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金陵, 應付了來往賓客的寒暄後，賈茂才有功夫和賈璉詳談。

賈璉看著又拔高了一節的兒子，滿眼欣慰：“你祖父和弟弟妹妹們，前幾日已經平安到了新大陸, 拍了電報回來, 說是一切都好。”

賈茂有些意外：“萱姐兒和茁哥兒也去了？他們倆年紀還小, 海上的風浪那麽大，不知道有沒有暈船？還有祖父, 他畢竟上了年紀，這些年身體也算不得很好……”

賈璉瞥了一眼兒子，失笑道：“咱們都被你祖父騙了, 他身體不知道有多好呢，那就是個老狐貍！至於你弟妹，我提前給他們做了訓練，適應的倒是還好, 如今不知道玩的有多瘋呢。”

賈茂聞言怔了怔，想象不出往日自己見到的樣子，居然都是賈赦偽裝的。

不過這都不重要, 賈赦格外疼他，身體若是健康無憂, 對他而言是好事。

“京中的局勢越發混亂了，二皇子和五皇子結盟了，大皇子頂著個賢王的名號, 也拉攏了不少人。還有四皇子，明面兒上無欲無求, 喜好黃老之術，可卻暗地裏給陛下舉薦了幾個煉丹的道士, 所圖不小。”

賈茂簡單的說了幾句，隨後才補充道：“那幾人都不足為懼，七皇子才是個狠角色。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已經拉攏了鎮國公、齊國公和繕國公三家，另外東平郡王府以及南安王府的世子，也與七皇子相交莫逆。只是在明面兒上，他們的交流不過泛泛，目前還沒有引起旁人的註意。”

“鎮國公，齊國公和繕國公？陳家好歹有個姑娘進了七皇子府上，可這牛家和石家真是瘋了，好端端的又摻和進去做什麽？”

賈璉與這些人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各人的脾氣性格倒是也有些了解，都是典型的紈絝子弟。要說能力，多少還是有一些的，可守成都算是勉強了，要是一腳插進奪嫡裏頭去，日後落到好的幾率不大，畢竟腦子在那裏擺著呢。

且他離京前，還特意與那幾人聚了一次，明裏暗裏勸說他們莫要蹚渾水，看樣子大家都沒聽進心裏去。

不過賈璉也不覺得奇怪，畢竟財帛名利動人心，何況那些人都是聽著奉承長大的，誰又能承認自己比旁人差了呢。且從龍之功顯赫，祖輩們就是靠著這個，一躍成了大乾國最頂端的人物，他們又為什麽不可以呢？

“罷了，不提他們了。你此次在京中一個多月，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聽到賈璉的詢問，賈茂頓了頓，隨即說道：“花團錦簇之下，俱是暗流湧動，實在讓人心驚。兒子，兒子不喜歡京都，還不如金陵更自在逍遙。”

賈璉淡然回道：“可你要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總免不了爭鬥，再涉及到錢財地位，那更是烏眼雞一樣，必要分個高低上下，你死我活出來的。世人從來就不平等，譬如現在，為何咱們能養尊處優，呼奴喚婢？還不是因為祖先曾經以命相搏，費盡心機。”

“這世間的人，從沒有什麽真正逍遙自在的，你若是覺得有，那必定是有人已經幫他擔負了重任。茂哥兒，你是我和你母親的第一個孩子，是賈家的長子嫡孫，我不求你有多能幹，但是保全自身的手段和能力，必須要有。”

賈茂楞了楞：“父親，我也會能保護弟弟妹妹，還有爹娘，兒子會努力的。”

賈璉聞言，欣慰的笑了：“保護弟弟妹妹是爹娘的責任，不是你的責任。茂哥兒呢，只需要平安健康的長大，修的自保之力，我和你母親便心滿意足了。至於其他的，我們能給你們兄妹幾個鋪路搭橋，可日後該怎麽過，還得看你們自個兒的打算。”

賈茂的眼圈兒紅了，這幾個月在京中，他見慣了人情冷暖。權勢地位越高的人家，似乎越沒有親情可言，父子，兄弟，母女，姊妹，都可以反目成仇，也都是可以肆無忌憚利用的。

而方才賈璉的那番話，卻實實在在是為了他考慮，多少人養孩子，都是為了光宗耀祖，頂立門戶。可他的父母，想的卻是他們能平安長大，拼命為他們遮風擋雨。

賈璉看他這副樣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還不知道這小子在京都，受了怎樣的刁難委屈呢。他的兒子，他自然也是心疼的，可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做這般小兒女情態，只得假裝呵斥道：

“快把你那幾滴貓尿收一收，省的待會兒你母親見了，又說我為難你。你今日回來，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你母親，快去看看她吧，她整日掛念著你。”

賈茂抹了把臉，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出去，尋王熙鳳去了。

時間倏忽而逝，轉眼賈史氏去世已經三年了。

賈璉和王熙鳳等人，暗地裏擺了兩桌小宴，就算是脫孝了。

宴罷，賈璉沈聲道：“三妹妹那邊傳信過來，說是百川學院快要建好了，她也尋到了不少先生，擇日就能開課了。只是她那邊人手還是不夠，我這裏找了不少有才之人，要送去新大陸去。”

王熙鳳見眾人蠢蠢欲動的樣子，含笑道：“我和你們二爺說好了，這次過去呢，由我帶隊，你們誰想去的，可要盡快來與我說，過時不候。”

惜春和巧姐兒兩個動作最快，一人扯住王熙鳳的一邊胳膊，就開始拼命搖晃：“母親/鳳姐姐，我要去！”

茂哥兒也雙眼放光，他長到這麽大，只一直聽父親說起，可還從來不曾親眼見過海呢。再有那片大陸，必定也是個好地方，不然三姑姑不會一去不回，四姑姑也不會時時懷念。

不過他心有顧慮，張了張嘴，還是說道：“父親，我，我留下來幫您。”

賈璉雖然心中感動，可他自有打算：“罷了，我已經安排好了，你跟著你母親過去就好。這邊的事情，也快結尾了，許是用不到兩年的功夫，就能徹底解決了，到時候你的事情可多著呢。”

賈茂聞言高興的差點跳起來，拍著胸脯保證道：“我不怕忙！兒子必定為父親分憂！”

至於賈璉能不能搞定這些事情，賈茂是半點也不擔心的，他爹在他心中還是很值得信服的。

王熙鳳忙忙碌碌收拾東西，這次過去，很大可能他們近幾年都不會回來了，故此要帶的行禮物品，實在是多。非但是她，連著惜春和巧姐兒幾個，也都把自己重要的物品歸置整齊了，還有許多心愛的玩器，都打包裝好，畢竟那邊雖然在發展，整體與大乾國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正在他們忙的焦頭爛額之時，忽然聽到下人來報，原是李紈偕同賈蘭來了。

王熙鳳心中納罕，嘴上卻連聲道：“快快請進來，我換身衣裳就過去。”

“大嫂子，蘭哥兒，你們怎麽這會兒來了？我剛得了幾筐果子，甚是清甜可口，還說待會兒讓人給你們送去呢。”

王熙鳳邊笑邊讓丫鬟上了茶，附帶著的還有幾碟子鮮果，確實是附近的莊頭剛送來的。

李紈沒有什麽想吃的欲望，可還是拈了一枚，小小的咬了一口。

賈蘭就自在的多，客氣的道謝之後，哢嚓就咬去一半：“多謝二嬸嬸掛念我們，這果子的味道果真極好。”

王熙鳳見他吃的香甜，心中也高興：“蘭哥兒喜歡就多吃些，嬸嬸這裏還多著呢。”

等到賈蘭啃完了一個果子，李紈喝完了半盞茶，這才表明了來意：他們母子察覺到大房要走，想要求著賈璉夫妻倆帶上自己。

王熙鳳心中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她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大家在同一個屋檐底下生活了這麽久，李紈母子也不蠢笨，怎麽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

只是在她和賈璉看來，李紈的性子是極穩重的，且由於娘家父親李守忠的緣故，甚至可以稱之為守舊古板。而賈蘭呢，從小被李紈寄以厚望，奔著的就是金榜題名，為自家母親掙得一副鳳冠霞帔，走的是光宗耀祖的路子。

可大房這邊呢，如今的作為若是被外人知道，那一個意圖竄逃的“亂臣賊子”名頭，可就妥妥的逃不掉了。雙方並不在一條線上，故此王熙鳳和賈璉的計劃中，也一直沒有二房這對母子的存在。

他們和探春姐弟不同，身後是有依仗的，自然不能同等看待。

王熙鳳在腦海中思索片刻，還是開口說道：“大嫂子的來意我明白了，只是恕我直言，蘭哥兒的天資不差，背後又有李祭酒留下的人脈，何必跟著我們去蹚渾水呢？留在這裏，賈家日後的人脈資源，都是蘭哥兒的，可若是跟著我們離開了，日後前途如何，我實在不敢保證。”

李紈自然明白，可若是沒有足夠的底氣，要了那些人脈資源又有什麽用呢？她和賈蘭母子二人身孤力薄，手裏沒有好東西還好說，一朝真的有了，那可真是如三歲幼兒抱金磚行於市，純屬找死了。

“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只有蘭哥兒一個孩子，這輩子都是為了他，自然要選對他最有利的路。”

王熙鳳聽了沒回答，反而轉頭看向賈蘭：“蘭哥兒自己的意思呢？你是想留下來，日後金榜題名光宗耀祖，還是跟著我和你二叔，去搏一個未知的前途？”

賈蘭正了臉色，對著王熙鳳就是一個大禮：“母親是為了我，而我也是為了母親。大乾國自然萬般都好，可對女子卻太過嚴苛，母親留在這裏並不快活，日後也不會快活的。”

“我看了三姑姑寫的信，也聽四姑姑說過，那邊雖然不如大乾國富庶熱鬧，可對女子的束縛卻極低。我這輩子即便能位極人臣，也無法讓母親過上那樣的日子，侄兒不想隱瞞二嬸嬸，但我的初衷確實如此。”

李紈聞言忽的楞住了，她一直不知道賈蘭原是為了自己，才要跟著大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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