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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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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開人群,走到翠柳碧水開闊處,王萱覺得眼睛鼻子都如同水洗過一般,舒服多了。她緩步走上水榭,這裏有個八卦回廊,設計精巧,與周圍景色渾然一體,也是謝玧的傑作。

“你果然在此處。”身後傳來低沈的笑聲,似乎帶著微醺的醉意。

王萱回頭,卷碧側身擋在她面前,遮住她的半邊身子。

裴稹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卷碧,朝她作了個揖,鄭重其事地說:“在下有要事與你家女郎商量,可否請姑娘回避?”

卷碧臉色漲得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回身向王萱說:“女郎,我去叫人把這登徒子轟走!”

王萱不以為然,按住她的手,道:“你去找人,可不就稱了他的意?罷了,他沒有惡意,你去前頭看著吧。”

裴稹看卷碧走遠,立刻換了副嬉皮笑臉的面孔,問她:“方才你怎麽不投簽子?”

王萱警惕起來:“你怎麽知道我沒投?”

裴稹得意地一笑:“我與嬌嬌兒心有靈犀,自然知曉。”

教了她一年,怎會連她的字都認不出來?更何況,她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從不做這樣嘩眾取寵的事。

王萱不接他的話,裴稹似乎想到了什麽,也靜靜地站著不說話。一陣微風吹過,裴稹身上淡淡的酒香一絲一縷地鉆入王萱的鼻子,讓她深感不適。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我也不喜歡,在淮菻的時候,我住在山頂上,俯瞰著淮河及那些深深淺淺的山谷,晚風吹過的時候,檐角的占風鐸叮鈴作響,寄居檐下的鳥雀呼啦啦就飛了回來——”

那時候我就想,上輩子欠你的,我會用這樣的一世安寧還你。只不過,一切從頭再來,不知你還會不會心悅我?

永正十一年底,丞相王朗終於勸服文惠帝重開科舉,定在第二年春闈,舉國寒門子弟歡呼雀躍,趕往京都赴考。通州淮菻人士裴稹,字敏中,自幼失怙,十歲喪母,由其師周清源撫養長大,十八歲時周清源亦去世,從此裴稹在鄉野間教書為生,富有美名。裴稹時年二十四歲,家境貧寒,尚未婚配,甫入京都,囊中羞澀,竟連住店的錢都拿不出來。

正值上元燈節,京都東市的燈火照亮了半邊夜空,王萱與元稚一同出門游賞,病餓交加的裴稹在長寧橋頭,遇上了她,滿街燈火似乎都落進了他的心海,不可控制地燒盡了一切。

裴稹對王萱一見傾心,昏倒在橋頭後,被王萱二人救回了家中。王朗賞識裴稹的才華,請他在家中住下,順便教授王萱算學。日日相處,王萱也對裴稹生出了朦朧的好感,但她單純,以為那只是對夫子的敬愛之情。後來裴稹高中狀元,欲向王朗提親,卻在無意中聽到了王恪與王蒓的對話。

“父親,既然裴稹高中,還是早日把他請出府去吧。上次我偶然看見,皎皎彈琴時,裴稹雙臂虛抱在她身後,為她調音,可見此人居心不軌,圖謀皎皎。他一介鄉野村夫,空有一腹才華,卻不能安身立命,不是皎皎的良配。”

“裴稹此人,心胸並不開闊,恐怕他日後記恨,還是當時莽撞,引狼入室了。”

那時他年輕氣盛,自以為滿腹才華能填平門第的溝壑,與心上人長相廝守,不意遭此重創,心灰意冷之下,接受了尚書令董丞的邀請,成為他的走狗,在禦史臺任上,彈劾了無數大臣,憑借過人的口才和狠辣的心思,就連他信口雌黃,憑空汙蔑朝臣,文惠帝都深信不疑。

王家本就在文惠帝重點打擊範圍內,因為董丞的推波助瀾,王朗被冠上“竊國”之名,老病殘身,猝死於獄中,王恪生性剛烈,不肯接受汙名,吊死在家中,王蒓被流放於南疆蠻荒之地,受瘴癘之苦,年紀輕輕便形同枯槁。

不過,王蒓在王家被定罪之前,代替父親為王萱定了一門親事,定的是從小便愛慕守護她的許崇。

文惠帝病重,過繼宸王世子蕭睿為嗣子,立為太子,一月後文惠帝薨逝,蕭睿即位,七日國喪過後,允許天下急於婚配者各自嫁娶,王蒓即將被押赴南疆,便趕在這時匆匆發嫁了王萱。

誰知新婚之夜,新郎還未進入洞房一步,便被昔日好友、今日的帝王派到北疆戍邊,特旨連夜出行,不得攜帶眷屬。

許崇連新娘的面都沒見到,便在宮中內侍的監視和催促下,披掛出征,再也沒能回到京都。

蕭睿以國喪未過為由,認定這門親事無效,欲納王萱為妃,被朝野上下極力反對,尤其王萱本人,以死相逼,方能留在許家。然而許崇父親已逝,又無其他叔伯兄弟,許家靠他一人支撐。許崇一死,許家因受到皇帝的不喜,生計格外艱難。許崇有兩弟一妹,都是性格驕烈之輩,因為兄長的死,萬般為難王萱,許崇的母親也對她頗有怨言,王萱動輒得咎,卻還要想辦法支應門庭,教養許崇弟妹成人。

後來……

裴稹嘆了口氣,終於回到了現實,身邊王萱清淺的呼吸聲讓他覺得一切都有些虛幻。

裴稹在五十歲那年死了,大雪紛飛,覆蓋了他的廣袖長袍,為他的人生,添上了悲涼但清白的最後一筆。很久之後他醒來,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仍然在淮菻,仍然在前世住過的山中,甚至仍然叫裴稹,但他出生在定康四年,他的母親沒有死,師父也不是周清源。

他也曾去探訪過另一個“裴稹”的下落,卻只在山中一個洞穴裏找到了周清源的墓穴,旁邊的碑文上說,周清源在二十年前遭遇兵災的時候就已經去世,安葬他的,是他隨行的忠仆。而另一個“裴稹”的蹤跡,他完全沒有找到。

裴稹認為這是天意。

他把自己前世的著述《算經再解》拿出來,謊稱是周清源的著作,以名儒之徒的身份打入京都的貴族圈子,起步比上一世要高得多。而他已經驗證過,雖然自己不是那個“裴稹”了,但其他的人和事物都沒有改變,唯一會改變的,是受到他重生後做的事影響的事。

“裴公子,你找我有事嗎?”

“我想知道卿卿的名字,”他眨了眨眼,神態狡黠,“不過卿卿要是不想說,也沒關系,明日我去千金樓打聽一番——”

“裴公子,你這樣很是失禮。”

對待自己那矜持守禮的心上人,若還像前世一樣遙遙相望,不敢靠近,那還不如不重生。他從樂歡那裏學來的,對自己喜歡也對自己有好感的人,就要時時追著他,告訴他你在意他,喜歡他,雙方之間,總要有一個是主動的,不然還要磨蹭到什麽時候去?

“我不僅不守禮,我還會逾矩。”裴稹突然靠近王萱的身子,他身材高大,一下子籠在身材嬌小的王萱上面,低下頭,可以看見她羞紅了的耳廓,煙霞般的緋色一直延伸到領口深處。

她後退兩步,用手抵住他的胸口,薄嗔微怒:“裴公子,請你自重。”

“你不願說,我也知道,皎皎。”他語氣暧昧,咬住那兩個字,含在嘴裏不肯松開似的。

王萱擡頭,十分訝異地盯著他,一雙明眸宛若受了驚的小鹿,正四處張望著逃跑的路線。

“傻姑娘,元稚天天口頭喊著,你當旁人都聽不見嗎?”

這下連王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其實閨名不外洩都只是小事,有心人多聽聽旁人對她的稱呼,就全都知道了,原來自己只是掩耳盜鈴。如此看來,這奇葩的世俗習慣,真是多此一舉。

“你笑了,真好看。”

王萱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忍不住露出幼稚的一面,暗中擡腳去踩他的腳背。

卻不防裴稹仿佛會讀心術一般,主動伸出了右腳,往她落腳的地方一放,任由她踩。

他“嘶”了一聲,後退兩步,笑道:“皎皎體弱,還是好好保養身體,養胖一些,踩人才有力道。”

“你不要再說了……”饒是王萱穩重,也禁不住他這般逗弄,背過身去不敢看他。

“我說的不對嗎?”裴稹想到樂歡,他死的時候,樂歡才生下長子不到一月,那孩子在她腹中,滋補過甚,體型太大,整整折磨了她三天三夜,差點沒要了她的命去。太醫說,時人以弱質纖纖、楊柳扶風為美,卻不知,女子太瘦不僅會妨礙她的健康,還會影響生產,本來生產就是鬼門關,體弱之人,更容易出事。

“你說得對,但不該對我說。裴公子,我感謝你救了我,也說過,若你有需要,王家可以幫你的忙,但是,我不喜歡輕浮之人,希望你謹言慎行,我還能把你當做朋友。”王萱也不知道怎麽打發牛皮糖似的裴稹,她活了十三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明明出身鄉野,卻學識淵博,雅人深致,除了喜歡逞口舌之利欺負女子,竟比外面的大多數世家公子還有風度。

作者有話要說:  裴稹重生是重生在平行時空,他還是原來的他,只不過年齡變小了。另外,樂歡是裴稹的養女,她的來歷以後會說,大家不要誤會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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