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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後日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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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後日談(1)

遲露似乎忘記了什麽事,是件很重要的,和景述行有關的事。

一時間竟想不起來。

遲露選擇先去詢問大長老應漣漪。

本以為應漣漪和她一同前往逢月城,應該知道其中細節。誰知遲露話方說到一半,就遭受應漣漪眼裏的飛刀襲擊。

“那個時候,我被你強行要求為景述行治病,翻醫典翻得焦頭爛額,哪有機會聽你們談情說愛。”

應漣漪這個氣啊!

她原以為遲露只是一時興起,去城中游玩時看上景述行。

誰知等她離開逢月城,從靈華宮緊急拉著遲宴返回後,才得知逢月城光鮮的表面下,竟藏著如此令人不齒的內幕。

還沒來得及震驚於景逸所作所為,遲露失蹤的消息直接給應漣漪當頭一擊。

遲宴尚且能勉強穩住心神,安撫逢月城殘餘的修士,果斷遷移逢月城的百姓。應漣漪的心性遠不及這位代理宮主,一連幾日都渾渾噩噩。

再後來,好不容易有了遲露的消息,還沒來得及高興,又得到她的死訊。應漣漪遭受多重打擊,修為險些倒退數十年。

遲露重新回到靈華宮時,便聽聞應漣漪將自己關進內室,已經兩年沒出來了。

因為心情的大起大落,哪怕遲露失而覆得,應漣漪依然滿腹怨氣。

她一肚子火氣沒處撒,理所應當地將怨念投在和遲露關系親密,聯系千絲萬縷的景述行身上。

“他配不上你!他一個孑然一身,連劍都沒有都劍修,和你門不當戶不對。”與二人見面時,應漣漪將桌案拍的“啪啪”作響,活像話本子裏刁難小媳婦的惡婆婆。

可惡婆婆還沒來得及施壓,遲露張開雙臂橫插入二人中間,跟護崽子的老母雞似的,擋在景述行身前。

“快幫他看看情況。”一邊可憐巴巴地看向應漣漪,將景述行按到她面前,“怪可憐的,兩年沒好好休息了。”

同樣沒好好休息的應漣漪:……

按捺住掐死景述行的沖動,應漣漪猩紅著一雙眼,伸出三根手指頭,嫌棄地為他診脈。

再度提及景述行,她仍是滿臉嫌棄。

“與其問我,不如等那小子睡醒了,你直接去找他。”應漣漪酸溜溜地白了遲露一眼。

這個點並不算早,若是換做先前,景述行早該醒來。

耐不住此地是靈華宮。

在被叮囑“註意休息”、“適當養生”、“早睡晚起身體好”的第二天,景述行還沒出臥房,就被遲露按回被子裏。

“繼續睡。”穿戴整齊的少宮主命令道。

景述行窩在被子裏,熟練展露委屈的神色:“我很努力了,平日裏我根本不會睡過一整晚。”

尋找遲露的兩年間,景述行壓根不曾有過睡眠。他瘋狂地壓榨自己的靈力,全然忽視自己身體的情況。

靈臺愈合後能夠正常運轉,不缺那點休息時間。

更何況,就算他真的撐不住,天道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景述行幾乎是憑著一股執念,撐到遲露來尋他。

那時的他絕沒想過,自己會被關在臥室裏,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許出門。

每當這時,遲露都會拒絕景述行的撒嬌。而後坐在床邊,點點他的掌心。

“躺好,閉眼。要是半個時辰後你還醒著,我就放你出去。”

她總是這麽說。

總是在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捧著臉笑瞇瞇地欣賞景述行的睡顏。低頭在他的臉頰上輕啄一口,欣慰地離開。

“那我便回屋尋他。”遲露接受應漣漪的提案,當即回到自己的住處。

景述行和遲露住在一道兒。

明面上是兩個隔間,實際晚上經常空置出一間屋子。要麽是遲露心癢難耐,爬上床把被子一卷,要麽就是將睡未睡時,收到景述行的玉簡傳音。

裏面竟是離譜的謊話。比如在大晴天說:“雷太大,我怕。”用直鉤子釣遲露。

遲露昨晚就是這麽上鉤的。

來到自己的宮殿,一個小孩模樣的水晶人正在殿外候著。周圍不停有金光閃閃的頁面出現,半透明的,把它圍了個密不透風。

遲露走上前,問系統:“地脈中靈力的流轉如何了?”

“已經完全恢覆正常,不用再每日盯梢。”系統答道,“今日來找大人,只是處理瑣事而已。”

系統是跟著景述行來靈華宮的,用它的話說,在選定合適的繼任者之前,它得一直跟著原定的繼任者。

“若不是你們靈華宮,修真界便徹底保不住了。”系統第無數次扼腕嘆息。

遲露好看的杏眼眨巴眨巴:“我覺得景述行處理的挺好,靈華宮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靈華宮根據系統給出的位置,尋到那些和逢月城關系極遠,身上卻依然流有景家人的血的修士。甚至不用出面,只需進入他的神識,即可將天守閣的靈力剝離。

其餘覆雜諸事,皆由景述行一人完成。

第一次看景述行有條不紊地,將系統周圍亮閃閃的光片處理完畢後,遲露不爭氣地驚掉下巴。

好快,好優雅。

同樣驚掉下巴的,還有身為代理宮主的遲宴。他看了看自家遲露,又看了看景述行。

默默把“阿露已經長大,可以勝任宮主之職”的想法,劃掉。

還需要再歷練幾年。

那時的遲露並不知道,自己將因為景述行,背上繁重的課業。等被舅舅壓進書房後,再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遲露看了看系統身邊密密麻麻的光屏,心說哪怕是瑣事,也真是夠多的。

不過景述行一副散漫的態度,對修真界發生的事愛答不理,說不定這些光屏是連續好幾天積攢下來的。

感受到遲露的目光,系統忍不住擺出一副哭喪臉。

“少宮主,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在靈華宮心力憔悴的系統如是說,“我再也不信什麽天緣命定,一定會在事先征得選中之人的同意。”

遲露並不搭理系統的懺悔,她貓腰走到屋子內室外,伸出一根手指,抵開閉合的木窗。

以靈力掩住氣息,彎下腰,扒在窗戶上朝裏張望。

她看見景述行坐在羅漢椅上,紫檀書案移至近前,其中堆放紙質的文冊。

遲露每天被金光閃閃照射,突然看到景述行在看文冊,一時竟有些不習慣。

青年身形頎長,坐姿端正。從窗縫裏擠出的日光落在纖長的睫羽上,伴著如流水傾瀉的眼神顫動、搖曳。

神色專註,下頜微收,修長大手輕握書冊一端。除了臉色比尋常人更加蒼白,和普通的大宗少主無二。

景述行的氣色仍比旁人差許多,就算體內靈力已然能順暢流轉,清雋的容顏依然蒼白。

聽應漣漪說,景述行早就脫離危險,壽元也無大礙。但那半年對他的損耗實在太大,大體恢覆後,細枝末節的創傷則需要慢慢靜養。

遲露趴在窗前看了會兒,將身子蹲得更低,小心翼翼往後退開。

系統湊上前:“少宮主這次怎麽不翻窗了?”

“噓!”

遲露豎起一根手指堵住嘴,示意系統識時務點,又往後退了幾步,這才壓低聲音。

“他看的文冊上面,有逢月城三個字。”

景述行並不想聽人提及“逢月城”,雖然不曾刻意提及,但動作舉止卻容易暴露內心的想法。

他總說本命劍已斷,故而許久不曾撫劍。可遲露翻遍逢月城,也不曾找到有關景述行本命劍的蛛絲馬跡。

又去問貨郎小哥,這才知根本沒有什麽本命劍。從出生就定下命運的活祭品,誰會允許他進入劍閣?

百姓的敘事中,那位翩翩少年郎手中的長劍千變萬化,時而銀光錚錚,時而是柄破爛鐵器,又時而是一柄稀松平常的桃木劍。

景述行從未有過心意相通的兵刃,但他是少年天才,無論何種劍落入他手,皆會化為削鐵如泥的利器。

這都是前言。

來到靈華宮後,景述行再沒碰過劍。

唯一在他手中可以稱作長劍的,只有遲露送給他的那桿手杖。

遲露終究還是來遲一步。

心中懷有對自由的期盼,對掙脫牢籠的渴望,會對妖邪毅然拔劍的翩翩少年郎,永遠回不來了。

所幸晨間露水,最終還是滴入逢月城,潤了進去。

只是稍遲了些罷了。

逢月城對景述行意味著什麽,遲露明白。看清其上的三個字後,她安安靜靜地合上木窗,不吱聲地退了回來。

不忘扯住系統一起走。

“你也別在這兒站著了,現任天道還沒死呢,不找他處理嗎?”

系統掙紮:“天道大人只會說,世間萬物自有其規律,不可妄動。”

簡稱,不想管。

“那也別打擾他,明天再來。”遲露毫不猶豫。

拉拉扯扯到一半,“吱嘎”一聲,屋內有動靜傳來。

一道剪影倒映窗紙,半開的窗縫只露出青年的漂亮的下頜,以及修長雪白的脖頸。

骨感的手指又將窗縫撐大些許,深邃又明艷如桃花的眸子閃著光,落入遲露眼底。

“阿露不願意進來嗎?”景述行不知何時來到窗前,嘴角噙著溫和的笑容。

眉眼略低,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進!”遲露的回答擲地有聲。

把系統遠遠地推開,讓它改日再來。

蹦蹦跳跳地推開門,進屋後,立即坐在羅漢椅另一側。

視線被桌上的另一堆冊子吸引,書冊上印有宮印,赫然是靈華宮的東西。

“那是大長老吩咐我處理的。”景述行的笑聲傳來,“她說我不能白吃白喝,讓我幫她做事。”

靈華宮的長老和其他人不一樣,完全不害怕景述行的能力。宮中人早就有了舍棄壽元的覺悟,如今雖然不用早死,但態度沒有變化。

景述行?少宮主撿回來的男人罷了。

命定的繼任天道?那是什麽,不認識,不清楚,一樣押下去幹活。

遲露想到初回靈華宮時,長老們堵在門外殺氣騰騰的模樣,就忍不住失笑。

把書冊收入空間囊中:“我替你交給應姐姐。”

目光落在寫有“逢月城”的文冊上,欲言又止。

景述行很自然地傾身以上幾案,將書冊全部展開,和遲露一人拿一端。

遲露徹底看清裏面的文字。

“這是……”她長眉向上挑起,斟酌詞句,“禮單?”

“是逢月城的‘遺產’,幾百年積攢的天財地寶。”

或許初幾代的城主野心勃勃,想借侵占天守閣的靈力與福祉,做一番大事業,奈何長期被煞鬼怨魂索命,輪到景逸這代時,只想著如何活命。

這些囤積在倉庫中的珍貴寶物,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丁點吸引力都沒有。

景述行指節輕扣桌案:“這座城,現在是我的。煞氣已除,那些百姓也能重新回來。”

遲露配合地點頭。他說的一點不錯,景述行有名正言順的繼承權,哪怕逢月城變成了空城又何妨。

景述行又點了點禮單:“這些是給靈華宮的。”

“為何?”遲露震驚,“我們不需要這些。”

心頭微微一顫,掌心附上景述行的手背:“你想回去嗎?”

她不可能離開靈華宮,原以為景述行得天道權限,遠程辦公不在話下,定能長久留在這兒。

“好吧。”她很抗拒地選擇遵從人之常情。

景述行站起身,衣料摩挲,腰間佩環敲擊,鳴聲悅耳動聽。

他走到遲露那側,挨著她坐下,擡起胳膊將她圈住,哀求道:“別趕我走。”

遲露險些從地上跳起來:“惡人先告狀!”

被景述行箍住,沒跳動。

她扭頭瞪景述行:“如果不是你要走了,你給我宮那麽多東西作甚?”

再度想推開他,但景述行像只掌握主人心性的貓咪,不僅紋絲不動,還抱緊遲露,往她的頸側蹭了又蹭。

“是給應漣漪的。”他道。

遲露驚訝地轉身,沒來得及坐穩。

景述行扶住她的腰,擡手往書冊點。

書冊在遲露身後,遲露不得已,只能轉頭,去看那些光是名字就閃閃發光的寶物。

這些東西,值半座靈華宮。景述行送給應漣漪,不會當場給她扔出去嗎?

況且應漣漪並沒有真的厭惡景述行,那些話不過是耍孩子脾氣,一時說出的氣話罷了。

遲露正猶豫是否將心裏話說出來,聽見景述行玩味的笑聲。

“用來堵她的嘴。”

“咦?”

回頭,看見青年臉上的笑容夾雜怨氣,恨恨地嘟噥。

“我們,門當戶對。我怎麽會配不上你?”

“哈?”

遲露圓睜雙目,嘴巴張得能放下一個雞蛋。

“你們倆難道都是三歲小孩?”

景述行繃住嘴角,神色莫測。讓遲露猜不出他是真的不高興,還是單純在憋笑。

用那麽大的禮和靈華宮賭氣,確實是只有小娃娃才能幹出來的事。

既然是小孩子,哄就是了。

“誰敢這麽說?應姐姐嗎?”遲露回抱住景述行勁瘦細腰,另一只手擱上他的後頸。

“我才是下任的宮主,一言九鼎,我說你是我的人,有誰敢反對。”

景述行的唇角小幅度一揚,連情緒都繃不住。

簡直是一哄就好。遲露內心腹誹。

箍住遲露腰身的大手逐漸施力,似乎在期待什麽。遲露微微抿唇,眉語目笑地看向景述行。

“我來證明給你看。”她按下景述行的後腦,唇瓣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捧起臉,親上眉骨、眼瞼,一路向下

她能感覺到,與她相貼合的身體震動。

遲露每次出擊,都完全出乎景述行意料。憑借這般伎倆,她次次都能占得先機。

再之後就不用她操心,反正小景有的是方法取悅她。

意亂情迷之際,景述行還不忘甩袖一揮,閉合全部門窗,往上齊齊掛上靈鎖。

“聲音也封上了。”他在遲露耳邊道。

遲露全心全意信任景述行,動靜更加肆意囂張,她小臉半仰,被密集的親吻逗得咯咯直笑。

配合景述行的動作,於空中點出抹靈力,迅速擴大為擬態的夜空,周圍剎那間黯淡無光。

口中嘟嘟噥噥:“你別看應姐姐這樣,她心腸可軟了,我看到她偷偷在看上任宮主大婚的流程。”

明明已經親密無比地接觸,但聽到“大婚”之類的關鍵詞句時,她的小景順勢又紅了臉。

悶頭堵住身下姑娘的嘴唇,待她盡興後,抱著她往床上走去。

遲露默默打哈欠,雖然她剛起不久,並不介意再睡一覺。

應是她玩鬧的時候花樣太多,一絲靈力纏在景述行的靈臺上不肯走。遲露又試了幾下,幹脆放手任靈力融入靈臺,扯過被子往外滾了兩圈。

“我累了,要睡了,你陪我一塊兒睡。”超級不客氣地命令,然後閉上眼睛。

景述行一定會陪著她,遲露確信。

她閉上眼,陷入夢境。

夢裏看見姿容秀美的小娃娃,正在青蔥小竹林,一下一下揮著手中劍。

小娃娃長得極為好看,很像陪她共同入夢的景述行。

就是景述行。

遲露想起那抹沒入靈臺的靈力,靈華宮乃是仙福地,靈氣充裕,偶爾也會進入他人夢境的事情。

入夢者,是不能驅動靈力的。

遲露隨意蹲在石堆上,彎起膝蓋托起小臉,笑瞇瞇地看著娃娃練劍。

權當旅游。

小娃娃態度端正,姿勢標準,先揮了五百下竹劍,又練習直刺,再橫劈五百下。

訓練完成,迅速收劍於背後,另一手捏訣沈氣。

遲露鼓掌:“棒!”

小少年驚轉頭:“誰?”

看到遲露,目光短暫地顯露疑惑,警惕地舉起竹劍,又猶猶豫豫放下。

“我是不是見過你。”

遲露跳下石堆,步履輕盈走向景述行,蹲下身抱了抱他。

“不用管那些,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小少年一本正經:“請講。”

“我超喜歡你!”遲露道。

懷裏的孩子一下子掙脫她的懷抱,小臉通紅,扭扭捏捏地攪動衣襟,雙足擰成古怪的內八字。

他這個年紀,正是江語慕種情蠱為愛癡狂,景逸和寧夫人如膠似漆的時候,應當不會有人特地尋到並不受重視的大公子。

對他說,

我喜歡你。

“真的?”小小的景述行怯生生地問。

遲露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

眼前的場景忽地變化,變為黑夜時樹林密布的半山腰,有山精鬼怪穿梭其中。

小少年年長幾歲,手指沾染鮮血,臉上布滿魔紋。

他疼得根本站不住,黑荊棘下的眼睛空空洞洞,宛如游走的魑魅魍魎。

鮮血一滴一滴,順著指縫淌下。

“現在呢?”

遲露:“喜歡!”

小少年冷笑:“母親也是這麽說的。”

“於是你殺了她?”景述行的自怨自艾,遲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摟住少年郎:“不是你害死她的,你根本沒有錯。”

這種話,她說幾次都行。

景述行怔住,或許是因為疼痛,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他渾身發抖。

遲露擁著他,慢慢滑坐在地上。

懷裏的人失聲痛哭,他喊著他好疼,好難受,他喊著自己被最信任的人種下邪陣。

他在喊,誰來救救他。

再之後,他也不見了,像烈陽下的堅冰,在遲露懷裏生生融化。

圓月高懸,黑氣與煞鬼縈繞山間。

遲露猛地驚醒,一顆熱淚從眼角滾出。

她還沒來得及動,身旁布料摩擦聲響起,景述行坐直身子,按住胸口大聲地喘息。

身體抑制不住地發抖,夢裏的心悸未曾消退。

果然是共夢。

遲露閉上眼睛,佯裝睡熟。

她感受到景述行的視線從她身上掃過,確認她依然睡著後,放松地舒了口氣。

他勉強自己起身,打算下床穿衣。

遲露“恰巧”翻了個身,將景述行牢牢抱住。闔著眼睛,直往他懷裏鉆。

他不可能是第一次做這個夢。

這是夢境,亦是未成形的心魔。

她倒要看看,能像魔咒一樣纏住小景,讓他在靈華宮都要見異思遷的夢,究竟是什麽東西。

景述行楞怔片刻,輕嘆一聲,重新躺回遲露身邊。

遲露熱乎乎的臉蛋貼在景述行胸口上,凝神找到那抹靈力,在識海中轉動一圈,撩撥對方的睡意。

景述行的身體比遲露差多了,稍稍花點心思,輕而易舉地再度把他拉回夢鄉中。

遲露借著卡住靈臺的靈力,再度回到先前的夢境裏。

她主動找人,腳踩在林間枯葉上,哢哧哢哧的聲音清清亮亮。

“景述行——”遲露喊他名字。

“小景——”

“小述——”

“小行——”

“小述行——你在這兒啊。”

遲露停下腳步,笑瞇瞇地看著眼前人。

少年郎長身玉立,臉上的稚氣褪去大半,容顏俊美無雙,手中一桿閃亮亮的銀劍。

所謂英姿颯爽,如芝蘭玉樹。

他斬落食人惡妖的頭顱,收劍後,眺望高山頂峰。

遲露正是在這個時候,不輕不重地喊了他一聲。

夢中的景述行並不認識遲露,但延續了此前兩段夢境的記憶,驚喜地朝她看去。

“你來了。”言語中甚至略帶羞澀。

“那些妖怪的巢穴在山頂,我打算趁此機會將他們全部除盡。”

他如此說著,忍不住回頭看遲露:“你盯著我做什麽?”

遲露:“你真好看!”

毫不掩飾的誇讚,讓景述行的臉再度紅了一圈。

這兒是夢境,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混為一談,即使遲露的容顏分毫未變,而景述行已從娃娃長大成人,他也並未覺得不妥。

他回應遲露:“你也是……”雲中月,畫中仙,夢中人。

少年臉上浮出火燒雲,沒說下去。

遲露趁火打劫:“你別光動嘴,你要是也喜歡我,能不能抱抱我?”

景述行一把將劍插進地底,捂臉半跪於地,滿是羞赧之意。

——對他而已,這番話實在太刺激了。

況且彼時的他,還在盤算如何解除魔紋陣,離開逢月城,背後全是虎視眈眈的逢月城修士。被貪嗔癡妄包圍,連維持道心都要苦苦支撐。

絕想不到會有姑娘大大方方沖進來,甚至當場表白。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太奇怪了。

遲露眼珠轉了轉,用笑容掩去眼底悲傷。

夢境根據少年的成長流轉,每個時刻猶如片段碎片,停留時間僅餘些許。遲露閉上眼,再度睜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永遠消失無蹤。

她看到了景逸。

那是遲露在心裏想象過千百遍,每一次稍深進細想,就會恨得咬牙切齒的場景。

擊碎一名劍修的靈臺,對於半步虛空的大能而言,並不是什麽麻煩事。

世間最為純凈的靈力凝結成劍,半虛半實刺進少年眉心,未曾有鮮血流出,出劍者懸於高空之上,一擊即中。

揚手揮袍,長袖如雲卷出,扯住景述行的身體。

繞是如此,夢境依然穩固如初。痛苦回憶帶給景述行的震動,還不如遲露直白又大方的示愛。

在遲露邁步沖過去,反射性想拉住景述行時,少年半閉的眸子忽然張開。

他靜靜地看向遲露,張口無聲。

“別過來,跑。”口型如是。

其內盛著破碎的劍心,在被倒提著掛在半空時掉落。

夢境於遲露踏空摔入虛無時,顛倒調轉。

逢月城內熟悉景物,再度浮現眼前,一草一木,在眼前婀娜多姿地招搖。

遲露沒再看到景述行。當夢境到了結尾,即將消融時,入夢者與夢主人短暫分離。

遲露知道去哪兒尋景述行。

這個夢境困擾了景述行多久,她不知道。

是否會繼續困擾下去,她亦不知道。

遲露僅是意外闖入的過客,無論那縷靈氣是否引領她入夢,景述行過往的經歷始終與她無關。

但總得做點什麽,不然難道要她無動於衷,等著夢境變心魔,再將其拍散不成?

她進入逢月城,踩滿路崩離的夢境碎片,找到庭院。

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雙目失明的少年,如何能覆現那時的環境。

踏過門檻時,平地浮空的歇山式樓宇破碎,周圍如水波蔓延,一圈一圈地陷入更深的虛無。

遲露默默往前走,浮現在眼前的,是比初見時更加狼狽至極的模樣。

長劍已經不再是如影隨形的兵刃,而是隨手抓來防身,如搬磚碎石般的道具。

耳畔有呼呼風聲,而後是金石碰撞的落地聲。

於是遲露又往前走了幾步。

她看到景述行,碎玉一般,靜靜佇立在黑暗中。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茫然開閉,漆黑的珠子無神發白。

在遲露到來之前,在那些變本加厲的折磨與羞辱降臨之前,他這樣站了許久。

他的手無力地垂下,腳邊躺著銹鐵長劍,在地上嗡嗡震顫。

劍不滿意主人將他隨意扔在地上。

再破爛的長劍,長久存於修真界,都有幾分靈識,那桿鐵劍雖普通至極,卻也陪了景述行幾年。它歡欣於主人的神勇,亦驚喜自己竟有如此潛力。

可他的主人再也拿不動它。

遲露也分不清,當初她走入庭院時,景述行手中所持是不是這柄。

應當不是,這柄鐵劍重足幾十斤,壓根不是孱弱無力的廢人拿得動的。

那個時候遲露不在,也不可能在。

遲露走上前,來到景述行身旁,去握他冰涼刺骨,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

景述行一動不動。

發白的眸子僵硬轉動,對上遲露的眼睛,卻無法聚焦。

能認出遲露,與其說是熟悉,倒不如說是夢境中的潛意識,讓他覺得只能是她。

“你又來了。”他道。

“這次,我沒什麽值得你喜歡的了。”

他欲抽回兩條胳膊,卻被少女牢牢地握住手,無法動彈。

雙眉微蹙,疑惑中夾雜些許無措。

遲露踮起腳尖,親了親景述行的臉。

“你肯定猜不到。”她湊在他耳邊,“我們就是在這裏認識的。”

夢境赫然出現深重的裂縫,景述行轉過頭,眼裏浮出些許微光。

一旦意識到所處的地方並非現世,乃是虛無之夢,夢的主人就會試圖醒來,導致夢境崩塌。

“我把你看光光咯。”

遲露臉上掛笑,全然不顧少年臉上的羞赧,把他抱在懷裏。

“我還是最喜歡你,我是在這之後喜歡上你,愛上你的。”

“可惜我沒參與你的過去,即使再想了解,也只能從夢中偶窺一斑。”

少年眼中的光芒愈發清晰,茫然臉色褪去,現實的意識闖入。於分崩離析的夢境中,和遲露四目相對。

眼神已然極盡溫柔,依稀有水色光點從眸中溢出。

“讓你看笑話了。”

“阿露……是來陪我的嗎?”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遲露溫和了眉眼:“我想知道你的夢。”

“你不怪我沒有提前叫醒你,甚至主動延續這個噩夢嗎?”

景述行的任何不滿,遲露會全盤接受,就算這個夢有演化為心魔的趨勢,但它現在終究只是個夢。說不定還未成魔,就被景述行拋到腦後。

無論有沒有這縷靈力糾纏,無論遲露是否在入夢伊始脫身離去,這個夢於景述行而言,或許比鴻毛還輕上幾分。

但他沒拿劍。

即使夢境已然成為過去,曾經沒能拿住,從五指間掉落的長劍,再沒被他撿起來。

景述行朝她笑:“怎麽會?有阿露的夢境,分明是美夢。”

遲露心裏泛酸,握住景述行的手又緊了幾分。

“我可以每次都來。”她說。

“我已經標記夢境的靈力,只要你做這個夢,我就能進來陪你,每一晚都行。”

夢境破碎的失重感傳來,遲露腳下地面破碎,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撲進景述行懷裏。

少年垂下頭,壓抑住心頭如火焰般的滾燙,貪婪又迷戀地將臉埋入遲露團團墨色秀發。

他捧起遲露的手,以青澀的眉眼,遲露未曾見過的模樣,一根根手指頭吻了過去。

動作輕柔,又似用盡了全力。仿佛只要這樣,就能讓他遇到遲露的時間點往前移,再往前移。

“不會再有這個夢了。”他說。

這是他卑劣的私心。

發現這片有道心空洞滋生而出的夢境時,景述行本可以憑權能直接毀去,可鬼使神差地,他放任夢境發展,包住他神識,循環往覆。

如夢似幻,恍恍惚惚,一遍遍地經歷微不足道的過去。

每一次睜眼,都會像娃娃得到蜜糖般,更加慶幸自己得到拯救。

心驚膽戰的噩夢,成為景述行增甜用的調料。

他會推演,若在那個節點未曾遇到遲露,他會如何。若天道未曾選上他,他又會如何。

思來想去,只餘患得患失,虛妄執念。

哪怕推演過無數次,景述行想也不敢想,若是在此之前便遇到那位少宮主,會發生什麽事。

他不知道。

他身處暗室,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無法想象,當旖旎光芒照入時,會有何物被映射而出。

“我從未想過,你會到這裏來。”

“你應該再相信我一點。”遲露窩進景述行懷裏,“只要你感到難受,就算是個夢,我也會來把你撈出去。”

“不要。”景述行眉眼低垂,拒絕遲露。

沒等遲露驚疑,又聽到他的嘆息。

“這份心意,花在虛無縹緲的夢裏,太不值得了。”

他捏碎了維持夢境的靈核。

遲露亦在嗡鳴聲中眼前一亮。

她知道自己忘了什麽了。

當天下午,應漣漪的房門被“砰”地推開。

沒想到遲露會二度風風火火闖沖來,嚇得應漣漪忙把寫到一半的書冊藏到背後。

“離開兩年多,連基本禮節都忘了嗎?出去,敲門後再進。”應漣漪擺出長輩的架勢,拍桌呵斥。

遲露規規矩矩地退出,敲了三下門。

“應姐姐,今年八月十五有什麽重要安排嗎?”

甫一進門,遲露眼睛發亮地開口:“要是沒什麽事,我打算……”

“八月十五……”應漣漪把書冊從背後取出,眼神掃過,“倒是沒有。”

遲露松了口氣:“那就好,當天晚上我和景述行都不在,先與您說一聲。”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失約。

約定了要同度中秋,這般美好的願景與期許,最終在她轟轟烈烈的斷腕中化為烏有。

是她的錯,她還差點把自己的錯誤忘了。

景述行一次都沒提過。哪怕就差月餘便是又一年中秋,遲露沒有主動提及,他也不動聲色。

應漣漪筆桿輕敲書案,先是緩慢地擡起落下,又加快速度,不耐煩地連敲三下。

在遲露見勢不妙,轉身想開溜時,聽到應漣漪咬牙切齒地開口:“站住。”

她攤開書冊,素手向前推,擡眸冷冷註視遲露,美目中一遍遍凝結千年寒冰。

“選一個吧。”

雪白的紙頁上謄有好幾個日期,皆為黃道吉日。

遲露楞住:“這是什麽?”

“婚期。”

兩個字把遲露敲楞了。

她只來得及連喊幾聲:“此事不急,稍後再議。”

捂住緋紅的臉頰,跑出房間。

遲露知道應漣漪操心她和景述行,已經著手安排雙修合婚之儀,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雖然她也想過好幾次,但直白地攤在她面前,沖擊感還是太強。

再議,再議!

背手撐住閉合房門,遲露舔了舔殷紅嘴唇,嘴角抑制不住上翹,泛起濃濃笑意。

圓睜的杏眼忽閃忽閃,緋色漫天,比起三四月的春日桃花,還要艷上三分。

這次中秋,總算不會失約了。

她要和景述行一起看月亮。

八月十五當日,烏雲密布。

景述行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卷軸,提筆朱批後,懶洋洋地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他不喜歡管理逢月城,也不喜歡什麽天下蒼生。

但遲露喜歡。

景述行會喜歡她喜歡的所有,於是他哪怕是捏著鼻子,也要展現給遲露百姓安居樂業的繪卷。

若不是逢月城各個正氣淩然,自稱絕不行不義之事,景述行真想將逢月城打包送予他們。免得他一年內不得不往返逢月城幾次,和遲露分別。

景述行垂眸嘆息,目光瞥向烏雲堆積的天空,更加郁悶地吐出口濁氣。

天公不作美。

約遲露賞月的心思,連帶手中似千斤墜的卷軸,一並沈甸甸地墜落。

骨感指節微曲,正想著是把系統召出來修正,還是直接強消層雲。

靈光破空而出,宛如華美連綿的劍氣,撕裂堆疊壓下的雲霧。

一線天光洋洋灑灑,自被撕開的雲層後傾倒。

景述行猛地握緊拳頭,強烈的心悸湧現,恐懼感扼住咽喉,險些連呼吸都忘了。

他做夢也不會忘記這幅場景。

上一次看到如此絢麗的光彩後,出現在景述行眼前的,是漫天煞鬼,和砰然墜地的赤魂鞭。

踉踉蹌蹌地沖出房間,眼前人是服色艷麗,烏發飛揚的明媚少女。

遲露收起赤魂鞭,聽到開門動靜,笑盈盈地轉頭。

她的身後,是一瀉千裏的赤金浮光。

“今日良宵,可不能被打擾。”她鬧脾氣般嘟嘴,“就算是天道的規矩也不行。”

紅日行至天河西岸,晃悠悠地掛在半空,日光如棚頂大傘,將她從頭至尾籠罩。

遲露將鞭子盤於腰間,走向景述行。

朝他伸手,行極標準的禮節,語調因為期待些許上揚。

“之前的約定,可還作數?”

些許光點落入景述行的眼底,隱隱泛起水色。

他以為遲露忘記了。

嘴唇無聲動了動,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早先心裏默念幾百遍,用作邀請的腹稿,此刻全數作廢。

原來她還記得,還記得她親口許下,卻又在須臾後毫不猶豫背棄的承諾。

辜負了他整整兩年。

這是遲露唯一對不起景述行的事,但舊事重提,他卻根本生氣不起來。

景述行只覺高興。

他只會傻乎乎地,將手放進遲露掌心。

再被緊緊握住,對他而言,已經夠了。

足矣。

遲露反手回拉,揭過姹紫嫣紅漫天晚霞,把景述行牽入夜幕的燈火闌珊。

靈華宮領地內的城鎮,每年中秋都會舉辦燈會,又有游船雜戲等活動,彼此相得益彰。

不少修士加入百姓,更有人鋪開攤位,大咧咧地售賣附加靈力的花燈。

購買染靈燈放飛,既能隨心控制飛燈走向,又無引發火災的風險。比之尋常孔明燈,修士的攤位更引得普通人流連。

對染靈燈毫無興趣的,大多是遲露與景述行那樣,身負修為之人。

還有圍在遲露身邊的孩童。

他們不約而同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位模樣秀美的大姐姐手指略動,把腳下的十幾盞花燈倏地勾起,五光十色圍繞在孩童身邊。

再一勾手,背後那幾十斤重的巨型燈,也被遲露擡起,平穩朝空中飛去,繞城一周。

“好耶!”歡呼聲如潮水般。

花燈轉了一圈,忽然朝某個方向俯沖而下,驚呼聲中,骨節分明的大手於金紅輝光中探出,狀似無意地輕點。

下落的花燈只餘殘影,本體回歸原位。

“這個哥哥更厲害!”孩童們又去圍景述行。

景述行卻不想與他們嬉鬧,隨手用靈力繪制幅畫扔在空中,逆著孩童的腳步來到遲露跟前。

語氣中夾雜不悅:“他們都把我擠到角落去了。”

景述行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要和小孩子競爭遲露。方才的花燈,明明是遲露變給他看的,結果剛將其中之一染上靈力,浮空到一半,立刻被逛燈會的娃娃逮著。

紛紛把自己的燈籠擡高,要漂亮的大姐姐也變一個。

他的花燈,他到遲露,就這麽被搶走了。

景述行的語氣猶如孤舟棄婦,逗得遲露咯咯直笑:“你和他們生什麽氣?”

“沒有生氣。”景述行刻意別開目光,嘴裏如是說。

“撒謊。”

遲露火眼金睛,一眼看穿他的口是心非,往景述行身旁靠近,準備耐心哄哄他。

靠近數步,臉側忽有錦袖垂落,遮擋周遭景物。

寬闊的袖擺遮住四溢流光,遮住嬉笑怒罵之聲。遲露的視野中,唯剩下低眉淺笑的俊美青年。

景述行的五指驀地張開,掌心處靜靜地盛放朵淡粉芍藥。

芍藥霍然張開,剎那間綻放。一片一片向外翻開,精致玲瓏以靈力凝成的花燈,足足翻出百餘片花瓣。露出燃燈的花芯,柔柔地在漆黑夜色中招搖。

它只開給遲露一人看。

比燈會上的所有商品都要精美,比飛於高天的彩燈更加絢爛,比遲露此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要令人心動。

“我當真沒有。”靈力凝成的燈會搖曳,映照青年的半邊側顏,停留在他上揚的嘴角上。

“我不說話,只是在為你準備禮物。”

向前遞上花燈,指尖靈力流轉,百瓣芍藥燈時大時小,中心的火焰看似攢動不停,碰上去卻顯涼意。

待花燈小到如一粒紅豆時,景述行將它掛在遲露細腕的手環上。

他笑得溫和且寵溺,連帶著遲露臉上都飄滿緋色。

她羞紅了臉,訕訕開口:“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芍藥代表的意思吧?”

景述行笑容不減,已然將內心想法表露無遺。

芍藥者,謂一見鐘情,情有獨鐘。

遲露反覆撥弄手環上的花燈掛墜,原本與景述行並肩而行,到最後竟生生慢了下來。她握緊芍藥小燈,仿佛那樣就能阻止它在心坎裏滾動。

他們已經在一起那麽久,景述行又送她這個做什麽?

該不會,是嫌應漣漪定的婚期太晚,暗示自己他等得不耐煩了。

“再等等吧,我還沒準備好。”遲露輕言細語。

已經放慢步伐,重新來到她身旁的景述行微怔,停住腳步,眉宇間掠過疑惑神情。

“等什麽?”說著輕輕皺眉。

景述行擔心遲露又有事情瞞著他,在失去一次遲露後,他再受不得第二次驚嚇。

遲露揚起臉蛋看他,一面握緊拳頭給自己鼓勁:“那幾個日子我都覺得太早了,於是我讓應姐姐重新選,希望你能接受。”

——她真是個不顧人之常情的混蛋。

景述行的臉上一並露出茫然之色,過了許久,才斟酌著提問:“什麽日子?”

“婚期。”遲露不卑不亢與他對質,“我想再往後移一段時間,拒絕無效。”

她的目光坦坦蕩蕩,沒有半點心虛。

在如浩然正氣的目光下,景述行向後退了一步,擡手遮住臉。

絕麗的艷色湧起,從耳朵根紅到眼尾,直接席卷他的整張臉。

“婚……”

“婚,期?”景述行宛如變了個人,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徒留遲露面露驚訝:“你不知道?”

景述行露出苦笑,說話聲音極輕。

“大長老當真是討厭我,我至今什麽也不知道。”

話是這麽說,臉上的表情既無落寞,也無怨恨。

他的腦袋已經紅透,連牽強地笑笑也忘記了。

遲露眼睜睜地看著景述行連退數步,而後轉身就跑。

“你別跑啊!”輪到遲露失笑了。

她一邊追景述行,一邊密語傳音給他。

“我又不是不喜歡你,想始亂終棄,我只是覺得現在太早了。”

“我最喜歡你了。”

等抓住景述行的時候,兩個實力深厚的修士跑得氣喘噓噓。景述行盡力拿袖子遮擋面部,遲露笑嘻嘻地把他的手拽開,起手輕彈他的鼻尖。

“這回你逃不掉了!”

景述行任遲露擺弄,止不住地露出笑意,恍然周遭一切聲音皆寂,唯有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響在耳畔。

等遲露抱夠了,他才裝模作樣推開她,牽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燈會盡頭,是一塊巨大的石碑。

石碑是模仿神話故事裏,仙界的三生石制作,有情人可來此寫下彼此名字,當做紀念。

石碑旁有一柄短劍,作書寫之用。

普通至極的石頭,刻上名字也無用,卻被無數青年男女在其上留名。

遲露也沒經住誘惑,在石碑旁停住腳步。

回頭看景述行,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身邊青年笑著點頭後,遲露以赤魂鞭為筆,化為尖刀寫下自己的名字。

遲露。

回身,正準備把長鞭交予景述行,卻發現他已然輕俯下身。

手中握著放在旁邊的短劍。

認真地,一筆一劃,在遲露旁邊刻下自己的名字。

景述行。

述平生所行。

我以為能一章更完,結果發現還得分成兩章

下章結婚,然後就真的完結了(突然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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