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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砯崖轉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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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左衛自己承諾的那樣,他當真是只靠著醫藥就穩住了雲生崖一幹天道的情況,只要再稍加調息,這些人簡直能生龍活虎地回雲生崖去。只不過左衛看著薛暮的時候,眉頭輕蹙,似乎嘖舌了一下,又抱著自己那盒寶貝的藥箱子出了門去。

青梅見到左衛出來的時候面色不是很好,便有些焦急地問道,“怎麽?薛七殿的傷痕嚴重?到什麽地步了?要不要緊?”

左衛抱著箱子往青梅的小屋子裏走,也不說話。青梅倒是瞧出來,左衛這興許是在鬧脾氣了,可是她也想不出來,左衛有什麽可鬧的,又不是小時候不怎麽懂事。

等到左衛坐下,青梅才撅撅嘴,給左衛倒了一杯茶來,“怎麽了乖徒兒,誰惹你不高興了?”說著,青梅雙手疊在桌上,將下巴趴在手背上,眼中光亮著,有點仰望地看著左衛。

左衛被她這麽一看,手中微微一抖,便是連茶也沒心情喝了,一邊去關好房門,一邊道,“師姨你放心吧,你的那個薛七殿就是吃多了藥不清醒了。也不知道什麽要緊的事讓他吃了三顆覆氣丹,現在被反噬了,麟氣都快用不出來了。”左衛低垂著眼,坐回位子上,風輕雲淡,“本來之前的惡戰就消耗了他許多體力,偏偏不安心調養,我看吶,這段時間,他是廢了。”

青梅慢慢將頭擡起來,面色擔憂道,“……這麽嚴重麽?那,那你給他吃的什麽藥?要養多久?”

左衛擡眼,看著青梅的表情,心中更是有些郁悶,便道,“能吃什麽?先給他吃點止息散唄,不然反噬越來越嚴重。最多養上七八天,前提是他不再妄動道法的話。”左衛舉起茶杯來輕輕吹了吹,慢慢在唇間品茗。

止息散?青梅對這東西並不陌生,當初左豫就在她的飯菜裏加過這個,之後的那段時間,她可是連晶雷子都運轉不起來。而薛暮,雲生崖的眾星捧月,後起之秀,一把清河劍蕩平四方的懸鈴君,用這樣的東西,未免有些不太合適了。

“只有這個辦法?”青梅咬了咬下唇,左思右想,“這藥……”

“師姨。”左衛將好不容易才端起來的茶杯又重新放下,滿臉狐疑地道,“你不相信我?齊安師父的本事我雖還沒學個通徹,但這些還算簡單的東西,我自然知道如何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他面色放緩,眉眼低著對青梅道,“到了雲生崖,便忘了白鶴嶺。我們已經許久未見,從前日到今日,師姨你卻沒有一句過問的話,對那個薛暮倒是上心得很。”左衛道,“我倒是替殷少傾覺得有些不值了。”

青梅欲哭無淚。這事怎麽突然扯到殷少傾的身上去了?

見左衛耷拉著臉,像是需要人來哄哄,青梅便默默地從他對面坐到旁邊去,正要摸摸左衛頭發的時候,左衛習慣性地一擡手。青梅楞了楞,可左衛卻先她一步將自己擡起的手放下。於是青梅眼裏帶著不可思議,成功地揉亂了左衛的一頭烏黑秀發,笑得樂不可支,喃喃道,“以前你還不喜歡我碰,現在長大了倒是不拒絕,啊?”青梅說著,左衛都覺得自己特小孩子氣,兩頰泛著微微的紅,不服輸地道,“還不是為了滿足師姨你的玩心?”

青梅很滿意地在左衛的頭上拍了拍,隨後認真道,“誒對了,我聽說白鶴嶺的人到瑯煊來了,那個什麽扶持帝王的人是誰啊?這麽大本事,還能把白鶴嶺的人直接帶去守城?”

左衛重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白了青梅一眼,道,“還能是誰?就是殷三公子,殷少傾咯。”

青梅何在嘴裏的茶差點沒噴出來。

殷少傾!?雖然青梅之前想過,但是沒想到真的是他。那樣一個游手好閑,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的天道公子,居然到了瑯煊扶持帝王……

青梅有點合不攏嘴,睜大著眼睛,看了看左衛,“……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給我好好說說。”

於是左衛隨意地趴在藤椅上,絲毫不加隱瞞地給青梅緩緩道來。

就在雲生崖死不要臉地抓走青梅之後,殷少傾就像變了個人,整日在物怪道裏面修煉精進,甚至連白鶴嶺裏面的女修也不去亂撩了,一心撲在修道上。縱然他的起步慢,卻像是吃了百年難求的靈藥一般,進步神速,大家都覺得,殷少傾終於是開竅了,要承天道期望了,可這時候,他去找了上尊促膝長談了一宿,隨後沒過幾天,便說要下山去歷練去了。白鶴嶺的師尊們都不是太放心,便叫著幾人跟上。

那日,殷少傾神色淡然,在人群中悠悠看了幾眼,把左衛給挑出來,道,“就他一個,足夠了。”

左衛覺得,不知道怎麽的,殷少傾自打從心性苑裏出來,整個人就真的像是裏裏外外被洗滌了一遍,穩重又內斂了不少。不過左衛在路上還是抱怨,這麽遠的路,你還真是舍得讓我陪你走這一趟。

殷少傾只是笑笑,道,難道不是你師姨要你照顧好我的?乖徒兒,你得聽話啊。

左衛看著殷少傾那種得意洋洋的笑,就想沖上去咬他一口。

青梅瞇了瞇眼。殷少傾本就天生適合修道,根骨極佳,若不是她將那唯一的一顆凝華瓊露丹給吞了,現在的殷少傾,應該早就在白鶴嶺風生水起,在天道之中名聲赫赫了。想到這裏,青梅竟覺得心口有些隱隱發澀。

“那之後呢?”青梅問道,“怎麽就到瑯煊去了?現在還在那裏麽?”

“之後?”左衛輕笑一聲,“殷少傾或許當真是個修仙的奇才。”青梅正聽得一頭霧水時,左衛有些謹慎地看了一眼關好的門,往青梅耳邊湊了湊,像是說秘密一般地,緩緩道,“他遇見了那個人。”

“誰?”

“上生星君。”左衛輕聲說道。

青梅睜著眼睛,好久沒有緩過神來,看著左衛嘴角帶著三分笑意地遞給自己一杯熱茶。

左衛說,遇見星君之後,殷少傾去了瑯煊,見了太子,拜了帝王,深入廟堂,靠著自己姣好面容,跟擅長辭令,取得信任,地位穩固下來,順利地幾乎讓左衛都不敢相信。左衛在那段時間,甚至一度認為,不是殷少傾被人上了身,就是一直以來他就在裝傻。無論是哪一個,都讓左衛覺得有些可怕。

青梅也楞楞地將茶杯握在手中,沈默了好一會兒,直到聽見左衛說,“……星君似乎是到了這裏,不過我卻沒找到。”少年將身子往藤椅上靠了靠,仰頭嘆息道,“或許是已經離開了罷。”

“你見過星君?!”青梅有些激動,眼睛發著亮小聲地問道,“他長什麽樣?”

上生星君,雖然大家都在說著星君下界的事,可這世上真正見過的人少之又少,長卿山在百年前的那一千張畫像也早就被改得面目全非,事到如今,還能記得此人容貌的人更是寥寥無幾,說不定在路上見到,調皮的孩子還會喊一聲“死老頭兒”之類的。

左衛閉眼像是在回想,用頭輕輕碰了碰藤椅,手在不停比劃著,“就……這麽高吧……有點瘦瘦高高的,喜歡喝酒,好穿白衣。”左衛睜眼道,“樣子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

……嗯?

青梅眨了眨眼,重覆問左衛道,“……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她困惑,“……不是老爺爺?”

左衛瞥一眼過去,“問道做什麽?求長生啊。長生都有了,誰願意自己下界的時候是一個老朽的模樣啊?當然是年輕一些的好,年輕點也免得讓別人認出來。”

青梅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覺得左衛言之有理。

正在二人聊著舊事時,外面有人敲門。青梅去開,便聽見過來的同門臉上掛著笑道,“左堂主說,那晚追風客棧的掌櫃說要表示感謝,特意請咱們去客棧吃飯。追風客棧惹了案子,是開不下去了,要準備搬店了,掌櫃的說要是我們不嫌棄,就今晚去一趟。左堂主跟薛七殿商量過了,問問我們這些人覺得如何。”

青梅聽到要去客棧裏面吃東西,神采都起來了,連連點頭道,“去去去。只是不知道……那日的事情……處理如何?掌櫃的沒有對我們發難,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那門徒擺擺手笑道,“你當然不知道之後的事,當時見你一想到薛七殿有危險,像飛一樣地就沖出去了,大家還以為你們冰釋前嫌了呢。”

說著,門徒才瞧見屋子裏的左衛。那個眉眼清秀的少年坐在陰影裏,臉上真是一絲笑也掛不住,那雙有些冰冷的眼,看得來敲門的同門居然有些心虛。

同門趕緊道,“那,那你同意的話,大家便都同意了,到時候咱們到大廳裏匯合啊。”說著正要走,可還是印著頭皮折回來。男子咳了兩聲,小聲道,“那什麽……好像我這麽說有點不太合適……不過左無江你還是別跟男子共處一室的好……”

青梅晃眼一看左衛,回同門道,“啊?怎麽?這是我徒弟啊。”

“徒……徒弟也還是避避嫌的好……”那人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幹的唇,又回頭看了看面不改色地左衛,便轉身走了。

青梅將手輕輕放在自己的頭上,覺得他說話奇怪。轉身看著左衛,道,“乖徒兒,今晚我們能吃好東西了,開心麽?”說著去掐了掐左衛的臉,雖然沒有以前那麽肉肉的手感,可這種少年鮮嫩的感覺還在,至少讓青梅多少欣慰一點,沒覺得自己老了。

可左衛沒有回話,只是站起身來走了出去,連藥箱也沒抱上。

叛逆期了?青梅皺眉。

多年之後,大家都誤以為左衛對青梅這種感情是愛慕,可只有左衛知道,這的的確確只是一種崇拜與信仰。她是照進他裂縫般掙紮生命中的一道天光,明明在白鶴嶺那樣無憂無慮,明亮無暇,可雲生崖的薛暮偏偏要將她拿去。而左衛更無法接受的是,師姨居然真的對這樣一個絲毫不像天道的地獄鬼神有了留戀,要陪在他身邊。他不懂,也不理解,只是覺得薛暮混蛋得居然讓自己的師姨難過,他在她面前一提到薛暮,師姨就只是哭與沈默。

不過在東楊山的那一日,在能夠載入修真界史冊的東海南山宴上,左衛才真的哭了。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光是見到師姨跟薛暮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他便覺得十分難過,巴不得他們生生世世,再也不要分開了。

也許在那時,他才對“情”字多少有了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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