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幾乎聽得見他們每一句的對話，只是後來意識越來越淡，她曾想要在最後還比較清醒的時候跑一跑之類的，可只能撲騰兩下在地上爬了兩步，就立刻被殷少傾給捉回去。之後，青梅只是聽。

殷少傾跟薛暮之間似乎在她的身上下了一個賭註，他們二人聯合起來幫青梅巧妙的瞞天過海，將短刀重煉之後，當做他們找到的東西交了上去，而在那上面，已經殘缺的花紋還有離去的實體，使得各位師尊沒有辦法進行追溯，甚至將其他門派的人物請過來。

薛暮在偌大的堂中出言，說著短刀他已經查看過，的確是有殘留的邪物，可卻已經灰飛煙滅了。殷少傾在堂上跟薛暮極為不合，揚言薛暮一派胡言，分明就是私藏禍心。二人差點在堂上打起來，好在各門派的長輩通情達理，及時勸止，此事才又被壓下。

青梅躺在自己的寢房中，兩眼無神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正反瞧了個仔細，然後去鏡子前，將穿著的上衣解開。

青梅的背後有很深的淤青，昨晚幾乎嚴重到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疼痛，可現在，青梅用手輕輕地觸碰著，沒有一絲感覺。她頓了頓，將自己的裏衣穿好，隨後慢慢地披上外衣，來不及穿戴整齊，目光突然聚焦在門前半大的花盆上。

青梅幾乎癲狂地奔到那裏，極為粗暴地一手扯斷在裏面的紫色經脈，一手伸進自己的喉嚨，很用力地想要向外吐出東西來，可她什麽也沒吃，除了幹嘔之外，什麽也沒有。

青梅因為幹嘔而面色發紅，眼睛裏也泛起淚花與血絲。她開始哭，扶著花盆的邊緣，一邊用力的敲打，一邊繼續幹嘔著。

出來啊，快吐出來啊……

青梅幾乎快要崩潰。

她不知道殷少傾到底是怎麽樣將她送回寢房的，只知道旁邊應該是站著薛暮，不過他很快離開了。隨後，殷少傾將她扶起，花了點時間讓她張開嘴，餵下去一顆藥丸來。青梅本不知道這是什麽，反正最壞也就是毒了，如此一想，便吞了下去，可卻沒曾想殷少傾幾乎握著她的手很久很久，似乎是落淚到她的手背上，燙得她發疼。

“我娘曾是物怪道難得一見的天才，她有最厲害的本事，能夠讓人極快地修上正道。我見過她與最艷麗的百花共舞，與最澎湃的萬水齊鳴，與最優雅的群鶴同飛，是比玄話本中的嬌娥仙女還要動人美麗。可是我，這樣一個我害得她離開了這世間。”殷少傾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將青梅的手緊緊握住，青梅感覺到他在哭，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是落淚。

殷少傾頓了頓，繼續道，“或許她知道她快沒時間了，便在我出生之後不久，開始沒日沒夜地收集藥材，試了千百次，終於……在最後那一年，她練成了夢寐以求的凝華瓊露丹……把丹交到了我的手上……”

殷少傾說話斷斷續續，青梅從未見過一個少年有這樣多的眼淚，她的手不小心碰倒他衣袖時，袖口那裏都濕得發熱。

“此丹能渡人修化，重煉氣息，我一直留著不願，可今日，是該用它的時候了。”殷少傾看著青梅，澄澈的雙眸因為方才的哭泣更加動人和情深，睫毛因淚水結了簇，卻異常的美。可惜青梅睜不開眼，看不見，只是聽見他很輕很輕地說道，“若是今日失去你，我也不願……”

青梅好得很快，好得不著一點痕跡，幾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是閉眼、睜眼，一切都只像是一場夢境。只是那把幾乎人人都在議論的短刀，讓她的夢境瞬間破碎。於是青梅明白了殷少傾的話，知道了自己占有了他多麽寶貴的東西，也知道自己成為了多麽可怕的東西，她十分深刻地明白她不配。

她在心裏唾棄自己成千上萬遍，可卻終是繞不開少年的那句“我不願”。

青梅終於不再吐，只是用手扶著花盆，淚都滴在裏面，而本來長著的紫色小花落了一地，隨意散開的形狀像極了一張不開心的孩子的臉。

殷少傾在物怪道給青梅請了三天的連休，說是那晚自己帶她到京水去，結果不小心掉進去了，這肯定著涼了。不過殷少傾還好，隨手一招來只鶴，直接趟過京水過去，若非是青梅到了那邊，殷少傾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白鶴嶺居然還有一個禁室。

三天之後，殷少傾滿心歡喜地等著左無江站到他面前來，可真等到的時候，他的滿心歡喜卻像是石沈海底一般，再沒有浮上來。

左無江是到了他的面前，可卻再不似以前直言不諱，你來我往，而是對他極為客氣，以禮相待，客套地像是尊與仆，絕非是什麽友人之類。終於，殷少傾在這樣壓抑的關系裏忍了幾日之後，將常在他面前低頭的左無江的臉擡起來，幾乎是自嘲般地道，“左無江，你若心有虧欠，便是加倍努力地對我好，而絕非是現在這樣刻意地避開我。”

“……那，要如何對你好？”青梅擡眼，認真道。殷少傾看見她眸中黯淡的神色，微微一怔。

“……陪著我。在我身邊。”殷少傾心中感到一絲悲涼，卻依舊眼神堅定，“跟著我一起。”

青梅就那樣看著殷少傾，少年澄澈的一雙瞳裏印著自己的模樣，眼裏暗暗湧動的情愫讓青梅覺得他幾乎善良到令人良心不安。於是就那樣，青梅與他對視著，忽地落下淚來，點頭道，“殷少傾，我可能這一生，都沒辦法報答你了。”

一顆耗費十年心血的凝華瓊露丹，至親之人留下的最珍貴的寶物，一無所有的她，能拿什麽還？

殷少傾擡手，用指腹擦過青梅的臉頰，拭掉上面的眼淚，眉眼溫和，柔聲道，“哭什麽，丹藥罷了，雖然我沒娘親聰明，但花十年再練一顆，我還是有把握。”青梅將殷少傾的手拿下去，自己用袖子擦幹眼淚，一雙通紅的眼道，“那我便陪你十年，還你一顆凝華瓊露丹。”

殷少傾的雙唇微動，可見青梅站在自己面前，堅毅有倔強，似是一道銳利劃破眼前景象的強光，殷少傾終展顏笑道，“也好。”

這段時日，白鶴嶺進進出出的人有很多，天道的各個門派似乎都來參加了這次禁道之物的探討，幾乎無所不用其極，折騰了許久，發現這把短刀真的已經是塊廢鐵之後，大家也都悻悻散了，可各自的心中卻都揣了不安與困惑。

這把刀是薛暮找到交上去的，據薛暮所言，此物件的確是鬼道之人使用的，所以白鶴嶺的燕鐘才會有反應，至於為何會出現在嶺中，就不得而知，不過看這刀年歲久遠，許是多年之前在戰中遺落的罷。

自此，許多門派開始自己清理派中靈氣，專門請來佛道僧人清潔凈化。而在這時候，大家又紛紛想起藺古寺的秉慧法師來，當初法師作古，便是受禁道禍害。

禁道果然都該死，要盡快將他們趕盡殺絕。

青梅這幾日聽這樣的話聽得多了，之前心中一直壓抑，現在倒也是不痛不癢，任其閑談。

禁道的確該死，可天道，又真是安分守己，潔身自好麽？

這件事鬧得紛紛揚揚，又將近尾聲的時候，已經過了十天。那一日，白鶴嶺的弟子聽聞長卿山突然來了不少人，很是嚴肅地要找白鶴嶺的上尊說些話，其中似乎還有一位眼睛不太好的師尊。也是在那一日的午後，左衛輕手輕腳地悄悄青梅的門，又很神秘地帶她到一個涼亭外，那庭中靜靜躺著一個人，似乎是在睡著。

青梅黑著臉道，“……你怎麽跟做賊似的，居然帶你師姨來偷看人家姑娘。”等到走進了不少，透過眼簾前的花葉交疊，青梅才看出那是長卿山的衣服，而那背影，應該是個男子。

左衛噓聲道，“師姨你是不是好奇，之前齊郎中說的那個被白鶴嶺禁足十年的人長什麽樣子？”左衛偷偷笑，指了指前面的人，小聲道，“就是他。”

青梅渾身一震。

“……你又怎麽認識？”青梅問左衛道，“你不是連長卿山都沒去過麽？”

左衛道，“今日我從齊郎中那裏回來，見到此人在物怪道外，便上去說了幾句，淫……殷少傾還摻和了一下。”左衛偏了偏頭道，“不過也奇怪，聽見殷少傾叫我左衛時，這人居然突然拉著我，問我是不是認識一個姓左的姑娘。”

青梅心中一顫，只聽左衛繼續道，“我還沒答話呢，殷少傾就擺手說沒有，還說他是我師叔。”左衛有些生氣道，“他怎麽老想占我便宜，可真是煩。”

“師姨，你認識他？”左衛小心地問，“你們之前同在長卿山，該是見過的吧。”

青梅頓了頓，道，“……見過。可他是長卿山的三太子，我不過只是個門徒罷了，我見過他，他，應是從沒見過我的。”

“那正好啊！”左衛捏拳道，“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啊！”說著，青梅還沒反應過來，左衛便一把將她的手挽住，朝那邊走了兩步，道，“鐘公子，方才那個叫殷少傾的跟你開玩笑呢。咯，這是我師姨，你要問的那個人，或許我師姨知道呢，要不你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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