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白踏入阿緋的屋子時, 阿緋已經睡了。白鬃靈犬睡在榻邊, 尾巴盤成了一團，像只雪白色的狐貍。

東方未白進來時, 它睜開了眼睛, 看了他一眼，見是他, 又合起了眼睛。

東方未白繞過白鬃靈犬, 在床沿坐下，他伸出手，抓住薄被的一角，微微俯身, 烏黑柔順的發絲便一下子傾瀉下來, 落在了阿緋的背上。

阿緋在睡夢中咕噥了一句：“師父, 別鬧，癢。”

東方未白撩開發絲, 垂眸檢查著她背上的傷口。傷口大多數已經凝結，血痕凝固在傷口處, 泛著鮮艷的紅色。他擡起手，指尖亮起一團光芒，光芒所過之處,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原。

只是畢竟是戒鞭所傷, 光是用靈力修覆遠遠不夠的。他自袖中掏出藥盒，再次將藥膏塗抹了一遍，才放下心來。做完這一切後, 他放下被子，替阿緋蓋好，擡步走了出去。

睡夢中，阿緋正抱著她剛釀好的桃花釀去桃花樹下尋東方未白。花影重重，花瓣紛飛，隱隱有琴聲飄來。阿緋踏著滿地的桃花，在桃林的盡頭找到了東方未白，他坐在琴案前，懷中摟著一人，握住她的素手，在教她撫琴。

阿緋如遭雷擊，看著那重合的兩道背影，只覺萬分刺目。東方未白回過頭來，溫潤的眸光看向她：“徒弟，過來，快見過你的師母。”

師！母！

這兩個字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接捅進了阿緋的心窩中，鮮血淋漓。她丟下了桃花釀，捂住了雙耳，狂奔著逃開，仿佛只要一直這樣跑著，就能跑出這個噩夢……

阿緋醒來時，還在哭著叫著：“我不要師母，不許有師母！”

“哼唧。”白鬃靈犬嚇了一跳，蹭的站起來，警惕的看著周圍。

阿緋眼角泛著濕意，腮頰上掛著豆大的淚珠，一臉淒楚可憐的模樣。她仿佛還未從噩夢中脫身，瞪大著一雙眼睛，怔然的瞧著前方，直到熟悉的玉枕和錦被跌入眼簾中，才恍然回神，驚覺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盡管是一個夢，“師母”二字卻是如同利箭一般，紮著她的心臟，透入骨髓的疼。

隱隱有琴聲從屋外飄來，阿緋想起夢中所見，唯恐成了真，連忙抓起床畔的衣裳，披在了身上，撐著沈重的身軀，朝著屋外走去。

“哼唧。”白鬃靈犬搖著尾巴跟在她身後。

阿緋循著琴聲，穿過桃林。桃花瓣簌簌而落，與夢中的場景重合了。阿緋顧不得身上的傷，加快了步伐，踩著滿地桃瓣，往琴聲的方向疾行。

遠遠便看見東方未白坐在琴案前，雙手撫琴，阿緋定定的看了一眼，確認他懷中沒有什麽師母，才放下心來。剛松了一口氣，眼簾中忽然多了一抹藍色的身影。

綾羅仙子。

這四個字不亞於師母二字。阿緋的面色迅速蒼白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綾羅仙子的背影。仙子站在師父的身後，郎才女貌，般配無比。

她想起劇情中所寫，綾羅仙子贈予東方未白紅豆，東方未白未曾拒絕，反而將紅豆貼身收著。

紅豆是相思之物，綾羅仙子贈他相思之物，東方未白沒有拒絕，豈不是證明，他心中有她。

阿緋站在微涼的風中，身形搖搖欲墜。

東方未白將一曲撫完，站起身來，轉身面向綾羅仙子。綾羅仙子站在他對面，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一向冷如冰霜的面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阿緋離得遠，又加上受了重傷，意識昏昏沈沈，耳中耳鳴不止，什麽也聽不清，只覺得他們二人站在一起，珠聯璧合，天生一對。

“打擾了師兄的雅興。”綾羅仙子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淡淡的，像流水一般清澈。

“師妹前來琉璃仙境所為何事？”

綾羅仙子從袖中取出一物，遞到他的面前：“聽聞相思犯了錯，挨了戒鞭，我與那孩子頗有緣分，這是凝玉生肌膏，望師兄幫我轉交給她。”

東方未白伸手接了，低聲道：“我代她先謝過師妹了。”

“相思年紀太小，難免有些頑皮，師兄以後還是不要太過苛責於她。若真的氣急了，抄抄書便是，何必動用戒鞭這樣的重刑。”

東方未白失笑：“師妹這是在怪責於我？”

綾羅仙子不置可否，只是溫聲道：“當日我贈師兄紅豆時，師兄已明確拒絕我的心意，卻留下了紅豆，師兄只說與這顆紅豆有著千絲萬縷的命運糾纏，我不及師兄修為高深，始終推算不出這其中的因果，但這紅豆是飲了師兄的心頭血才化了形，又機緣巧合拜在師兄的門下，證明師兄所言非虛。只是如今，師兄還不肯道明這其中天機嗎？”

東方未白沈默下來，便是眼底的光都斂盡了，叫人瞧不出一點端倪。

綾羅仙子知他性子，他不說，她再怎麽問也問不出結果。她嘆了口氣，低聲道：“師兄，我先走了。”

東方未白的眸光越過她的肩膀，望向重重桃林，花影之間，隱約立著一道緋色的身影。

那緋色映在花色中，比桃花更艷幾分。

東方未白喉中忽然湧起一股血氣，他心知不好，連忙運功平覆這股洶湧的血氣，一只手已經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扯住了綾羅仙子的袖擺。

綾羅仙子腳步一頓，轉身看他，滿目訝然：“……你？”

東方未白眼底劃過一道怪異的光，身體已不由自主朝著她走去，俯身湊到她耳畔，輕聲說道：“師妹，幫我個忙。”

綾羅仙子皺了皺眉。不知道怎麽的，她感覺眼前的師兄有些不對勁，一樣的相貌，眼底卻隱隱透著邪氣。可師兄是什麽樣的修為，這裏又是琉璃仙境，怎容得妖邪放肆。她將心頭疑慮打消，道：“我要怎麽做？”

“別動。”東方未白的聲音更柔了，語氣中透著蠱惑。他唇角微微翹起，悄然擡起眸子，朝著那道緋色身影望去。

那緋色身影晃了一晃，似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後退了幾步，轉身倉皇逃竄而去。

目的已達到，東方未白起身，後退一步，雙手抱拳，對著綾羅仙子施了一禮：“多謝師妹。”

那環繞在周身若隱若現的邪氣已全然無蹤，仿佛剛才一切只是綾羅仙子的幻覺。

綾羅仙子怔怔望了他一會兒，嘆道：“師兄，我雖與你自小一塊長大，卻從未真正看透過你。”

綾羅仙子說完這句話，黯然轉身離開。她走後，東方未白飛快的朝著阿緋離去的方向追去。一路行去，滿目的落花上似有斑駁的血色。

猛然瞧見那明顯透著傷心痕跡的血痕，東方未白怔了一怔，險些站立不穩。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樹幹，閉上眼睛，周身漫起寒意，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眼底恢覆一片清明。

一道虛影倚在樹下，邪邪的朝他笑著。

那虛影亦著一身白衣，面目五官與他一模一樣，只是影子有些淡，若不仔細瞧，幾乎發現不了。

東方未白目光沈沈的盯著他，他比上次更強大了。東方未白擡起手，霜華出現在他的掌中，劍刃上凝著冰冷霜花。

“我幫了你，你卻要殺我。”那人用傷心的語調說道，面上卻並無傷心之色。

“住口！”東方未白咬牙。

“難道你不想知道嗎？”他斂起了唇邊的笑意，眸子緊緊盯著東方未白的眼睛，似是要看進他的心底，“她待你的心意……”

東方未白臉色陰沈，沒有說話。

“我想殺了林玄青。”他苦惱的用手按了按眉心。

東方未白毫不留情的舉起了手中的霜華劍。

“你殺不了我的。”那人說道。

霜華劍淩空飛起，一劍斬下，劍氣橫掃整片桃林，霎時花影紛亂，眼前的幻影已經不見了。

東方未白收起霜華劍，沿著血痕追出了桃林。一團白影竄了出來，咬著他的衣擺，不斷發出“哼唧”聲。東方未白垂眸，道：“快，帶我去找她。”

白鬃靈犬松開了他的衣擺，邁開四只蹄子，朝著琉璃仙境出口的方向奔去。

東方未白遠遠就瞧見了一團緋色倒在地上，他的心猛地一沈，朝著阿緋掠去。那少女渾身血痕，孤零零的倒在地上，被他擁入懷中的瞬間，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東方未白這才發現，她眼底盛滿了盈盈淚光，望著他的眼神傷心又絕望。她揪緊了他的袖擺，哭著說道：“師父，不許有師母，不許！”

說著，“哇”的噴出一口血箭，這血箭盡數噴在了他的懷中，在他的胸前開出朵朵淒艷的血花。

東方未白垂眸望著這團團血花，一下子呆住了。

阿緋哭著喊完這一句，昏在了他的懷中。

東方未白怔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思及方才阿緋所言，他的一顆心似是裹了蜜，漫著說不出的歡喜，又像是跌進了四月的春水裏，柔軟成了一片。

他卷起袖子，細細將阿緋唇畔的血痕拭去，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聽見，低聲道：“不會有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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