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梅抱著殷少傾不願撒手，將自己身上的酒氣蹭到他時，殷少傾只是用好看的手指輕輕撩撥著青梅額前的碎發，看著她這不可多得的孩子模樣。這時候，他才發現左衛不知道跑到那裏去了，屋子裏再不見蹤影。

青梅將自己又往殷少傾身上蹭了蹭，殷少傾看著青梅，臉上突然有些發燙。

大事不好，他可能是有點太高估自己的定力。

殷少傾呼出一口氣來，仰了仰頭，輕聲道，“我倒還不知，你居然能夠喝完一壇的酒呢？”他笑，看著青梅道，很厲害。

或許是靠得太近，殷少傾心口開始慢慢越跳越快，他靠近青梅，想要將她瞧得更仔細，迷迷晃晃之中，感到衣服被拉扯了一下，殷少傾這才發現自己鼻尖的吐息都擦過了青梅細細的眼睫，他與她近到不可思議。

青梅忽然動了動，左手環上殷少傾的腰來，殷少傾連忙正了身子，牽起青梅左邊的衣袖，但願這手不要亂動了。

衣袖之間，青梅有些纖細的手腕露了出來，那上面，卻似乎用了東西印刻了圖案，像是一簇風信花。殷少傾的目光停了停，落在青梅的左手手腕上。

為什麽要在這裏刻上這樣的東西呢？殷少傾有些不解。

雖然他到仙山之下也偶爾見到過在肌膚上紋刻圖案的，可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刻的時候，不會疼嗎？

殷少傾伸手，很小心地碰觸青梅的指尖，將她的手往上舉了舉，衣袖順著小臂緩緩滑下，那圖案在雪白的肌膚之上看得更加細致，可殷少傾沒看兩眼，卻又突然臉紅。

這時，青梅突然動了兩下，將自己的手抽離開來，臉頰蹭了蹭殷少傾的腰間，小聲嘟囔著道，“師父師父，你喜不喜歡青梅，青梅很聽話，很聽話……會聽話的……”

這聲音小小的，軟軟糯糯，似乎是很溫馨的夢，可青梅的聲音卻帶了一點點哭腔，聽得殷少傾微微一怔。他低了低身子，靠近青梅，柔聲試探問道，“……青梅？”

“嗯……”青梅又往殷少傾身上蹭了蹭，小聲道，“師父，我在這裏哦……”

殷少傾想著，應是左無江之前的師父給她取的綽號之類的，便想捉弄她，於是道，“青梅呀，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

“唔……”青梅嘟囔了一聲，隨後像是睡著了一般，再沒說話。就在殷少傾要放棄的時候，青梅突然將自己的頭埋了埋，道，“徒兒不記得。師父在青梅樹下撿的我，便隨師父叫青梅罷，徒兒不嫌棄，徒兒很喜歡……”這下說完，青梅才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抱著殷少傾的手也松開了一些，是真的沈沈睡過去了。

而屋中，看著這樣無邪睡顏的殷少傾卻心中漏跳一拍，腦中反覆想著方才青梅所說的話，只覺得脊梁發寒。

他從未問過左無江的出身，因為有左衛跟著，便一直覺得左無江之前的師父與她也只是眾多師徒中尋常的一對，卻沒曾想過還有這樣的事。

殷少傾讓青梅再靠近自己一點，像是珍寶一般，極害怕將她碰碎，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有聲音傳來。

“淫魔！快放手！”左衛端著一碗半透明的東西來，重重放在桌案上，三兩下沖到殷少傾面前，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就用力將他從床上扒下，連連推搡著將他關在房外，道，“我錯看了你，淫魔！你這個偽君子！”

殷少傾在外敲著們，欲哭無淚。這，他怎麽說還是沒出手，怎麽就變成偽君子了？！

左衛將青梅稍微扶起來一點，將藥碗端起，一口一口仔細地給青梅餵下，之後收拾掉地上的殘酒，捏好被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你餵的什麽？”殷少傾問道。

“醒酒的東西。師姨胃很不好，她這樣下去，明天怕是吃不了什麽東西。”左衛拿著空掉的酒壺遞給殷少傾，“……我是真的不知道師姨她把酒喝掉，明明以前聞見酒味就……”左衛突然想起來在師父的墓前，青梅喝下了一杯極烈的酒，卻什麽事也沒有。

難道，師姨其實一直都會喝，只是瞞著自己……

左衛搖搖頭，可當時她是真的吐了，那樣的反應應該不是騙他的。

殷少傾接過空掉的酒壺，往裏瞧了瞧，還真是一滴沒剩。他甩了甩酒壺，道，“我怎麽沒見過你那碗醒酒的東西，難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左衛看了看殷少傾，“淫魔，你還很聰明嘛。”隨後，一抹極其自豪的笑意浮現在左衛的唇角，他道，“沒錯，我，醫聖齊安郎中的關門大弟子，左衛。”

殷少傾的手頓了頓，隨後連忙道，“齊、齊安！？你說濟正院的陳齊安！？”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左衛，“你是他的弟子！？怎麽可能！”

左衛揚了揚頭，道，“你要羨慕，就羨慕我有一個無敵厲害的師姨，還有一種無敵厲害的運氣吧。”

之前，青梅將那腹黃石的圖給了左衛後，左衛天天比對，結果沒幾天，便順利找到了那條外圈透明的軟乎乎的蟲子。而左衛將它給了齊安郎中之後，也正如青梅所說，陳齊安真的叫他過去，收他為徒。只是這段時間碰巧又趕上了禁道之事，人心惶惶，師姨還休養了幾日，左衛便就一直沒說。今日遇見鐘見離，是他去濟正院裏學醫回來碰巧遇見的。

殷少傾半天才回過神來，緩緩道，“小少爺你這也太厲害了……”

讓一個名滿天下，卻一直沒有收徒的人接納自己，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是傳奇了，更何況那人還是醫聖陳齊安。左衛現在不聲張也是對的，免得被那些奇奇怪怪的門派偷偷拐來拐去。

“小少爺，我有問題想問你。”殷少傾看著左衛道，“你與你師姨認識多久了？是如何相識的？你的師父又是怎樣的人？”

左衛看了看殷少傾，打量了兩下，道，“……你問這些，簡直就是意圖不軌。我師姨說了，我，跟她，我們之間相識的事情，是不能拿出來到處亂說的。至於我的師父，”左衛擡頭想了想，“我沒見過他，聽師姨說，他是個集各派所學的酒鬼，最後因為喝酒死掉了。”

“那你師姨的師父呢？”殷少傾問道，“你知道你師姨的師父是誰？”

左衛甩手道，“不知。我問了師姨許多次，她都沒說，我只知道師姨的那位師父是個法師，似乎是在騏山那邊。”他嘆道，“之前我還想去見見師姨那麽崇拜的師父的，可騏山那裏廟宇眾多，法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根本不知道是誰。”

殷少傾若有所思。騏山法師之徒，名叫青梅。他覺得自己可以去查一查。

“餵淫魔，你可不要打什麽奇怪的主意。”左衛道，“我師姨是將來要做大事，登天宮的人，你最好不要擋她的道。”

殷少傾看著左衛，唇角浮現出一抹很是自信的微笑，道，“哦那正好。她若是要登天宮，我便於她一同登便是。”

殷少傾覺得那句話自己說得真是難得的認真。

青梅醒來後，並無任何不適的感覺，只是聞見自己衣領上的酒氣，開始回憶起自己昨晚都幹了什麽蠢事，記憶中有自己喝酒，自己轉圈，左衛餵藥，還有……似乎是殷少傾將自己抱到床上去的……

青梅想到這裏，整個脖子根都要紅個徹底。

本來青梅已經一鼓作氣，準備迎接殷少傾無情的嘲諷時，卻被告知殷少傾說嶺中太悶，心中堵得慌，要下仙山去逛一逛，短則五六天，長則半個月才回來。

左衛道，他走了正好，省得天天跟只蒼蠅似的一直圍著師姨你轉。

青梅看著左衛，道，你到底跟著誰學了這些話，現在嘴巴真是越來越毒了。

有些，像是陳齊安那把老骨頭了。

青梅定睛看了看左衛，一會兒，突然叫了一聲，把左衛嚇得一楞。青梅拉著他左瞧右瞧，緩緩指了指他，道，“徒兒，你，你長高了……”

左衛有些楞楞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隨後很平靜地一笑，“對啊，現在總是在夢裏又跑又跳的，醒來有時候都覺得身上疼。”左衛稍稍擡眼看著青梅，道，“可能再過段時間，我就能比師姨還要高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青梅連連搖頭，“你還沒到十三歲，長不到那麽快的。”隨後，青梅扭頭就走，道，“修煉去了、修煉去了。”留左衛一個人默默茫然。

自從掌握到幻羽扇的用法之後，青梅的物怪道進步神速。物怪道對麟氣的使用不多，主要是在第一層的時候，之後則是主要依靠靈力。這對青梅來說無疑是件好事，畢竟她的麟氣雖多，卻也沒什麽可再修煉的空間了。

青梅打開自己的幻羽扇，看著空白的扇面，她還不太知道自己應該在這上面畫什麽東西才好，突然，頭上的樹掉下一片葉子來，那葉子的中間是青色的，周身卻是一圈白，恰巧落到青梅展開的扇面上。青梅靜靜看了看，輕輕用指尖將葉片拿掉。她好像知道自己想畫的東西是什麽了。

殷少傾不在的這段時間，青梅想著既然能將折扇修成自己的武器，那麽武器，也能被修成物怪的吧。於是，青梅開始試著把物怪道用在自己的玉牌上面。

物怪道也算是從天道產生的，所以這兩道之間只有很微弱的異道感，青梅倒是克服地很快，天道與物怪道的相似之處，也使得青梅的修煉速度快地驚人，直到一日，青梅驚喜地發現自己的玉牌不再會有位置的限制，指點打點，不是從頭頂開始的時候，青梅幾乎要感動地哭了。

將物怪道用於修煉自己法器的不少，但是用來修護甲的還是頭一回，畢竟玉牌是長卿山一絕，而長卿山其實不太喜歡白鶴嶺的這門道法，送來換學的門徒也很少。

這件事在白鶴嶺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於是青梅很不可思議地見了許多傅兄、師上跟師尊，看見他們幻羽扇上的墜羽從白變銀再變金，心中思緒萬千。只是可惜沒有見到傳說中的紅色羽墜，不過那是白鶴嶺上尊才有的東西，見不到，也算不上多遺憾。

青梅本以為自己在白鶴嶺，能夠進展迅速地取得一席之地，十年之後，她便會為天下揭開一個天道的極大醜聞，將當年那些假仁假義的道人悉數囚禁在不可救贖的世間厭棄之中，她正每日為這樣的目標而努力時，卻忘記了還跟白鶴嶺有換學之期的雲生崖。

那一日，物怪道的練場中，黑發如瀑的少年背著劍，站立在兩邊垂楊浮動的灰藍石階之上，用淡淡的聲音道：“左無江。跟我走。”

含著玉邊花香的習習涼風拂過少年的眼睫，他的眸色也如聲音一般淡著，眼底似毫無波瀾。在那些奇花異草之中，在身側垂楊之下，青梅覺得那日的薛暮像極了雨中振翅的蝶，或是瑟瑟秋日的葉，他只需要站在那裏，周圍的一切便都只變作了陪襯。

萬物寂靜，只聞他長夜一聲，猶如忽然閃耀於蒼穹的星辰，讓你不得不從沈迷的光景中擡頭仰望。

薛暮便是那樣的一個人，以至於青梅拼命地追趕他，等真正能與他並肩之日，卻又心生恐懼，怕這星辰失了光，落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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