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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度樾穿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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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對青梅來說卻漫長地像是過了三五年。

每一寸皮膚都異常滾燙、疼痛,骨骼不能控制地顫抖著,似乎能聽見它們生長吶喊的聲音。幽雷本就難被肉體消磨,有人耗盡一生都不能開化,帶著沒成形的天資撒手人寰,有的則是無法承受一直團聚在體內的郁結之氣,直接暴斃而亡。這東西,只能找專門的人去引一下,把那幽雷經四肢百骸流竄一遍,再將失去效力的幽雷緩緩引出。

不過大叔並不會這個東西。

他翻遍了自己藏在屋子裏的各道心法功本,卻完全沒有關於“引雷”方面的記載。他心想:這娃娃,該不會被我害死吧?

隨後,他轉頭去看,才發現一直疼得在地上不停打滾的青梅,現在安安靜靜地蜷縮在地上。

“小娃娃,你……有事沒事?”大叔不敢細想,當初他身上被那天雷的火點濺到,都休養了大半年,右手一直不見好轉,那時候他還已經進了天道,都覺得皮肉之痛難以忍受,何況這還是個年紀尚小的凡人。

該不是……死了?

啊啊啊啊!!!青梅一下從地上大叫著爬起來,正在靠近的他被嚇了一跳,連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轉瞬又跟著青梅跑出去。也不知道在這四下無人的地方,她要到什麽地方去。

不過青梅似乎並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地,只是很單純地看到一片林子,眼睛一紅,將手從左往右地一揮,又從右往左地一揮,林中棲息的鳥兒們如臨大敵般撲打著翅膀,連連尖叫著逃離,藏身在其中的走獸們都嘶嚎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林中的場面一片混亂。可還沒有等所有的飛禽走獸都撤離完畢,從青梅面前開始,兩邊的樹依次倒向了中間,接連一片,像是地面在悲鳴。

大叔穩了穩身子才站住,雖然也並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是出自一個凡人之手時多少有些難以置信。

眼前是飛揚的塵埃,蹦碎的土地,各種飛禽走獸慌亂無措地盲目逃竄,耳邊已經是亂哄哄地一片了,青梅又一下子跪在地上,將自己蜷縮起來,渾身顫抖著,像是在與體內的某個東西抗衡。

大叔心想,我這樣看著也不是個事。為了防止青梅再發了狂似的又把這片林子破壞一遍,大叔摸了摸自己的酒壺,一翻手,取出一把及其簡單的劍來,用左手在青梅的四周畫了記號。肉體凡胎出不去這個法陣的,接下來,就得看這小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突然,聽見身後劈裏啪啦的細碎聲音,大叔聞聲回頭。

這下子是徹底的酒醒了。

只見剛才斷開的樹木上,都隱隱約約流竄著細小的流雷,泛著淡淡的紫色光芒,跟著那出現的細碎雷聲一起,時隱時現,還一直在不停地緩慢游離著。兩邊的一只在往最中心的地方靠攏,而最中心,已經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球浮在空中,像是一顆眼睛。

大叔倒是沒見過,但心裏莫名地有些緊張起來。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還能讓自己酒醒了,小姑娘不錯。

大叔看了看在陣中的青梅。整個人還是在抽搐著。就怕這姑娘抽死過去,就沒人願意跟他這個酒瘋子一起走了。大叔蹲下身去,想去探探青梅的脈,卻不想青梅這個時候一下抽了口涼氣,像是從噩夢中驚醒過來,跟大叔弄了個眼對眼,隨後,他身後那一顆懸浮著的紫色圓球如閃電一般劈來。青梅將大叔往右邊一甩,緊緊閉了眼,等著那股可怕的力量將她擊個粉碎。

可並沒有等到那種撕裂身體的感覺,只是聽見周圍的細碎聲音慢慢小了下去,大叔見到,那一顆紫色的圓球懸在青梅一寸遠的位置,悠悠地轉著,狂躁之氣削弱了幾分。

青梅身上的幽雷本就沒有去幹凈,剛才直接碰到大叔,害得他在地上被電得抽了一下,可他來不及緩和自己不協調的動作,只是看到眼前的一幕喜出望外,湊到青梅的旁邊笑著說道:“嘿!小女娃娃,你倒是帶了個好東西!倒是……”倒是跟他這酒差不多。

青梅聞言,緊張又不安地心松下來幾分,緩緩睜開眼來。

“我還真沒想過這東西會認主的。”像是在喃喃自語一般,大叔也湊上去看了看這可圓圓的,帶著亮晃晃的刺的東西。幽雷這名字他也聽說過,天雷濺起來的火點他也感受過,可還從未聽說過有馴服天雷的本事。

“認主?”青梅聽到大叔這話,有些楞楞地看著眼前這個東西,居然是從自己身體裏出來的……想想還有點可怕……

大叔大笑一聲,“感情好。你日後可以將就用這雷珠修行,不必使劍了。”說著,他便在一旁教青梅如何打坐,如何運氣,如何催動眼前這個小東西。青梅雖然磕磕絆絆地,索性還是把這東西磨得更為圓潤了一些,看起來也不似之前那麽兇狠,變得乖巧了不少,而青梅自己體內殘存的幽雷之氣也慢慢緩和下來。大叔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最後丟給青梅一個藏青色的煙塵袋,示意它把那個圓東西給裝進去。

“用手?”

“用手。”大叔笑著答她。

於是青梅又有些忐忑地伸出手去,顫顫巍巍地把那珠子放在手心上。似乎它在發著燙,卻不是火山巖石的那種,而是有些炙熱的體溫一般,居然讓青梅覺得有些心安。一瞬間,低聲喃喃了一句,“師父……”她只是,突然想起了秉慧。

旁邊的大叔大笑起來,擦除了那四方的印記,拍了拍青梅的肩,“誒,師父在這兒呢。想學什麽,師父知道的都教你,天下七道,北山南海,十三天闕,十八地獄,我把我畢生珍藏的都給你,小娃娃,你可……誒誒,你哭什麽?你別哭!”大叔一時間手腳有些慌亂,這最見不得女人哭,還是個小姑娘哭,又沒有過為人父的經歷,也不知道怎麽哄,只能不停的說,自己今後會如何如何待她,教她多少淵博的知識,習得多少奇巧的本領。

青梅只是難過,師父的名號還在,可師父已經不在了。

她將他看做自己的生父,心中無限敬佩和敬仰的那個天下第一禪師秉慧,已經不在了。

相遇,即是有緣劫,不過是緣是劫,得看你自己去渡。恍恍惚惚之間,青梅仿佛看見秉慧站在燈火通明的禪室中,跟滿堂的弟子緩緩講解這句話。師父教誨她的話她未曾敢忘,今後也不會再忘了。

青梅立時停下抽泣,將眼淚一抹,跪在地上噔噔地磕了三個頭,大叔都感覺地上傳來的悶響。本來還以為青梅真要拜他為師,結果隨後青梅道:“我已有師父,不便再拜大仙,若是大仙不嫌棄,我願意跟大仙一起修行、懲惡揚善、封妖驅怪!”

就這一拜,青梅拜了當朝前左將軍左豫為大仙。雖然在潛意識裏,青梅只是希望自己的那份難以安放的心思能夠落在一個實物上,很幸運的是她又遇見了能夠教導她的人。

左豫雖然聽得心裏有點堵,但很算是滿意,管她是怎麽想的,反正自己把她當成徒弟就行了。

他擡了擡手問道:“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青梅楞怔了一下,隨後堅定道:“青梅。”

左豫當然註意到了她的猶豫,心想著這孩子的名字有古怪,看她的傷,的確是跟天道的人有關,難不成,是自己逃出來的?從天道的地牢裏?可這周身的樣子卻又不像……左豫晃了晃腦袋,嘿,懶得猜。

於是左豫毫不避諱地問青梅她從哪裏來的,跟天道有什麽瓜葛,手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青梅道:“我從騏山來,與,與那些人並無淵源,手上的傷是不小心弄的。”青梅心裏還是悶,她不願意將天道這兩個字用在那些人的身上,甚至不願意去承認自己手上的那一道劍傷是拜天道所賜。

哦,看起來跟天道還挺有隔閡的嘛……

左豫當時也沒有細想,只是覺得自己既然要收人家做徒弟,也就不要在意那些細節了。他也毫不避諱地告訴了青梅自己的名字,帶著她觀賞了一下現在這個還算滿意地休息之地,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獨居多年,根本沒有第二個房間拿給青梅睡覺的。於是左豫指了指自己的床,說道:“你要是不嫌棄……”

青梅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整個人瞬間炸開,還故作鎮定地說道:“青梅皮糙肉厚,廚房裏拿兩捆草都能睡,不勞大仙費心了。”

也是。青梅在藺古寺一直做著打掃、洗衣的事情,見到這樣,很是不規整跟幹凈的床,居然開始有種拒絕的心情。可自己以前分明睡過比這還亂還臟,甚至都不算是床的地方……

左豫撓了撓頭,也沒有絲毫的推辭,“那好。今晚我真有些累了,便先睡下了,明日起來,咱們就開始比劃吧。還有,你別叫大仙了,叫前輩就行……”左豫很是高興地說著,可馬上聲音就小了下去,整個人也懶洋洋地癱在了那張床上,還咂了咂嘴,像是在品著剛剛入口的醇酒。

“……前輩?”青梅小聲地喊了一句,慢慢湊上前,才發現眼前的人的的確確已經睡過去了。哇!這沾床就睡的她見過,可這說話剛說到一半就直接倒下的可真真是第一次看到!青梅默默嘆了一聲,又左看右看,把那一床薄薄的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在他的身上看見了誰的影子,青梅一時鼻酸,捏著被腳的手一頓,趕緊退到了廚房後面。

那一晚青梅幾乎沒有睡,明明哭到大半夜,可硬是沒有吱一聲。她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念頭來,她沒有做錯事,為什麽要躲起來?那日去參加宴會的師兄弟們不知道是不是安然無恙,如果藺古寺現在還是完好的,寺中還有人的話,她必須得回去一趟,告訴寺裏的人長卿山手段如何可怕狠毒,師父是怎麽死的,師兄們又是如何……如何保護自己而死……

青梅心中突然一緊。九個師兄,為保護自己,丟了性命。

九條人命。

青梅用顫抖不止的手緊緊抱住了自己。只希望自己能快點睡過去,不要再想這些了。

等到日上三竿的時候,青梅才被濃烈的酒味給嗆醒,雙眼浮腫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人笑嘻嘻地道:“乖徒兒,我去抓了兔子,咱們吃了東西好修行啊。”

乖徒兒?青梅半睜著眼道:“大——前輩,我沒有拜你為師……”可是左豫裝作充耳不聞。青梅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可突然想到什麽,兔子!?前輩剛才說他要吃兔子!?

青梅戰戰兢兢地夾起一塊兔子肉放在嘴裏,百感交集。她沒有想到左豫會有好手藝,本來以為廚房就只是為了方便他燒燒熱水、煮點小米粥吃的……

於是青梅在五年後重新開了葷,吃的還是之前散養著當寵物玩的兔子……

左豫倒是看不出青梅心裏的糾結,吃飽喝足後,先丟給了青梅一本泛黃的冊子。青梅翻了兩眼,上面是人體骨骼經脈圖,各個穴位都註明了出來,偶爾會劃出一條很粗的黑線串聯著這些穴位。青梅即便是得了天資,有天道的歷史知識,可這實打實的修煉還一竅不通,於是她擡眼看了看左豫。

左豫問:“昨晚讓你收著的那顆雷珠呢?”

青梅將背藏青色煙塵袋包裹的那顆雷珠拿了出來。

“你試著運氣,讓它在裏面動上一動看看。”

青梅聞言,點了點頭,隨後按照昨晚馴服這顆雷珠時左豫教她方法順了順氣,隨後企圖讓它動起來。

可是試了四五遍,無一有結果。青梅有些不解。

左豫卻哈哈大笑起來:“很正常。昨晚你體內的幽雷還在,激發了你的一些凈氣,加上這東西本就是幽雷的一部分,自然會對你更為服從一些。”他走過來,指了指青梅面前的那本書,“所以我才將這個給你。你若是想要將這珠子運用得稱心如意,就得先按著上面的法子來一步步練。”

青梅恍然大悟,原來這東西是教自己練氣息的。於是她當即道:“謝前輩,我定將勤加練習,不負前輩所望。”

只是左豫沒有告訴她,為了讓效果更快地出來,他自己將裏面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簡化了一下。不過不說,也沒什麽影響。

可是青梅似乎不行……

看著一連幾日修行都沒有絲毫起色,翻了書都三五遍,經脈穴位都快背下來的青梅,左豫滿臉黑線,只能把壓箱底的那本又厚又重的書給了青梅,再三叮囑道:“這是正統書,已經絕版……”

青梅一臉堅毅地接過,“謝前輩!青梅定不再負你期望!”說著,激動地手一抖,就把第一頁給撕爛了……

左豫莫名心尖一顫……

倒是不要所有書都得給她看原版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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