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還真盡是些不可思議的東西。青梅在被送出了塵褸閣，在回雲生崖的路上，正想打開塵息給她的那所謂的調息聖品看一看，卻沒想到天色變了，竟然飄起雨來，青梅恐這樣的東西見了雨會影響藥效，便小步跑著，到了山石之下。青梅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雨水，拿著盒子走了幾步，轉彎卻見這裏似乎有一個入口，能躲進去。青梅也沒多想，當即就鉆了進去。

小山洞裏有著沈寂了很久的氣味，好在裏面不是很黑，能瞧清個七八分，洞中山石較多，應該是沒水。青梅看了兩眼，倒是也不在意地找地就坐。

青梅本以為盒子裏是那種極小卻很多的藥丸，卻沒想到這藥丸是一大顆，可以揉碎了吃，但是這樣的藥，最好一次就吃完一整顆，效力會更好。

青梅心中本來有些歡喜，想到這樣就能贏過薛暮，就能站在高一些的地方看著天道了，可一想到薛暮，青梅又看了看手裏的藥。

薛暮也受傷了，還是反噬的傷，應該也並不輕松，左衛的藥跟靈丹不同，一顆最普通不過的靈丹都要煉制整整一月，還可能因為火候、氣候、水溫等原因煉毀，所以丹藥在天道之中也算得上是比較奢侈的東西。

青梅腦子裏盡管是有一個人獨吞的想法，可想到薛暮好歹也為她揮了清河劍，便願意大發慈悲地分他一點。青梅在心中確認，真的只給他一點點。

這時青梅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立即收了盒子眼神一凝，開始警惕起四周來，可一會兒之後，在這有些灰暗的山洞中，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現。此地不宜久留。青梅正要離開時，後面終於傳來了一種嗡嗡的聲音，而青梅對這樣的聲音極其敏感。

因為這是鬼道的聲音。

青梅立即開啟了鬼道的視靈，因為那嗡嗡聲，青梅覺得這個鬼道是在此處殘留了記憶，正要試著用用言靈時，一個少女怯生生地躲在山石之後，帶著軟糯勁兒的聲音飄來，輕聲像是懇求，“能不能別走……”

青梅尋聲望去，手中已經準備好攆訣喚出護甲。等她離著一個合適的距離，青梅借著從外面照進來的白色天光，看清這是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女，臉頰微圓，一對細眉顏色偏淡，肌膚似雪白凈，垂著的眼睫又黑又長，嘴唇小巧殷紅，長相極為可愛。少女穿著一身黃綠的衣裙，似乎是在躲著青梅，可她的步子，卻有有一種要隨時往前邁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麽，青梅看著這樣的孩子總是想起左衛，估計是以前照顧他照顧地太心累了。可不得不說，左衛他，的確是有些可愛的。

青梅覺得奇怪，明明那嗡嗡聲的信號，表示這裏應該只有鬼道的記憶存在，可看著眼前這樣的少女，卻像是一個活生生的鬼道。

縱然天道前輩們的每一本書冊上，都寫著，遇見禁道要除之而後快，不要任何的憐憫與施舍，免得被迷惑心智，萬劫不覆，不得好死。

可青梅看著這樣一個似乎完全沒有攻擊性的鬼道，實在是有些下不去手……

青梅想，好歹殺她之前，讓她留幾句話吧，若對人世有牽掛，說不定她還能幫她完成一下夙願。況且青梅自從破了鬼道的最後一絲防線後，對鬼道雖心中排斥，卻也並不害怕，反正她知道要怎麽殺，無所謂了。

於是青梅索性大膽了一點，主動前進了半步，可手上的訣卻還是一點沒松懈，上前問道，“小姑娘，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在這世上留戀，是還有未了的心事？”見少女眉頭輕蹙，似是開始思考這些問題，青梅為了讓她放松一點，便笑道，“你別怕，我問你這些，是覺得如果你需要我點小忙，我順路的話，倒是願意跑跑腿。”青梅微微揚眉。

少女的手緊緊抓著擋住自己的石塊，眼睛一直低著，良久道，“我，我叫花清柳，鳶尾花的花，海清河宴的清，柳絮紛飛的柳。”少女說話字字清楚，聲音帶著一絲軟糯跟羞怯，微紅著臉，悄悄看了青梅一眼，見到面前穿著玄衣的女子與自己對視，少女又連忙有些害羞的低下頭去，手上用了點力，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青梅嘴角一抽……

妙……妙啊……青梅平生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這麽有畫面感，還這麽好聽，要是拿給自己，青梅鐵定說的是，花朵的花，清水的清，柳樹的柳，這讓青梅有了想回去讀上十大本書的沖動。看著眼前的少女，青梅覺得這少女的身份一定不簡單，保不齊是什麽高院大戶的佳人，十有八九是書香門第，加上長得有這樣可愛，應該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小姐了。

可還未等青梅進一步問詢時，花清柳微微抿著唇，隨後眼中有些粼粼波光道，“可是，我不知道我家在哪裏……心願，心願……”花清柳想了一會，那雙又圓又亮地眼睛看著青梅，道，“我不知該有何心願，不過現在，我希望姐姐您能留下來陪我。”

這……這……

青梅覺得這次的鬼道有點棘手。若是真的，這孩子就是個失了生前記憶的鬼道，讓人心中有些難過；若是借屍還魂的，那這樣說話就多少有點惡心人，因為誰知道它本體究竟是一位壯漢，還是一位老頭？

這一沒記憶，二沒心願。青梅輕輕嘆出一口氣，腳下一步步地接近，面上笑著寬慰，“沒關系，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姐姐陪著你，反正也只能同你走這一段了。”

“姐姐……”花清柳正說著話，絲毫沒有註意到青梅開了天道的法訣，青梅長劍在手，閉了眼睛，十分幹凈利落地朝著花清柳的心臟一劍刺去，口中正欲念訣時，劍上卻並沒有傳來紮進皮肉的感覺。青梅急忙睜眼，甚至想開護甲時，卻只見到自己的劍穿過了花清柳的身軀。

這沒錯，可，花清柳的身軀像是能透過一切東西，無法被觸碰到，所以她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

少女睜大著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看著青梅道，“姐姐，你這是在幹什麽？”

青梅立刻明白過來，方才自己聽到的嗡嗡聲的確是殘留的記憶，而花清柳並非是鬼道，而是純粹的靈。

亡靈而已。

不過好在少女對這樣殘酷的事實並不清楚，青梅便隨意拿著劍比了幾個姿勢，活動了一下，道，“這是……這是當花舞劍呢！姐姐見你可愛，便想在你面前表演表演，呵呵。”青梅覺得自己當時極其尷尬，臉上的笑都掛不住，好在這個孩子沒什麽猜疑的心思。

少女像是眼睛一亮，有些興奮地對著青梅道，“很好看啊，綽約之姿。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青梅本是不想教，一方面又覺得這亡靈拿不住東西，也沒法教，正要苦惱的時候，花清柳揀了洞中的樹枝來握在手上，說，姐姐，這樣你就能教我了。

……乖乖。

青梅這才知道，雖然這孩子的亡靈是虛無的，外面的東西穿不過，可她自身要拿住的東西，卻無一例外地能夠拿起放下，像是活人一般……

這的確是第一次見，能做到這樣的操作，怎麽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家。於是青梅猜測，花清柳應該是受過點化之類的，有可能，是練過道法的。

於是青梅帶著疑惑，隨便一套自己的劍法教完，看著花清柳在舞樹枝的時候，便想要一個人偷偷溜走了。反正這樣在世的亡靈，等到把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便就消失了，又不擾亂世間，也沒必要去專門除掉。青梅甩手，微微笑著走出山洞。

本以為已經把那小姑娘給留下了，卻沒想到走在路上時，花清柳突然在旁邊有些難過地問道，“姐姐，你怎麽出來也不和我說一聲，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她本還沈醉在能夠有劍舞可玩的歡喜之中，轉身卻不見了青梅的身影。花清柳楞了楞，提著自己的裙角，開始在山洞中尋找，左看右看。花清柳絕不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因為在這種境況下，她並不會大聲喊，也不會大哭大鬧，只是心跳地飛快，額頭出了一層細汗，站在山洞口，看著外面異常明亮的天地抿了抿下唇。一雙眼中帶著失落跟惶恐，卻有著慢慢的期待，終於她下定決心，握著自己手中的樹枝，從不知躲藏了多久的山洞中走了出去。一路上有些急促地走著，忽而又小跑起來，直到看見那熟悉的身影時，她心中的所有不安才消除了個幹凈。

臉上再沒有欲哭的表情，反而欣喜起來，微微喘著氣到她的身邊，有些小抱怨道，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青梅倒是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小孩的靈給纏上，眼看著這路走過去是到雲生崖，如果被周圍的同門發現了，還不真正地就地斬草除根了麽？於是青梅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看了看周圍，對她小聲道，“清柳妹妹呀，再往前就很危險了。你可不要再跟著我了，回山洞去吧，聽話。”

“有多危險？”花清柳的確有點被唬到，可看著青梅的那雙圓潤眸子裏，卻寫滿了擔憂。這讓青梅有些恍惚，不過一面之緣的鬼道，怎麽會有這樣的情緒在？該不會是自己以前認識的人吧！？

可青梅左看右看，冥思苦想，也實在想不起自己有見過這樣好看的小姑娘，更何況還有這樣一個清新脫俗的名字。

青梅見花清柳似乎決定跟著自己，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一般，有些頭疼地拍了拍自己的頭，最後還是對她道，“清柳妹妹，要是跟著我，你這麽好看，會被壞人抓住的。我的功夫雖好，保護我一個人綽綽有餘，可加上你，我們兩個都要受傷。”

見著花清柳若有所思的樣子，青梅趁熱打鐵道，“有緣分，我們還會再見的。妹妹你回去好好練劍舞，等再見到我了，便舞給我看。”

“要……要等多久……”

“……”青梅覺得，亡靈應該是對時間概念有些模糊地，便隨口道，“一兩天吧。”

“那好，我等你。”花清柳看著青梅認真道。

完了完了……青梅看著那雙真摯的眼睛，才發現自己方才似乎做了個錯誤的決定。當時應該把心一橫就直接飛升走了，反正這個看起來有點傻傻的亡靈也追不上，可惜現在，偏偏給了亡靈一個期待，若非這個期待被耗盡，亡靈是不會離世的。

這意味著少女又要等上不知多少個年月，直到她忘記自己在等什麽，在等誰，最終連自己的存在都忘卻在時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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