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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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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姐之後便是薛小姐。薛黛玉展演的是工筆畫, 不過時間有限,她讓別人把她已畫好的出水芙蓉圖擡上來, 現場背對著觀眾揮寫了十幾個毛筆字, 杜加林坐在二樓, 看得不太真切,不過依稀認出這是周敦頤最著名的那兩句, 薛小姐用“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漣而不妖”來表明自己的氣節。

“你覺得這幅字寫得怎麽樣?”周先生問她。

杜加林看向舞臺,“比畫差一些。不過做人最要緊的是姿態好看,作畫也大抵如此, 薛小姐拿筆倒很有大家風範。”畫是街頭擺攤的上等水平了, 不過也分是誰畫的, 同樣的畫,薛小姐畫的自然比那街頭的落魄書生有賣相。

正在這個時候, 樓下一個男人站了起來, “這畫不是薛小姐畫的!”聲音很大, 但馬上就被鎮壓住了。兩個門童去扭那人的手臂,看上去要把那人拖出去。

“先把人放著。我倒要看他怎麽說!”說話的是一位坐在前排的貴婦,穿得珠光寶氣的, 杜加林想這便是黃太太了。

那人的右手被壓著,左手卻被放了出來,他用手指向薛小姐, “薛小姐的畫都是從我這兒買的, 每張她只給我三塊錢, 對外卻賣三百塊。”

杜加林想這薛黛玉也太黑了,不過這畫也算不上多好,只有沾了薛小姐的名才能賣到這個價錢。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乾隆的墨寶要換成了她杜加林的名字,未必能賣到三塊錢。

“你怎麽證明這是你畫的?”黃太太問道。

“這幅蓮花的蓮蓬孔有十八個,實在是我故意為之,我給薛小姐的蓮花圖每張蓮孔數都不一樣。眾所周知,薛小姐善畫蓮花,只要她能一一說出以前畫裏蓮蓬孔的數目,我便承認是我扯謊,否則薛小姐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黃太太派人數了上面的孔數,確實是十八個,“薛小姐,你還是給這位先生說一下吧。不然對你的名譽有損啊。”

薛小姐此刻做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來,“我畫了那麽多,誰還記得這麽多?”

“看畫的人不會計較,但作畫的每一筆都有用意。薛小姐能解釋一下,為何你每幅畫的蓮孔都不一樣嗎?”那人繼續說道。

“我為什麽要同你說?汙蔑我的人多了,難道我要一個個都向你們做解釋嗎?”

“如果薛小姐不願意說的話,我還有一個法子。” 黃太太拍了拍手,當即讓人備好了紙筆桌案送到了臺上,桌案上掛著一排狼毫筆,“薛小姐,請你務必證明下你自己。他這樣汙你清白,想必在座的各位已經無法忍受了。”

杜加林搖了搖扇子,露出“給爺笑一個”五個大字,預備著看戲。裴小姐當然是唱得不錯的,可還是黃太太有大女主的風範。

“時間太過倉促”薛小姐此時已經明顯底氣不足了。

“薛小姐只需畫一個花瓣,我想就能證明了,我想在座的各位都願意等一等。”

“清者自清,我不想為這無端的質疑證明什麽。”

“如果我非要你證明呢?”

“黃太太這是不相信我了?”

“本來就有的是人要看這次大選的笑話,如果沒有絕對的公正豈不成了鬧劇!如果薛小姐不願證明的話,我只能把你這評選的資格收回了。”

“你”

薛小姐就這麽被請了出去,底下傳出一陣反對聲。

“如果在座的各位願意用名譽為薛小姐擔保,我也可以把薛小姐請回來。”黃太太揚了揚手中的花名冊,“有哪位願意給薛小姐寫份保證書,願意對此負全責嗎?我願意把頭版的位置留給您,反正我是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無人說話。

接著便是回收選票的時間。門票的背後是選票,杜加林從袍兜裏拿出了一支自來水筆,寫了裴小姐的芳名。

唱票的時候,杜加林的眼珠一直盯著舞臺,八百票中,裴小姐拿了一百八十一張票,比第二名多了兩票。

那不僅是兩張票,更是五千塊錢,還有她今後不知道多少的錢。她激動得連拿扇子的手都要抖了。

“你沒事罷。”

“我很好。”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散場的時候,杜加林趁亂先出去了,祝賀裴小姐的話,留待明天去說吧。

門口停著很多車,她準備找一輛回家。沒想到周先生跟上來叫住了她,“用不用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家有車來接。”並沒有車來接她,只是她現下不想和他扯上關系,被傅少爺誤會了就不好了。她就算提出離婚,理由也是非常正當的。

“你這樣一位女士,晚上一個人回家並不安全。”

杜加林心道您老人家要不總強調這一點,誰關心她是男是女。不過人家面上是好意,不管心裏想的是什麽,她還是要客客氣氣地說:“不用了,這車馬上就來了,您這樣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說完她又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鐘馬上到,還是我一個人等的好,讓人誤會就不好了。”她覺得周生缺乏對含蓄表達的理解能力,必須直白。

“我想傅先生不會這樣小氣罷。”

“我們家先生當然是頂大方的,也對我非常的信任。可越是這樣,我越不能給人留話柄。總是我一個人等的好。”雖然他倆的婚姻無異於名存實亡,但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給對方留臉。

周生見話已說到這種程度,便只得說了再見。

等他走遠了,她把目光收回來仰頭看天,今天初一,沒有月亮,天上飄滿了雲,厚得跟大棉被似的,把星星都擋住了,只有一顆露了出來。

杜加林對著那顆星星高興地吹了聲口哨,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倒沒想到會這樣的順利。黃太太底氣十足,還是因為娘家有錢的緣故,悍婦也是需要資本的。做悍婦要比做淑女舒服多了,不過前提是要有充足的錢和一個沒那麽多錢的丈夫。這兩點她都不滿足。

她身上還有三塊錢,今天她決定奢侈一把,放棄洋車而坐汽車。正在她準備叫車的時候,她感到背後升騰起一股涼氣,耳後傳來一句,“傅太太,怎麽今天這樣高興?”

“少爺,您怎麽在這兒啊!”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她便知道了他是誰。

杜加林是被拎到別克汽車的後座上的。

街上沒人,汽車開得很快。

“念之,你超速了吧。”

他只顧開車,並不說話,良久才道,“沒想到阿妮如此重視規則,那你覺得黃太太是不是個重視規則的人呢?”

“我認為這場大選還算公平。”

“如果你知道黑市上的門票都是黃太太放出去的,就連大賭都是黃太太組織的,不知你是何看法?”

“念之,你在開玩笑罷。”可她心裏知道他斷不會開玩笑。

“我想,黃太太在賭場賺的錢比選票錢要多了去了。你可能不知道,這賭場是她娘家的買賣之一。”

“可她這麽操縱,別人不會有意見麽?”

“她的伯父在紅安會坐頭把交椅。”

所以,薛黛玉是一個註定要犧牲的棋子,她內定奪魁不過是一個幌子,早早放出去是為了迷惑人心的。這次就算不是裴小姐,也斷不會是薛小姐。黃太太可真是好手段啊!

怪不得薛黛玉下場的這麽輕易,滿場肯定不乏賭薛小姐贏的,可就是沒鬧出什麽聲勢來,原來是忌憚黃太太的娘家。

杜加林還以為是自己的計策生了效,聽到不禁氣餒,不過他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她幹笑了兩聲:“念之,你說的好像就在現場似的。”

“阿妮,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這次贏得只是僥幸。你太單純,不適合做生意。”

“運氣也是一種實力嘛。”雖然她確實能力有限,可自己認為和別人說出來是另一回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的被人說成單純,可絕不是什麽好詞兒。說完為了掩飾她的不平,又笑了笑。

沒想到傅少爺也笑了,“阿妮,要不要將你的好運氣分享一下?一比五的賭註,想必賺了不少吧。”

“這些小錢您未必放在眼裏。”杜加林說完就後悔了,她這是不打自招了。不過他怎麽知道她下了註。鬧來鬧去,她還是沒逃過他的算計。

“你倒小氣。”

“確實沒您大方。”她是真心實意的,聽到傅少爺耳朵裏還以為她是在為他停了她的款子鬧脾氣。

“支票你以後可以照常開。”

“錢嘛,還是自己的用著踏實。”杜加林想,他莫非是在對她使用懷柔政策,她倒情願他更狠一點。否則依著他這打個巴掌給個棗的作風,她還真不好意思跟他攤牌。

“阿妮說得對。用自己男人的錢總比用旁的男人的錢好。”

“念之,你怎麽想起來這兒了?”他這話意有所指,她並不搭他的茬兒。

“我接我自己的太太,不是很正常的麽。”

“你什麽時候來的?”

“這重要麽?”

她深吸了一口氣,他肯定是看見她和周先生在一塊了。他一個字都沒提到周先生,卻似乎每個字都在提他。他這樣含沙射影的,好似她和別人真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可他不明明白白地提出來,她又不能解釋,說出來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她以後要跟他提離婚,他不會認為她是紅杏出墻罷。那她可比竇娥還冤。

就在她楞神的時候,已經到家了。他為她開車門,等他停了車後,兩人一起並排進了樓。杜加林雖然眼下只能用小腳走路,但她兩條腿卻倒騰得很快,她不願意別人來遷就她。

兩人進了樓,傅少爺把外套扔給她,她下意識地接過搭在衣架上。他仰臥在沙發上,兩條腿疊放著,一邊扯著領結一邊招呼她做事,“阿妮,去給我煮杯咖啡。”

杜加林今天沒吃晚飯,挨到現在,只想偷著吃兩塊點心然後去睡個好覺,沒想到這大爺卻使喚她做起事來。她今天心情好,不介意伺候他,便按著他的吩咐去給他煮。

她知道他不加糖,也沒問他,煮好了倒在杯子裏,便端了上來,這時他正在看她的扇子,“你這是要誰給你為奴為婢?”

“寫著玩兒的。”

“你這字倒寫得俏皮,改天給我也寫一把。”

杜加林的帽子早在他上車的時候便被傅與喬給扯走了,她覺得戴眼鏡太過滑稽便摘了。她此時穿著一件男式長袍在客廳裏來回轉,倒襯得她格外的瘦。

傅少爺讓她煮完咖啡,又讓她去煮牛奶,等牛奶端上來,他又說自己想吃蘋果,她給蘋果削了皮切了塊插上牙簽,他又換了口風說不想吃了。她餓得緊,也不管他,直接用牙簽叉了蘋果塊放到自己嘴裏吃了起來。

“你既然開了店,姨娘們的衣裳也別找外人做了。”

他這是讓步了?可她此時並不需要他讓步,他憤怒倒更好一些。

接著她又聽他說道,“馬上就中秋了,家裏要辦一個聚會,有賴你操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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