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梅睡到不知什麽時候起來，已經是快到晚上了，薛暮的寢房裏點了一盞燈，壁上的清河劍卻已經被主人拿去，看樣子，應該是去出任務去了。

流言蜚語不脛而走，等到青梅舒展著身體，從薛暮的殿中走出時，正端著水盆的平院姑娘們都被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朝著青梅一禮，隨後腳步匆忙地離開，而殿外，隱隱約約還站著零落的幾個門徒，看到這番景象，他們也沒法多說什麽，只是有意無意地想瞧一眼這流言的主角。

青梅想起中午那會兒的事，輕輕咳了咳，忍著隱隱的腿傷，邁著一副悠然地步子回之前陳長老的殿中去了，只是沒想到這個時間，左衛居然在殿裏。青梅便朝著左衛尷尬一笑，隨手關上了外面的門。

左衛很是激動地從座椅上站起身來，睜大眼看著青梅，問道，“師姨！你……你真是跟那個薛暮……”

青梅連忙擺了擺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左衛更是吃驚道，“可，可你們分明是在行床笫……”

“乖徒兒！這事兒不要亂說了！”青梅上前做捂嘴狀，按著有些不安分的左衛坐下，道“我現在大概是明白懸鈴君這麽做的原因，你不要急，待我給你分析分析。”青梅熟練地坐在左衛的對面，給兩人倒了茶水，輕輕嘆了一聲。

“乖徒兒，你知道現在之前天道都在爭著上仙籍那個名冊吧？”

左衛點點頭，“可雲生崖跟外面的天道又不同，這有什麽聯系？”

“這……”青梅頓了頓，“雖說沒什麽聯系，可雲生崖還是有這個報名單的資格，況且雲生崖本就是靠實力說話的門派，若能選上仙籍，即便他們並不想去，也能代表著他們的一份實力啊。”青梅雙手捧起杯盞來，“也不知為何我的名字被寫到那個裏面去了……”

“……師姨你別太自我懷疑了。”左衛道，“妖魔兇獸，你哪個沒碰過？之前還當著雲生崖弟子的面贏了薛暮，實力就在眼前，進步也算有目共睹。雖說師姨你現在名不見經傳，但我一早就覺得，你鐵定要踏碎青天的。”左衛很是認真地看著青梅道，“不過這事，跟你和薛暮有什麽關系？”

青梅低眸，倒是沒想到左衛這麽看得起自己。

“或是見我的處境麻煩，從自己門派，到外派之徒，要麽不服我與我比，要麽就想收我入其麾下，纏上的鏈子太多，連他都看不下去了吧。”青梅微微仰頭，道，“他倒是真替我解了麻煩，可又有了個更大的麻煩。不過這個新的麻煩只涉及他跟我，解決起來就容易地多。”

“……什麽容易？”左衛翻了一個白眼，手指輕輕敲了敲圓桌的邊緣，“你知不知道，就在你到他殿中的這短短的兩個時辰，整個雲生崖都傳遍了你們的事。說是晉南城那邊的人都已經炸開了，流言一個傳一個，方才還有說你是薛暮早年情婦的。

薛暮他不聞不問也就算了，偏偏還要穿得像模像樣，去人晉南城門派裏找人，說之前對那二人有些冒犯，要親自登門拜訪一番。”左衛一個攤手，“他這不是想坐實，是什麽？”

青梅驚得眼珠子快要掉出來，直楞楞地看著左衛，“你說什麽？薛暮去了晉南城？！”

左衛道，“啊。就在你從他殿裏出來前不久，也就半個時辰。”

這，這就有點過了。

青梅摩挲了一下手指。她本以為薛暮這個時辰是去執行新的任務去了，卻沒想到是去了晉南城。

左衛看出青梅的不安，淡聲道，“師姨你不要急了，你現在過去，只會越描越黑，倒不如好好坐著，咱們喝喝茶，聊聊天。等過幾天殷少傾來了，你回了白鶴嶺，這事情一下子也就過去了。”左衛很淡然地呷了口茶。

青梅頓了頓，隨後擡眼道，“……你說誰？”青梅難以置信，“殷少傾？他……這個時候，你跟我說他要來……”

左衛扶著杯盞，“可那怎麽辦？我的信早就寫了，殷少傾也答應了，還讓我先好好看著你……”說著，左衛頓了頓，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殷少傾讓他看好青梅，可若是等到他道雲生崖來，聽到那些風言風語，憑著現在那人的做派，還不三五天地冷暴力，不問不看當空氣啊。

左衛咽了咽唾沫，有些忐忑地對青梅道，“……師姨，到時候，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跟殷少傾那個淫魔先解釋一番，再帶上來。我怕我小命不保……”

“可我先解釋，難道我就有好麽……”青梅看著左衛，心中同樣沒底。

這晚之後，青梅謹言慎行，除了日常的修行與任務之外，青梅盡量不跟薛暮多說一句話，多看一兩眼。而薛暮倒是也很配合，依舊是寡言少語，行事幹脆利落，只是比劍的時候，那種高危的劍招少了許多，跟青梅比試在旁人的眼中，倒有些像是雙修的劍舞術，所以又傳出了二人雙修的言論，使得左衛聽得有些內傷。說是仙家無牽無掛，內裏還不是跟凡夫俗子一樣愛說長道短，看人熱鬧。

只是左衛跟青梅都沒想到，本應只在兩個門派傳開的事情，突然就傳到了隔壁的仙山之上，這個消息在一夜之間席卷了八成了天道門派，甚至都成了茶餘飯後除了仙籍名冊之外的最火熱的談資。縱橫七道的天才少年，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女修，無論放在什麽時候，都是讓人議論紛紛的奇異組合，所以一時之間，消息不脛而走，也實在正常。

所以，當左衛告訴青梅“完蛋了吧，殷少傾要提前來了”之後，青梅火急火燎地要到雲生崖的下面先去接他，好在路上跟他說明一切，卻未曾想到，路上她並未見到殷少傾，而是先見到了十分眼熟的天道第一門派的衣服——長卿山。

青梅看得出來，這個出行的人數，絕對不是師曉級別。能到雲生崖來拜訪的，不是師座級別的，就是尊者級別，掌門倒是不可能自己這麽走過來還不打個招呼。所以，青梅猜測，長卿山這次出行，跟雲生崖本身沒什麽關系。

……總不能，是來找她的吧？

青梅一個人爬到樹上，暗中觀察。只見遠處一片藍色的長卿山的道服越來越近，之後，青梅才看清了裏面階位最高的那人的臉。

男子雖然不算高，但體態均勻，發冠束地一絲不茍。他留著美髯，鼻梁高挺，長卿山藍色的道服也很是合身。唯一可惜的，便是那一層黑色的淺沙蒙在了他的眼前，使得青梅看不太清他的面貌。不過，青梅還是認得出他，因為他那熟悉的一把胡子。這樣長的胡子，青梅只見過兩個人，一個便是在藺古寺的陳齊安，另一個，也是在藺古寺時鐘見離帶她見到的長卿山的長輩，當時，似乎鐘見離叫的他二叔公。

即便那人現在不一定認得出她來，可青梅還是心跳突然加快，趴在樹上不敢有什麽別的聲響。之前一些記憶偏偏就瞬間閃過了青梅的腦海，令她現在的情緒有些波動。只是說來奇怪，明明當時他應該沒帶過眼遮的，現在這是怎麽？眼睛壞了？青梅小心翼翼地探看起來。

可當青梅見到這群人走到花清柳之前的那個山洞口時，青梅心下一驚，心臟跳動地更加強烈起來，從樹上，一下躍到了樹下，腳步輕盈，貼著樹，想要上前，卻又如墜千斤，便在樹後繼續暗中觀察。

現在天道雖是沒有異道感測，可這個所謂的二叔公畢竟是尊者一階的人物，花清柳那種幽靈，因為冒冒失失，跌跌撞撞地，被他發現也極有可能。

青梅看著看著，突然進去的人叫了一聲，隨後站在外面的長卿山的弟子均沖了進去。

不好，有情況。

青梅連忙想著，取了自己懷中的白帕來匆忙遮住半張臉，足下一點，飛身過去。

“尊者，結界做好了！”

“開始吧。”

等到青梅趕到站在洞外的時候，從裏面傳出的一聲少女的驚叫使得她渾身的毛孔都戰栗起來。穿著藍色道服的長卿山一眾人背對著她，一個很簡單的降靈結界正好發揮完它的作用，那位尊者轉身問道，“誰？！”語氣極為謹慎。

青梅頓了頓，隨即立馬單膝蹲下來，低頭道，“晚輩見過長卿山尊者。晚輩是雲生崖弟子，左無江。”

聽到這個名字，長卿山的弟子們面面相覷，這不就是尊者此行要找的人麽。

果然，尊者也很努力地看了一眼，可無奈眼前有眼遮，在這光線較暗的地方實在是看不清青梅的模樣，更何況，青梅還遮了自己的半張臉。

“不知尊者為何在此？諸位天道的同門，這是在做什麽？”青梅忍著自己的情緒問道。

鐘世初一眼，道，“方才有靈，現在降了。”他看著眼前被弟子們圍著的那東西，似乎在思考什麽。

有弟子道“卻沒想，竟是精怪，看根部的痕跡，應是已經被原化過一次的，這種情況，倒是少見。”

青梅聞言，眼睫一顫，站起身慢慢上去。

在結界漸漸微弱隱去的裏面，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棵樹的幼苗，手掌大小的有些微微泛黃的綠葉向下卷曲著，高度還不到這些修士們的膝蓋。青梅有些不可置信。

等到她走到面前去，反覆地看著那些葉片跟上面的紋路，連葉片的邊緣都沒有放過，隨後，她終於確定，眼前的，是一顆青梅樹的幼苗。

這時，青梅總算有些明白，為什麽之前總覺得花清柳很是熟悉，總覺得跟她有過一面之緣。

現在，青梅的直覺告訴她，這，便是曾經作為她名字，曾救過她性命，立在烏江邊許久，化成游魂的那棵青梅樹。之前的那一次原化，便是她從藺古寺離開之時，鐘見離帶人尋蹤，將桃木樁入地七寸，使得它收了根。

也就是在被降靈的最後一刻，花清柳才終於記起，她附在那顆青梅樹上醒來的那日，不過才二十歲的秉慧從小道上踩著落葉下來，那時他的手腕上還沒有大大的佛珠，他將合十的雙手分開，一手輕輕觸著樹枝，低聲對她道，“日後你需渡一人修天道，才能讓你本魂歸離。我雖不知你名姓，卻註定要來助你。”說罷，他念著咒，使得她的魂魄穩定下來。期間，一個遠遠的好聽女子聲喚道，“昭陵。”聲音帶著幾絲興奮跟羞怯，說著，往這個方向小步跑來。

秉慧微微一動，隨後眉眼溫和地一笑，輕輕一抖自己的裳擺，也不知不覺地走快了兩步上去，喚了那個女子的名字。

花清柳記得，那名字像是庭前流光，如泠泠流水，只是她再想說，被降靈之後，魂魄進陰間，入輪回，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秉慧輕聲笑問道，怎麽了，庭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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