三人便一起進了往生殿。而主殿裏的鐘世初，薛暮一眼也沒去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