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麽人，居然把靈獸弄成這樣？青梅輕輕地靠過去，想好好看看那那些已經沒有什麽價值的生物。

那只懸在空中的魚，在它周圍張著一張透明的網，它只能在那一方天地裏游走。渾身幾乎剔透，泛著五彩的鱗光，不需要水，像是一直在吃著這裏的空氣，嘴巴跟魚鰓一張一翕，眼神空空，在半空中晃晃它的尾巴來找到方向。它比一般的魚小很多，只有青梅的手掌大，側面看起來有些四四方方，跟青梅以前在河水裏抓來吃的魚完全不同。

就在這魚的旁邊是一只……一言難盡的龜。其實青梅也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說是龜吧，可它的頭上又長著一對小小的耳朵，居然有點可愛……它在一個裝著石頭的透明大盒子裏，背部紋理都很淺，有著不規則的起伏。有的時候它把四肢都縮進殼裏，青梅還以為它是一塊普通的石頭，直到看見它的頭……說起來，這只龜好像特別喜歡瘋狂地甩頭，就站在巖石上，其他的地方穩如泰山，就頭一伸一縮，那速度，比起它旁邊魚的吐息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懸在屋頂的那一只大鳥，青梅完全沒有近距離觀察的機會。

只是它偶爾會發出兩聲怪叫，尤其是見到綠色的圓珠子的時候，不過它又似乎十分喜歡圓的東西，於是青梅覺得，它可能只是不喜歡綠罷了。這只鳥，雖說是鳥，可……長得實在像雞……連它的羽毛也多是紅橙黃三種顏色。其實它靜靜不動的時候，的確有種驚人的美，可它一旦睜開眼睛，就會不停在上面來回走動，甚至飛來飛去。青梅還得盡職盡責地記下它什麽時候醒來，什麽時候睡下，什麽時候清醒，什麽時候糊塗。

不過這些都是水任務，既然都交給她這樣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了，長卿山又怎麽可能認真看她記的東西。

其實這三只靈獸，除了在那邊放著的兩只是真傻之外，青梅倒是覺得這只大鳥有的時候還挺聽話的，偶爾也會眨眨眼睛，或者磨磨爪子，回應一下青梅的目光。青梅想，反正沒有人跟你一起玩了，我就給你起個名字吧。

青梅隨手拿了一張紙，在上面寫著鐘見離教她的長卿山特殊文字，想了好幾個名字還是覺得不滿意，最後越看越覺得這鳥的頭上似乎缺了點什麽……

“落冠吧！”青梅突然拍手，“好了，就叫落冠！”

“……”大鳥在籠子裏撲棱了幾下翅膀，表示自己並不太滿意這個稱謂，可是青梅連著叫了它幾十聲，一臉笑意，覺得這大鳥肯定很滿意自己取的名字，不然也不會這麽激動。於是大鳥只能沈默，索性轉了個身，拿屁股對著青梅，又閉上眼睛沈沈睡去。

看起來靈獸的腦子一出問題就會嗜睡啊。青梅將這一重大的發現輕輕寫在記錄中。為了讓長卿山的人看懂，青梅還用長卿山的文字翻譯了一遍。

看著這些生物，青梅想：所以長卿山把它們放在這裏是處理？

青梅覺得要真是這樣的話，就簡直荒唐。

白鶴嶺看起來比常山靠譜多了，至少人家還會修個東西把它們保護起來，長卿山就直接把這些靈獸弄得半死不活完事。青梅心想，果真假仁德。

這時候，青梅突然想起沃若來。

沃若是狐貍，能修成人形，活得如此自在逍遙，兩袖生風，游天覽地。它們怎麽就不能？

青梅突然靈光一現：若是讓這些靈獸得到妖道的指引，會不會也能像九狐幫一樣，有了自己的思考，便能沖出這個柵欄？

青梅慢慢將手覆在自己胸前的晶雷子上，只要她按照之前的方法催動晶雷子，她便有機會讓這些靈獸接觸妖道。若真能成功，還會幫助自己提升道法，可謂一舉兩得。青梅漸漸地發力，口中緩緩念著那日沃若念出的心決，隔著衣服，青梅感覺到晶雷子開始在慢慢發燙。

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本來都在靜靜養神的三只，一下子全都醒了過來，開始在彼此本就不大的那一方天地撞擊著那看不見的限制。落冠的毛就像炸開一般，睜大著眼睛，隨後張開它的翅膀，瘋狂地煽動著。那些本在一旁牢固立著的匣子，竟隨著它翅膀的風而左右晃動起來。青梅的掌心越來越靠近晶雷子，伴隨著晶雷子裏面的文符開始響應，一直有些暴跳的落冠叫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急如長嘯。

青梅微微皺眉，落冠的叫聲真的讓人無法集中註意力啊。

屋子裏開始穿梭著極為有力的冷風，堆在裏面的匣子們好像自己能夠發出聲音一般開始嚓嚓作響。青梅閉著眼，眉頭微蹙，頭上有一層薄薄的細汗。她從來修行的時候都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次有這麽多的幹擾，青梅一時間不知道註意力該放在哪裏。不過也正是因為青梅的心神有些不太集中，她才能聽到外面有些急匆匆的腳步聲，於是青梅趕緊中斷了心決，冷卻了晶雷子。

青梅用手背擦了擦頭上的細汗，走到架子邊去把有些歪了的匣子擺正。

“叫什麽叫！你怎麽回事兒，這畜牲都看不好的！？”一個尖銳又急促的女聲傳來，嚇得青梅差點把手上的一個匣子摔在地上。那女子眉色飛揚，三兩步走到落冠的下面，從左手邊的那一排排整列的木匣子裏抽出一條藤鞭來，滿眼不耐煩地看著頭頂的大鳥。

青梅見狀連忙上去，一把抓住她正要揚起的藤鞭，道；“姐姐！姐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犯不著跟它發脾氣！”

女子看青梅一眼，用力將藤鞭一扯，想把鞭子從青梅的手裏扯出來，可青梅一直死死地抓住，倒是她的身子被甩到了一邊。

哇，這藤鞭到底是什麽東西做的！青梅這一刻，只覺得自己的一雙手火辣辣地疼，悄悄低頭看一眼，一雙手上全是細小的傷口。

原來那藤條上長著短短的鋸齒，只要逆著方向擼上一把，你就能知道什麽叫爽翻天。

“好說？”女子道，“跟一個畜牲有什麽好說的！”她也瞥眼看見了青梅的手，明明都已經受了傷，卻還不放開，看得她真心有些窩火，“你護這東西做什麽！？這般鬧事，就是應該抽它幾鞭子！這樣才聽話！”說完，女子眼神一凜，一把推開青梅，又要揮鞭。

青梅大喊：“落冠！”

那大鳥仿佛聽懂了青梅的話，沒有傻傻地立在那裏，而是立刻飛起來換了個位置，使得下面女子的鞭子揮空。

女子楞了，青梅也楞了。

怎麽？原來這靈獸是可以聽話的？

呼，好險。青梅這才松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道，“姐姐，它今日情緒有些激動，實在是我的過錯，若要責罰，便罰我，無江無話可說。這些靈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為何會在這裏，著實有些——”

“你嫌它們可憐？”女子的聲音高高揚起，帶著一種近乎不可侵犯的孤傲。她垂下揚起藤鞭的手，對青梅道，“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它們，我才會到這裏來？才跟一個普通人沒兩樣。”

青梅瞪大眼睛，看著女子臉上的無奈，仿佛是心中有什麽東西死掉，而且再也活不過來的感覺。青梅緊緊抿住雙唇，搖了搖頭。

“我有天資，卻不適合修道。”女子紅著眼睛，緩緩道，“我日夜苦學功課，練習著同門們的一切技法，甚至能夠將五套劍訣的一招一式背得滾瓜爛熟。師曉們見到都說我聰明，用功。可我卻不能修道。”突然，她笑了一聲，卻帶著無比的蒼涼，“終於，師曉帶我去見了一位尊者，尊者似乎也很看好我，便將能夠調理體質的一粒丹藥給了我。我自然明白，這丹藥來之不易，一粒便是幾十種奇異藥材的融合。”

青梅越聽，渾身就越寒顫。世上的靈丹妙藥都千金難求，更不用說這道門裏的仙丹了，怕是得花上一年半載才能練得幾粒出來。不用女子說完，青梅就大概能明白當時發生了什麽。

當時她將丹藥放在自己的錦盒中，正滿心歡喜地要回去告訴同門喜訊，很不湊巧的是，她遇見一只能夠在空中游走的魚，那只魚頂著她的丹藥就跑。因為從來沒見過，她楞了好一會兒，等發現過來怎麽回事，前方就騷亂了起來。她快步跑著擠開人群上前，整個人都呆呆地慢了下來，只看見一個少年在撿著滿地的青梅果，眼神黯淡，眉梢帶著落寞。他抱著籃子站起身來，直直看著前方。她不自然地跟旁邊的人一樣給他讓了路，耳邊，似乎有人低低喊了句“三太子”，又嘆了一口氣。

她又急急忙忙地四處查探，才發現，在那只巨大火鳥的身後，還有已經昏過去的魚跟一只龜，可她的丹藥，卻完全不見了蹤影。

她不敢說出口，因為這是尊者給的東西，丟了是大忌。於是哭著跟帶自己的師曉說，自己因為動了塵心，沒辦法集中心思修行了。師曉為她惋惜了很久，便讓她管起了靈獸。而當她知道當日那三只靈獸被白鶴嶺的人封制後轉移了，她便也來到了庫房。一連幾乎沒眨眼地看了近三個月，沒有任何發現。她放棄了，這便是所謂的天意。

等到青梅來，她才終於耗掉了一切期待，放手給了青梅庫房的鑰匙。

“所以我不會原諒它們的。”女子說著，眼裏有淚，看得青梅心驚，“而你，”她轉向青梅說道，“你也不要以為一切的善意都是對的。”

說完，女子將藤鞭有點用力地拍在桌上便離開，留下還有些楞怔的青梅。

她能夠體會到女子的當時的絕望。朝思暮想馬上就要成為現實的事情，突然被打碎，沒有誰能夠承受得起。青梅想著，要是她自己，說不定已經把那條魚燉來吃掉了。

難怪覺得她跟外面的那些人不太一樣，行事有些偏激，又習慣獨來獨往。原來她打從一開始就跟他們不是一類人。

青梅看著那條魚，又看了看頂上已經安靜下來的落冠，一時不知道該對自己說些什麽。

不要以為一切的善意都是對的。這句話回響在青梅的腦海裏，竟讓她有些寒噤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幫她找到那一顆丹藥。青梅想著，握緊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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