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嗤笑一聲：“鬼道？怎麽，你也修？”

女子看著青梅，頓了頓，身子越來越像是一具穿著衣服的瘆白骸骨。她靠近青梅，道，“長卿山的人修鬼道？你用什麽？”

青梅看著女子湊上來，已經漸漸萎縮的雙眼，不慌不忙道：“歸魂燈。”

聞言，女子似乎很是吃驚。歸魂燈已經消失了多年，據說已經被長卿山當成破銅爛鐵地扔到垃圾堆裏去了，這小丫頭是真的有？

女子語氣上挑著，似笑非笑地看著青梅：“哦？那你倒是說說看，這東西長得什麽模樣。”

青梅心裏也是一驚。她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東西，眼前這怪異都能聽過。不過所幸她是真見過，於是她便按著當時的樣子描述了一遍給女子聽，包括那燈拿在手裏的詭異感覺，青梅都還記得。

女子的眼睛在幾乎成為白骨的眼眶裏一轉，看起來是信了青梅的這件事。

“好娃娃。”她說著，伸出手去扶著青梅失去血色的臉頰。青梅本來想躲開，可卻握緊了自己的手。不，她這個時候不能躲。

那一雙已經成為白骨的手冰冰涼涼的在她臉頰撫過，青梅心中趕緊將眼前的枯骨看做是人。

既然她修鬼道，又是現今的這般模樣，之前一定也是孤魂野魄吧。青梅突然想到，前段時間，雲生崖鏟除了暗修鬼道的門派。或許那個很該死的門派，就是她所在的門派呢？

青梅的眼神中絲毫沒有畏懼，反倒是有種感傷或是憐憫的神情，這樣的眼神那女子放在青梅臉頰的手一滯，楞楞地看著青梅，突然圍線之後傳來打鬥的聲音。青梅連忙轉過去看，發現果然是玄時。可是玄時還沒來得及沖出圍線，到青梅的旁邊來，那已經是一具枯骨的女子就一個揚手，將青梅一抓。

青梅那一刻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被撕裂開來，女子的手似乎是碰到了她的魂魄，青梅在那一瞬間發現自己的意識跟身體分開了！可時間很短暫。等青梅再看清周圍的環境，女子已經把她帶離了長卿山。

玄時好不容易打破了所有的幻像，卻還沒等到出圍線，解開長卿山給他的限制時，眼前的青梅就被人帶走了。

玄時讓人清點了一下現在剩下的門徒，發現一共少了六人。有門徒表示，左無江帶走的十餘門徒都零零散散地睡在了他們離開的路上，而那不見的六人，也都是他們這撥要出去找師曉的人。

玄時目光一凜，本想一下沖出圍線，拋下這一撥沒見過世面的小輩們去大殺四方，看看那邪祟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可當他劃出劍氣帶著殺意時，一下驚到了站在他身邊的那些門徒，他們瞬間冷立在那裏，眼中帶著惶恐地看著玄時。玄時這時候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劍。

是啊，當初的劍都不在了。現在他不是雲生崖的人了，他是長卿山的師曉啊。

“去。傳信號告訴師座，派人過來。”玄時眼神緩和下來，對著留下的人說，“你們跟著我。這一邊的活還要幹完呢。有長卿山在，同門們會沒事的。”

長卿山裏，鐘見離聽師曉念叨了好久那個女弟子，碎碎念的樣子讓過來尋個清凈的鐘見離有點受不住了。鐘見離站起身來，正要行禮離開時，頭發有點散亂的師曉連忙停下喝水的動作，一只手召喚著鐘見離，叫他別走。

“你以前給我畫過一個女娃娃，你還記不記得？”師曉問道。

鐘見離微微一，雖然是笑著，聲音卻住不住地有些低沈，道，“是。那又怎樣？”

師曉眉頭蹙了蹙，對鐘見離道：“我新收的那個女娃娃，跟你畫的那個有點像。你當時說她手怎麽來著？有個花紋還是什麽？”

鐘見離看著師曉的眼神，怔道，“……是。有個，痕跡。”

“該不會就是你給我看的那個女娃娃吧！”師曉驚喜地比劃著，轉轉自己的左手手腕，道，“這個手腕上有花紋。風信花。是不是當初你給我說的那個？”

鐘見離聞言，整個人霎時怔住。左手？可是當初青梅應該是傷到了右手，而且，理應是被騏山怪異給分食了……

鐘見離連忙問那女子叫什麽名字。師曉有點不可置信地發現，鐘見離還能有這麽有人味的時候，便很老實地道：“左無江。”

正在訓營閑逛的陳闊睜著眼睛，看見眼前似乎是飛奔過來，頭發都亂了不少的鐘見離，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現了幻覺。不過看著他旁邊站著的岑境，陳闊又醒悟過來，這兩個人都出現了，不會是幻覺。

於是陳闊就這樣如在夢境，神情恍惚地被兩個人架著去歷庫中，將他那段時間記錄的入山名單找出來了。

陳闊默默地在一旁觀察鐘見離，只看見他有些激動地拿著那本很厚的冊子，一頁一頁地翻查著，可能連鐘見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終於，鐘見離停下來，盯著那一頁的某個名字看了很久。而陳闊也在鐘見離那顆熱淚突然滾落的時刻清醒過來，心中仿佛是受到了過度的驚嚇，吶喊道：我的娘親啊！鐘見離哭了！！！長卿山的三太子哭了？！我是不是要被滅口了！

陳闊心驚膽顫地慢慢站過去，卻沒想到鐘見離已經一把抹掉了那滴淚，指著上面宛如鬼畫符一般的文字，一臉懇求地對陳闊說道：“我想去看看她之前管的庫房。”

陳闊將鐘見離帶到庫房去，因為青梅已經去了玄中班，所以那間庫房現在換了人，那人正是之前二十三庫房的看守。鐘見離一句“打擾”，也沒管那女子眼睛裏驚艷傾慕的眼神。他一個人徑直走進去，沒等誰跟進，就反手將門給關上了。剩下三人自在外面吹著冷風。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陳闊看著跟自己同樣惆悵的岑境，有些不滿地小聲問道：“怎麽？你三太子還看上了我家無江不成？”

“你家無江？”岑境很是不屑得將陳闊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搖了搖頭，“三太子跟人姑娘認識的時候，還沒你什麽事兒呢。”

“怎麽沒我事兒了？”陳闊很是不情不願，“她是山下上來的。我之前下山去跟朋友敘舊的時候還遇見過她呢！她穿著綠衣服去客棧吃面來著——”還沒等他說完，三人身後的門被拉開了。

大家緩緩轉頭，發現鐘見離整個人周身的氛圍都變了。像是之前已經毫無希望、快要熄滅的火苗突然得到了氣息，又重新緩緩燃起一般。看得陳闊有些晃神。

鐘見離對岑境說，“我們走。”與陳闊擦身而過時，他明顯能看出來鐘見離眼裏的隱忍與笑意。

那與他所認識的鐘見離截然不同。

那一夜，長卿山的玄時師曉被帶回長卿山受罰。傳聞中難得一見的三太子親自出馬助陣，讓這些新修的門徒一番興奮與感慨。調查失蹤門徒一事交給了玄時，用以將功抵過，鐘見離也在不知不覺中混進了調查的隊伍裏。

第二天，長卿山的庫房險些被盜，守庫房的看守被抓。沒有人向外透露那個差點被偷走的東西，是長卿山擱置多年的鬼道修器：歸魂燈。與盜賊交手的門徒道，此人身手敏捷，出手卻不狠辣，用的術法既不是天道，也不是物怪道。有師曉猜想，可能是鬼道的人因為上次剿滅大計，鬼道餘黨開始想要報覆天道了。

於是長卿山當即跟雲生崖約談，表示雲生崖惹上的債卻被找到了長卿山，著實有點背黑鍋的感覺。長卿山畢竟還是天道的第一門派，自然也是要管的，但是這件事，他雲生崖必須派人一起出來處理。

通過長卿山兩天兩夜的追跡，再加上雲生崖近乎野蠻式的打法，終於在第三日的酉時找到了那個枯骨女的洞穴。可他們還沒有動手，便發現那女子已經死在洞中，似乎走得很是安詳。

鐘見離將整個山洞跑了一遍，發現長卿山不見的那六個門徒只找到了三個，另外三個卻怎麽也找不到了，其中一個，便是左無江。

月色下，薛暮背著一把很大的劍，逆著月光站著。他看見眼前那個神色覆雜，希望將整個山洞翻個遍的少年，那人似乎著急地快要奔潰了。

薛暮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當時那麽想要說點什麽，或許是覺得有一點可憐鐘見離罷了。於是，本來一直沈默著的薛暮緩緩開口道：“鐘公子不必再找了。這裏面沒有活口。”

鐘見離聽聞停下動作，卻一下子紅了眼，立馬沖上前去抓起薛暮的衣領來，喝道：“什麽叫沒有活口？！一定還活著！”

“公子，你冷靜一點！” 岑境趕緊上去拉開他們，凝重道，“她不在這裏。”

“她不在這裏在哪裏！？”鐘見離突然吼了一嗓子，本就空蕩蕩的洞穴裏傳出了很大的回音，將眾人都嚇了一跳，包括鐘見離自己。岑境怔了怔，上前一把攙住快要倒下的鐘見離。

“公子。”岑境喊。

鐘見離低下頭去，緩緩推開岑境，良久，他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低聲道：“是，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聲音一聲比一聲淒然，一聲比一聲低沈，像是在一直重覆跟一個人道歉。

在眾人的目光下，長卿山的三太子慢慢走出洞穴，岑境連忙跟上。玄時追了兩步，跟站在洞門的薛暮對視了一眼，也神情覆雜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之後帶著長卿山眾人離開。

“薛暮。”有人喊了一聲，懶散道，“回去了。”

薛暮這才反應過來，低低道了聲“嗯”。他背著那把劍，將自己的左手放在右邊的肩上，想著方才玄時的那一眼，薛暮動了動唇，心中默念了一聲：舅舅。

今晚薛暮突然發現他有些事沒辦法明白。

比如，為什麽長卿山的三太子會那般失態？

再比如，為什麽他一定要找到的某個人？

薛暮無法理解。

走在路上，薛暮突然擡起頭來想看著今晚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很亮，明日便是十六了。

找沃若過來一趟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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