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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度樾穿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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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小娃娃!”

“她好像失去知覺了,是暈倒了嗎?”

“她聽不見我們說話誒。”

“呀!有血,有血呀!”一雙如枯木一般的手伸出,那上面長著細長指甲。女子將手腕轉了一圈,眼睛突然變得巨大且異常漆黑,裂開的嘴裏伸出了翻卷的猩紅舌頭,上面的粘液凝結著滴下,“我最喜歡血了!”

“香啊!好香啊!”慢慢的,聚在周圍的異類越來越多。

黑色的夜,藏在暗處的怪異們開始躁動起來,一陣

“要不,我們吃了她吧?”說著,一個有著四只眼睛的牛頭開始發了瘋地往前。

這句話一出,眾異怪就像是被內心的欲望點燃,全換下偽裝露出自己猙獰的面目來,紅口獠牙地直直往睡在卵石堆上的小姑娘身上撲。

可是他們並未料到,在她體內一直隱匿著在經脈中四處逃竄的幽雷忽然被周圍的陰氣引出體外,發出最耀眼的白光來。幽雷的聲音很大,可是凡人的耳朵幾乎是聽不見的,還有它那瞬間迸發出的光芒,足以將它方圓一裏內的地方照地如同白晝。

眾異怪們瞬間紛紛逃竄,撕叫著捂住自己被強光灼傷的眼睛,以及被那幽雷震懾穿透的耳朵,因為看不見,聽不見,它們一片慌亂,凡是擋在眼前的東西就用力撕碎咬殺。

正在一片混亂之時,一片綠葉飛來,在眾異怪的面前形成了一面綠色的大墻,它們正欣喜有同類相救時,那面綠墻卻立刻將它們推出,紛紛滾落在江水中,而異怪們甚至沒有力氣反抗,因為那面墻的背後似乎被施加了一個巨大的力,而那氣息分明就是妖氣。

可它們根本來不及有什麽反抗,就跌落在滾滾的烏江之中。烏江水繞著仙山,許多修道的門派都會在江水中滌蕩自己的法器,或是用江水修行,也在烏江中放入了不少通靈的聖物,它們這些修煉殘缺的怪物落入其中,就算不會溺水而亡也會在其中受盡被鎮壓施咒般地痛苦。

一根枝條長長伸出,將上面的綠葉變成布料,將上面的花朵變成小小的棚帳。

它看著棚帳下的孩子痛苦的臉慢慢舒緩下來,心中有些釋然,卻奈何還是留下一聲嘆息。

終於,在兩天的昏睡之後,青梅醒了過來。腹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饑餓,也來不及考慮,迷迷糊糊地嗅著香味就閉著眼咬了一口。

“哎喲!”從青梅的頭頂發出來一聲怪叫,“這小姑娘怎麽還咬我!”

這一聲,也把青梅嚇了一大跳,她從未聽見過那樣的聲音,聽得出是個男音,可卻完全不像是從人的口中發出的。

於是青梅睜眼擡頭望。

她還以為自己的面前是一堵用樹皮做的墻,可過了一會她發現並不是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顆槐樹很高,像是要直入雲天,上面墜滿白色的一串一串的槐花,看起來幾乎要壓垮它的枝條,花中泛著甜甜醉人的香味,而自己的口腔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樣的馨香。

青梅從未見過這樣的槐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槐花,沈默了一會兒後,青梅問到:“敢問仙靈,此處可是天境?是我佛要收取我的靈魂,重入輪回麽?”這句話說完,四周一片安靜,隨即,青梅周圍看似堅硬的“四壁”東倒西歪,幾欲瓦解。

青梅這才發覺,原來不只自己面前,自己的四周竟全是樹,寬寬窄窄,嚴密站立,竟然讓她有身在房屋的錯覺。

“哈哈哈。”它們終於是發出笑聲來,“修天道的小姑娘,你果真不識我們?”

這……這樹真會說話的!?青梅心裏打了個激靈。若說一點不怕,那是假的,面對自己未知的東西,心裏總有些膽怯,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無形的黑洞吸進去。所以青梅也怕,怕自己眼前的這東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之類……可她不能表現出她的退縮,講課的師父說過,這些不好的東西最喜歡攻擊心中防線低的,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那一種。

青梅楞楞地望著它們,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小的不識是哪路仙靈……”說罷,又補充道,“我在……在佛家之地修行聖人道,從未修行過天道的。”一想到自己的師傅,青梅有些急促地端端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還請仙靈告知此地是在何處?我是否是已經離世?”

這些樹靈們見她如此誠懇,估計她心中是真亂了,於是也不再逗她。

“此處不是什麽寶地,千百年來也未曾有人到過這裏與它起上一個名字來,我們只叫這裏為‘南邊’罷了。仙靈還萬不敢當,只是現在有了感官,能說話罷了。你也並沒有離世,好好活著的。”說完,槐樹想到什麽,於是將自己的身子抖了抖,上面有一些零碎的槐花掉落下來。

青梅擡頭看,在那些樹枝稀稀疏疏的時候,她看見了外面的天。還是涪陵的天。看起來這些東西並沒有騙她,應該能信。

感覺慶幸自己還活著,卻又很遺憾自己還活著。青梅將地上的那些槐花撿起,正要往嘴裏塞的時候停下,擡頭問道:“這些,我可以吃嗎?”

“……吃吧。”槐樹說罷又抖了抖,掉下兩串槐花來。

“我以前也這樣吃過。”青梅抱著自己的膝蓋喃喃道,“有一顆青梅樹的果子又小又澀,我爬上去打落了好多,最後下樹下得不利索,把腳給扭了。”青梅想著,將自己的腳往下裙裏收了一些,“然後,我就遇到了一個和尚……”

那些樹正要靜靜地聽她說完這個故事,可青梅卻不再往下說,只是一個勁地往自己的嘴裏塞著槐花。一直吃著槐花的樣子,讓槐樹多少有點害怕。

奇怪了?青梅這才察覺起自己的變化來,她什麽時候能夠聽得懂這些仙靈們說話了?青梅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很臟,被手腕上的傷口染紅的袖子還是有血漬,頭發上也全是泥灰,似乎什麽也沒變。

正在青梅困惑的時候,一處有聲音響起,一個溫柔地女聲說到:“恭喜你了青梅,你現在已經有了天資。”

青梅聞聲看過去,卻發現在不遠處站著的是一顆青梅樹,從那枝幹的形狀中她認出來,那就是那顆她當年爬過的樹,是初次遇見師父時他為她起名站在一旁的樹。

“你,你,”青梅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激動地往那個方向看去,“你是當年的青梅樹?”

那樹仿佛是帶著笑意,“是,是我。”

“你說我得了天資是什麽意思?”青梅問道。

青梅樹聽聞,心想,果然這孩子自己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會跟她們這些靈怪在這裏多費唇舌了。

“或是還沒有人告訴你,不過你的確是得到了天資。昨晚若不是看見那道光,我也不會知道你已經……”已經如那位法師預測的一樣,跟天道結緣。青梅樹想到秉慧對它說過的話,於是說到,“有了天資,定不要浪費了這難得的機遇,早日修道吧。”

天資?自己有了天資?何時有的?怎麽有的?!

青梅開始回憶這兩天的事,跟突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有關的,就只有那一道避無可避的劍傷,以及在這之前,被困在那些人中突然震裂四肢百骸一般的痛覺,還有就是走著走著,腦中一湧而上的尖銳疼痛。

或許,這是冥冥之中的事……青梅突然想通。師父能看未來,知過去,難道就是因為他早就算到有這一天,於是才叫人授天識課的!?

想到這裏,青梅渾身一顫。

那師父,會不會預見自己的未來,知道自己的命運呢?

“是呀是呀。”一些小樹起哄道,“去天道求學,學成之後定有一番作為的!”

青梅抖了抖自己的下裙,緩緩站起身來,眉眼之中盡是隱忍的恨意與無盡的落寞,她冷笑了一聲:“天道?我寧可白白糟踐這份天資,也不會去那些豺狼鼠輩們的洞穴裏茍且偷生的。”

眾靈怪忽然一楞,沒想到有人會將世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看得如此低廉,也沒想到世人如此敬重的天道會被說得如此不堪,而說這句話的人卻是個全然沒有入世的小姑娘。看著青梅臉上的表情,眾靈怪們內心多少有些膽怯,便小小地往後退了一些。

“我要去塵世中好好過我的後半生。”青梅仰起頭來,像是在吸取最後一口這裏的氣息。她道,感謝你們收留了我,這份恩情我定會記得的。

見青梅要走,那顆青梅樹連忙說道:“我那一晚救了你!有許多異怪想要吃掉你,是我救了你!”

“多謝了,我還不知自己會被什麽東西給吃掉。”

“我算不算於你有恩?”

“算。”

“那我懇請你一件事可以嗎?”

青梅問:“什麽事?”

青梅樹回答:“進入天道修行。”正當青梅覺得這件事完全沒法商量的時候,它補充到:“這是你師父曾拜托過我的事。”

當時,秉慧來到樹下對它說,這個孩子與你有緣,你要渡她一程。她以後與天道糾葛頗深,定是天道的造化之才,若是我不在她身邊,你可記得要守著她,直到她拜入山門,順應本意,如此,你的劫也算是度化了。

如今,它不能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在她身上的天資被她這樣無視浪費掉。

青梅沈默了一會,說道:“我定不辱師命。然……”然而師父已經,看不得她拜入天道了。

青梅將自己身前的一塊地方整理了一下,雙膝跪地,跪完了四方於她有恩的這些樹靈們,起身預向前行。

“也罷。”青梅樹的聲音依舊很是溫柔,卻多有不舍與無奈。它晃了晃身子,將飄在空中的花葉纏繞起來,慢慢地堆到青梅的身邊,那些花葉像是有了靈性一般慢慢覆在她的身上,搖身一變,成了一套綠色的衣裙。

“我無什麽別的東西可送你,”它看著青梅,“衣服臟了出去不好的,這個,你便收下罷,日後山高水長,就得靠你自己了。”

青梅在衣袖之下的手輕輕一顫,隨後站直了身與它作了個揖。

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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