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白雙手撐在桌子上, 將阿緋圈在懷中, 從她的肩上探頭望過去，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紙上。阿緋神色認真的在信紙開頭寫上“師父”二字, 第一句是報平安。報了平安之後, 卻又犯難了。

東方未白本意不是與阿緋通書信，他只是用這種方式讓阿緋即使出門在外, 也要念著他, 想著他。

可是當他看到阿緋在紙上寫了“師父”二字，一筆一劃認真的報平安時，他忽然像是吃了一口糖，心裏甜甜的。

他歪著腦袋看阿緋的側臉, 目光柔和極了。明明她就在眼前, 卻怎麽看都覺得不夠。

“接下來寫什麽呢？”阿緋握住了一直掛在胸前的那塊玉墜, 喃喃自語。

“在做什麽？”戚渺渺湊過來，好奇的問道。

“給師父寫信。”阿緋老實道。

“真是個乖巧的徒弟。”戚渺渺嘆道。

阿緋糾結道：“可是又不知道寫什麽。”

“就寫寫途中的風土人情好了, 要不然，就寫符流風, 寫他猥瑣下流，想要欺負你，讓東方師伯去教訓他。”

阿緋搖頭：“不好, 師父知道了, 會氣壞身體的。”

“那寫符劍卿，寫他陰險狡詐，心狠手辣, 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讓東方師伯殺了他為仙門除惡。”

阿緋依舊覺得不好：“若是師父知道我差點死了一回，會心疼的。”

算她有良心，還知道自己會心疼。東方未白忍不住曲起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阿緋“咦”了一聲。剛才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人，敲了一下她的頭，那種感覺就好像以前做功課偷睡被師父發現。那個時候，師父總是會曲起手指敲她的額頭，斥責她的不老實。

“符氏兄弟的確不是好東西，不寫他們也罷。”戚渺渺坐在阿緋身邊，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在布陣的林玄青身上，“就寫我師兄好了，寫他英俊瀟灑，溫柔體貼，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戚師姐，你在胡說什麽。”阿緋打斷她的話。

戚渺渺眨了眨眼睛，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看看那葉雲兮，一對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我師兄身上，相思，你要把握住機會，可別讓葉雲兮撿了便宜。”

“戚師姐，你越說越離譜了。”

“相思，我師兄這麽好的人，難道你不喜歡他嗎？”戚渺渺嘆口氣，“我可憐的師兄啊……哎喲！誰暗算我！”

她剛想感嘆兩句，忽然額頭被什麽重重彈了一下，不由得痛呼一聲。

“怎麽了？”阿緋問道。

戚渺渺捂著額頭，可憐兮兮的看阿緋：“額頭有點疼，你幫我看一下。”

阿緋將她的手指掀開一條縫，皺眉道：“紅了……”

東方未白收回手指，淡淡看了一眼吃痛的戚渺渺。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誰讓她口無遮攔，竟然慫恿他的徒弟去勾搭林玄青。

“我幫你揉揉。”阿緋伸出手指，幫戚渺渺揉著額頭。

東方未白撐著手肘，靠坐在桌邊，擡眼望著她們二人，心口有些氣悶。看來還得提醒徒弟離顧曦澤兩個弟子遠一點，他的徒弟心性單純，是個小傻瓜，沒準一不小心就被這個狡猾的戚渺渺拐跑了。

阿緋到最後，既沒有提及符氏兄弟，也沒有提及林玄青。她只是簡單的寫了他們在客棧住了一夜後，就去了清源宗，見了靈淵上人，以及靈淵上人否認匿名求救信一事。寫完這封信後，她將墨跡吹幹，疊好，交給紙鶴。

阿緋寫信的時候，東方未白坐在她身側，歪著腦袋看她寫字，信上寫的內容他早就一字不漏的看完了，所以紙鶴飛回琉璃仙境，將信交給他後，他看也沒看，便將信收在了書桌上的一方小盒子裏。

只是一想到信上的那些內容，他就有些不高興了。

小徒弟竟學會隱瞞了。

被符流風調戲，還差點死在符劍卿的手裏，這麽嚴重的事情，居然不告訴他。待她回去後，他定要好好敲打她、懲罰她。

阿緋寫完信後，林玄青也布好了法陣。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沒過多久，明月爬上了蒼穹，如霜的月色撒了一地。

阿緋坐在戚渺渺旁邊，仰頭看著清月，也不知道她寫的那封信師父有沒有收到，若他收到了，會不會給她回信。

戚渺渺拿出符劍卿送給她的紫玉明芝，看了又看。

阿緋歪頭道：“戚師姐，你都看了半個時辰了，再看，它也不會變成一朵花。”

“它是不會變成花，但它會變成白花花的銀子。”戚渺渺的一雙眼睛彎成了財迷狀。

修仙者當清心寡欲，戚渺渺這麽喜歡銀子，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通過考核拜入顧曦澤門下的。

戚渺渺還在翻來覆去的欣賞她那株紫玉明芝時，先前林玄青布下的法陣起了異動。

林玄青立時站了起來。

戚渺渺連忙將紫玉明芝收起來，與阿緋一起朝著出事的地方走去。

法陣的外面，一道頎長的人影立在月下。他著了一件青色道袍，身背長劍，手挽拂塵，朝著林玄青施了一禮：“林師兄莫要動手，是我。”

他只是驚了法陣，並未觸發攻擊，顯然沒有惡意。

阿緋看著他的面孔，認出他來。他是靈淵上人的弟子之一，喚作重瑛。

“在下重瑛，見過東華劍宗的諸位道友。”青年有著一張溫潤的面龐，五官稱不上英俊，看著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阿緋還記得，林玄青拜見靈淵上人的那天，他也在大殿上，只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但阿緋對他的印象很深刻。因為那天其他人都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只有他看著他們的時候眼底是帶著笑意的。

林玄青經過重瑛的提醒，只是稍稍回想了一下，便記起了他。

“原來是你。”林玄青從法陣中走出，“不知道友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重瑛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身後的其他弟子，為難道：“重瑛確實有事相求，只是此事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玄青沈默片刻，頷首，轉身對身後的弟子說道：“相思、渺渺、雲兮隨我前來，其他人原地等候。”

“謹遵林師兄之命。”其他弟子應道。

阿緋與戚渺渺對視一眼，戚渺渺拉著她的手，和林玄青一起離開。林玄青點的都是內門直系弟子，其他弟子即使心有怨言，也不敢直說，畢竟在東華劍宗內，直系弟子的地位最高，林玄青又是這次的試煉主考，他說的話自然是最權威的。

幾人走到了一棵樹下，樹下一條河流橫貫月色裏。林玄青小心翼翼的在周圍布下結界，確認談話內容不會流傳出去，才收回手，對重瑛抱拳道：“重瑛道友，可是靈淵上人托你前來的？”

“喚我重瑛便是。”重瑛也抱了抱拳，“聽林師兄的意思，竟是早在此處等著我們。”

林玄青頷首：“不錯。我料得那封匿名求救信不是什麽惡作劇，靈淵上人怕是有什麽苦衷，不能當眾言明。”

重瑛感嘆：“林師兄猜得八/九不離十，只是我並非是受師父所托前來，實不相瞞，那封匿名求救信是我發出去的。”

阿緋面上露出一絲驚訝。她和林玄青想的一樣，以為重瑛是奉師命前來。

重瑛道：“當日情況緊急，我連發兩封求救信實屬不得已，東華劍宗是仙門第一大派，實力雄厚，若能派人前來相助，自然是好的。只是東華劍宗路途遙遠，重瑛擔心遠水解不了近渴，便向離清源宗最近的逍遙城也發了一封。但沒想到這般巧合，你們兩派竟同時上門。”

戚渺渺皺眉道：“既然如此，當日在大殿上你怎麽不出來認領求救信。”

重瑛苦笑：“正如玄青所說，重瑛實在有苦衷。”

“難道你在害怕什麽。”阿緋猜測。

重瑛頷首，嘆了口氣：“此事還需從兩個月前說起。”

兩個月前，一名自稱幻姬的女子拜訪了清源宗，極力游說靈淵上人加入銀月教。

銀月教是仙門近年來興起的教派，興起後，便在六界內大肆招攬教徒。雖然他們行事風格亦正亦邪，但因沒掀起什麽風浪，仙盟也就放之任之，沒怎麽理會。

幻姬拜訪清源宗，游說靈淵上人帶領門下弟子加入銀月教，靈淵上人自然是婉拒了這個請求。幻姬倒也沒有強求，離開了清源宗，再也沒有現身過。

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清源宗上下遺忘了。約莫半月後，靈淵上人以修煉為名，給宗門內所有弟子發放了一種紅色的丹丸。這種丹丸入腹後，配合著修煉，修為提升的很快。但也是服用了那顆丹丸之後，清源宗所有人都變得奇怪起來。

“怎麽個奇怪法？”戚渺渺好奇。

“所有人都像是變了一個人。”提起這件事，重瑛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皺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極為苦惱的境地，“從前團結友愛的同門，一下子都變得冷漠起來，動輒刀劍相向，甚至為了爭奪一件法寶，出現手刃同門之事。”

“靈淵上人不管麽？”阿緋問道。若是在東華劍宗，最忌諱的就是同門相殘。

重瑛搖頭：“奇怪的是，師父竟然支持這種做法。”

阿緋想起那日在大殿上見到的靈淵上人和清源七子，的確如重瑛所說，每個人都是冷冰冰的。想到這裏，她恍然大悟起來，清源宗到底奇怪在何處。

就是這種冷冰冰的感覺。

除了宗內弟子，他們一路上山，一只活物也沒見到。和他們途中所遇的那座荒村一樣，透著一股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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