膩歪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又短暫的。

棗紅色的夕陽從琉璃仙境沈落, 青白色的明月升上琉璃仙境的蒼穹。桃花從半開的窗戶飄進來, 落在阿緋的發間。

阿緋趴在桌前，手裏執著一支紫毫筆, 聚精會神的在寫著什麽。

東方未白坐在她身後, 手裏捧著一卷書，正在燈下研讀。

“師父, 你看。”阿緋寫完了字, 將紙拿起，顯擺的放在東方未白的面前，“我的字進步了嗎？”

東方未白擡起頭，掃了一眼。阿緋臨摹的是他的字, 從字跡上來看, 有六七分相似。

他獎勵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說：“進步了許多。”又望了一眼天上的月色，“天色已晚, 回去歇息罷。”

阿緋得了誇獎，臉頰上漫起笑意。她將字帖收好, 放在東方未白的字帖底下壓著，回頭對東方未白道：“師父若覺得累了，可先行歇息。”

東方未白將手中書卷放下, 看向阿緋。

阿緋用手托著臉頰, 倚在桌邊，笑意盈盈的盯著他。

“你在做什麽？”

“我在看師父。”

“師父有什麽好看的？”東方未白失笑。

“師父哪裏都好看，怎麽看, 都覺得看不夠。”

東方未白忍不住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梁：“小小年紀，滿嘴的甜言蜜語。”

“甜言蜜語只說給師父聽。”

“說罷，說這麽多甜言蜜語，可是有所求？”

“徒弟可否與師父同榻而眠？”阿緋眼睛裏都是亮光。

東方未白輕輕咳了一聲，面色有些不自在：“你……”

他知道阿緋心思單純，這句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是，是個正常的男人，不免會往歪處想。

“阿緋從前見著許多人談情說愛時天崩地裂、你儂我儂，成親後卻琴瑟失調、鸞鳳分飛，究其根本緣由，皆因相愛容易相處難。阿緋喜歡師父，師父也喜歡阿緋，自是兩情相悅，怕只怕，你我師徒互相看對眼，是被彼此皮相迷惑。”

阿緋從前當炮灰的時候，不是每一本書都是皆大歡喜的結局，還有一種題材叫做“虐戀情深”。

她沒忘了這本書還有個“虐戀情深”的標簽，這是謹防作者在給她挖坑。由於她手裏只有大綱，只知東方未白對於相思而言，是一個劫。參考多數相愛相殺的虐文，情侶失和，戀人反目，往往皆因一件小事而起，積少成多，直至無可挽回。

為了讓自己的說法更可信些，她還舉了山下劉大嬸的例子。

劉大嬸是給東華山食堂送菜的，東華山弟子眾多，並非人人都到了辟谷的境界，所以山上就開設了公共大食堂。

阿緋以前和戚渺渺也去食堂玩過，一來二去的就和劉大嬸混熟了，聽了不少八卦。

“就拿劉大嬸來說，從前她和她相公未成親前，感情好得不得了，可成親後，卻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鬧，皆因劉大嬸忍不了他相公夜夜呼聲震天睡覺磨牙的壞習慣。”

東方未白聽著聽著，總算明白了過來。她說了一大段，繞來繞去一大圈，無非是擔憂對他了解得不深，情濃時眼中只看得到他的優點，耽於他的皮相，一旦如凡世夫妻相處起來，又是一地雞毛蒜皮。

年紀不大，心思卻多。東方未白無奈的笑了笑：“阿緋莫非是擔心為師睡覺時磨牙打呼？若是如此，大可不必煩擾。”

修仙之人，境界越高，與凡人的差距越大。到了東方未白這個境界，幾乎用不著睡覺了，即便是睡覺，也是百八十年才睡上那麽一回。

阿緋有所不同，她初初化形，修為較低，夜間還需睡眠來修補精力。

“但既是徒弟所求，為師應了便是。”見阿緋焦急的想要解釋，東方未白話鋒一轉，輕聲笑了，“從今日起，你我便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阿緋一怔，猛然反應過來，師父這是同意了。

***

阿緋渾身緊繃地躺在師父身側，滿臉緊張之色。東方未白躺在裏側，她躺在外側。若無記錯的話，這是她頭一回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與師父同榻而眠。除了夫妻之實，她與師父這般親密，與凡世的夫妻也別無二致。

東方未白將被子拽過來，擁在阿緋的身上，彈指滅了燈火。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幽暗，唯獨窗外一輪明月，散發著清亮的光芒。月色穿過窗欞，落在床前，如灑落了一地寒霜。

靜謐又美好。

“……師父。”清寂的夜中響起阿緋的聲音。

“嗯？”

“你為什麽喜歡我？”阿緋惴惴不安的問道。

很久之前，她也問過他為什麽喜歡她，只是那時她以為，他對她的喜歡，只是源自師父對徒弟的喜歡，而非男女之愛。因為，師父是這樣說的——

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阿緋因為擔心文章的感情戲崩掉，對於這個答案是極失望的。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師父就對她有意了。

她真是個笨蛋，居然一直看不出來師父的心意，還擔心他不會喜歡自己，偷偷暗戀他許久。

“傻徒弟，喜歡哪有那麽多理由。若真能列出來理由，再一一推翻，豈不是輕易就變心了。”東方未白嘆道。

阿緋想了想，覺得師父說的有理。喜歡是沒有緣由的，就像她對師父，也是在不知不覺中就將情根埋下了。

她抱著被子，低低的笑了起來：“師父，我們這般並肩同榻，好像夫妻啊。”

“你錯了，真正的夫妻，是不會只抱著被子聊天的。”東方未白忽然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一只手臂撐在阿緋的臉側，支撐著自己身體的重量，另一只手擡起，輕輕撫了一下阿緋的臉頰。

那一瞬間，阿緋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只要一擡眸，就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月光清亮，將屋內照得一清二楚，包括他一臉溫柔的神色。

他的呼吸是灼熱的，聲音是低沈沙啞的，盡管中間有被子相隔，阿緋還是能清晰的感覺到，從他身體傳來的高溫。

“……師父。”阿緋垂著眸子，羞怯的不敢看他。

“你可知真正的夫妻之間的樂趣？”

“略、略知一二。”阿緋的聲音小如蚊蠅，臉如火灼。

東方未白笑了，看她的樣子，怎麽也不像是略知一二。

“你不信？”阿緋氣惱，一股熱流湧上腦海，湊到東方未白耳邊低聲耳語了一陣。

說完，她拽起被子，將自己埋了進去。

東方未白似乎呆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將人從被子裏挖出來：“別悶壞了自己。”

阿緋雙頰通紅，慌張地別開眼，去瞧窗外的月色。

她這般可愛嬌羞，令東方未白心動不已，恨不得一口將她吃幹抹凈。

但現在時機不對。

吃不到，嘗些甜頭總是可以的。他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阿緋一動也不敢動，只有睫毛飛快的抖動著。

東方未白捏了捏她的臉頰，翻身躺了回去，低聲道：“睡吧。”

夜色正濃，皎月清寂。

一道人影從丹峰上面禦劍飛行而來，落在須臾峰前。他的青色長袍被鍍上一層青白的月色，眉目之間也似凝結著寒霜。

卻是剛繼承丹峰峰主的林玄青。

林玄青從腰間解下一塊木牌，接著，一臉黑煙從木牌中逸出，落在地面漸漸凝成了一道窈窕的人影。

依稀是個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面容藏在黑紗後，只露出一雙冷目映著皎月。山風迎面拂來，帶來一陣異香，鉆入林玄青的鼻腔。

林玄青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女子。

“你做的很好，回去吧，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來過這裏。”女子道。

林玄青雙目無神的祭出飛劍，身影很快消失在月下。

林玄青走後，女子冷冷勾了一下唇角，祭出一件法寶，那法寶形似銀壺，升至半空後，倏然變大。

她朝著須臾峰走去，踏入結界的瞬間，劍陣啟動，無數飛劍騰空而起，與此同時，銀壺光芒大綻，將所有飛劍納入壺中。

女子進入了乾坤洞，洞內深處的石臺上躺著一名沈睡的男子。男子四肢皆被玄天鏈鎖住，周身被封印在四十九道封禁之下。

“君上。”見到這張朝思暮想的面容，幻姬的眼淚順著面頰滾落，跪倒在石臺邊，目光瘋狂又癡迷，“自從您被誅於無妄海邊，妾身將您的魂魄藏在世人的夢境打造出來的幻境中，這才躲避開他們的追殺。這麽多年來，妾身創立銀月教，搜集神器，廣收教徒，吸納他們的力量，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君上能夠重返六界，如今，終於可以實現這個願望了。”

皎皎清月映著須臾峰，倏然，一陣強烈的光芒從乾坤洞中透出。

一陣天坼地裂的巨響過後，宮殿擺簸，風雲變色，轟隆隆的雷聲滾過地面，天空被閃電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東方未白猛地睜開眼睛，臉色微變：“出事了。”

阿緋也感覺到了，方才那一瞬間，整個東華劍宗似乎狠狠震顫了一下。

“阿緋，你留在此處，不要亂走。”東方未白話音剛落，人已經踩著飛劍下了琉璃仙境。

阿緋趕忙從床上爬起，推開屋門。上半夜還清寂的明月，此刻早已不見蹤影，換之是無數深紫色雷電在上空凝聚，電閃雷鳴之間，依稀能看到一抹若隱若現的黑色身影立於雲端。

狂風呼號，將他的衣袍卷得獵獵飛舞，無數雷電在他的身上轟轟滾過，雲端身影愈發得清晰。

竟是在拿雷電淬體！

似有無數悲鳴從地底傳來，一時間，處處皆聞鬼哭、狼嚎之聲。

當真是兇星出世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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