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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不許你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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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的時候我打電話說要回家,父親說好,我去接你。出了車站,在擁擠的人群裏卻並沒有發現父親肥胖的身影。正失落著,便見一個熟悉的影子微微笑著朝我走過來。沒等我反應過來要躲,他早已站在我的面前,略帶拘謹地開了口:波波,你回來了?怕自己的聲音會因為這突然的相遇而顯得太過唐突和驚慌,我沒有言語,只是低頭看著他腳上顯然是有些夾腳的新皮鞋,淡淡點了點頭。

彼此沒再吱聲,任由他提著沈重的行李默默跟在我身後。然後是在站牌下等公交車開過來,我依然不理他。等到早己塞滿了人的公交終於搖搖晃晃地停在身邊時,在蜂擁而上的人群裏,我終於鼓足了勇氣,大聲地質問道:暮城,誰讓你這麽好心來接我的?!正拼命在前面幫我沖出一條道的暮城沒回頭,但顯然聽清了我的問話,隔著灰蒙蒙的車窗和黑壓壓的人群高聲回覆道:孟叔叔哮喘病又犯了,阿姨身體也不適,所以我就來了。

我一下子楞在了人群裏,忘了暮城早己占好了位置,焦急地等我過去坐。是他隔著幾個人奮力地伸過手來拉我,那種熟悉的體溫,才一瞬間將我擊醒。我已經兩年沒有牽過這只有力卻在我面前始終虛弱的大手了。

兩年前我不顧暮城和年邁父母的苦苦衷求,硬是辭了錢少但卻安穩有閑的工作,簡單地收拾了行李,便飛去了上海。暮城亦是這樣穿過嘈雜的人群,那麽無奈地要拉我的手,卻被我用力地一甩,便進了即將啟動的火車。我聽見暮城絕望的喊叫聲,他說波波你會後悔的!我不顧座上的行李,躲進車廂的洗手間裏去,任淚水流了滿臉。

這一走便是兩年多沒有回這個無法滿足我物質欲望的小城。我在競爭激烈的大上海像一只小小的螞蟻,茫無目的地爬來爬去,卻始終在鋼筋混凝土之間,找不到可以生存的小巢。可依然是硬撐著面子,將不多的工資寄一半給父母,又打電話撒謊說自己掙的錢比小城多得多,而後用剩下的一半供自己勉強度日,連衣服和化妝品都不舍得為自己買。

滿足不了虛榮,自然是要另覓新路,因此很快地通過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小有成就,收入在上海算得上中層的男朋友。他也是個獨自闖蕩上海的外地人,所以盡管我己對他的成就很滿足,覺得兩人慢慢地過,總會可以在上海有一方屬於自己的小天地。可是他卻永不知足,對自己,還有我。他在為我買漂亮衣服和首飾的時候,總會不輕不重地提醒我一句:掙的不多,就少往家裏寄點,他們也不需要你多少錢。不行的話換個工作,要不以後兩個人在上海過得多難,哪能我一個人養家?!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友,我唯有在他的屢次“警告”面前,默默地將自己的驕傲和自尊退讓一步,讓自己已是疲憊的心,可以在他略帶不屑的指責裏,呼吸地更順暢一些。

這期間暮城沒有給我打過一次電話,盡管他知道我的手機,亦從非常喜歡他的父母那裏,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情況。但他卻是從沒有主動地問過我的父母,在上海的我,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有沒有像他說的,會後悔?他依然時常地去照顧我的父母,有病的時候兒子一樣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們身邊,可是關於我,他卻固執地不肯多問半個字。就像我無數次地諷刺他,除了對我好,你還擁有什麽時,他固守著沈默始終如一地愛著我一樣。

這次本也不想回來的,是那個上海男友又喋喋不休地抱怨,說房子又漲價了,你這樣老是源源不斷地補貼父母,又不知道在衣服上節省,我們怎能在上海立足成家?!我低頭看著因為給他做飯而沾了油漬的衣裙,眼睛慢慢地濕了,卻終於在一片模糊裏平靜地背對著他說:如果你覺得這樣阻礙了你的前程,不如分開得好。其實早知道他是自私的人,貪戀著我的容顏和溫柔,卻又奢望得到老板女兒的青睞,以便一夜之間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可還是忍耐了這麽久,才下定決心,丟掉這份可以帶給我夢想和繁華的愛情。盡管,這份決心裏,還是有幾分的不舍和幻想。

到了家門口的時候,竟是膽怯起來,手遲遲地不敢去叩門。是暮城一步跨到我前面去,一邊叩門一邊很大聲地喊:叔叔,阿姨,你們想念的波波回來啦,快開門吶!沒等我適應暮城這麽洪亮的聲音,門,便打開了,已是老態的父母,相攜著站在我的面前。原已想好的話,因為有了暮城,卻是說不出半個字。兩年前四個人也是這樣站在門口,只是我和暮城在門內,父母則在門外憤怒地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們在屋裏所有的爭吵,都被父母聽了去。父親說,好,如果今天你要跨出這道門,與暮城分開,那我們父女之間,也恩斷義絕!神情倨傲的我,當然是不理會這些,毅然地沖下樓去。母親終究是舍不得我,每次我打電話來,都幫著勸說,才讓父親的氣,在兩年裏慢慢地化解掉。但我知道,他無論如何,還是不肯原諒我,竟是如此無情地拋掉了他從小看到大的暮城。

還是母親先開了口:暮城,你們兩個路上也累了吧。快進來坐下好好歇歇。我一低頭,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一個在浴室裏呆了很長的時間都不肯出來,聽見外面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母親又過來敲門,說:波波,飯都快涼了,你洗完了麽?我這才慢慢地擦幹頭發,又換上兩年前的家居衣服,這才開了門。擡頭向飯桌上瞥了一眼,才發現,暮城已和父親喝完了酒,自己回家了。我看著因為哮喘呼吸有些困難的父親,輕輕責備一句:病了還要喝酒,這麽不知道愛惜自己。父親和我一樣倔強的的脾氣,硬生生地回道:我高興!我沒再吱聲,很快地把飯吃完了,去收拾自己的房間。

其實母親早已把什麽都收拾好了;或者她每天都給我收拾,像我這個女兒從未遠離過她和父親一樣?一切都是兩年前的樣子,那麽明亮,清潔,還有淡淡的薄荷清香,這是我喜歡的味道。桌上的鏡框裏,依然是兩張照片。一張是我和暮城的,另一張,則是父母的。是同時拍下的照片,四個人都很幸福地微笑著,肩頭靠著彼此的另一半,眼裏有要廝守一生的恬淡與溫柔。只是,桀驁不馴的我,神情裏,卻有一絲絲的不甘與渴盼;就像,這樣穩妥的相守和幸福,並不能給我的心,以切實的慰藉與滿足。

晚上正倚在床頭看書,母親推門進來,默默翻了一會抽屜,不知要找什麽東西,卻是沒找著,而後輕輕嘆口氣,終於挨著我坐下來。波波,這次你來,還回去麽?我盯著書本上的字,過了片刻才回道:看看再說,小城,終歸還是不如上海好。明天讓皮城陪你各處轉吧,小城這兩年變化很快的,什麽東西都齊全,生活比以前便利地多。暮城這兩年也很進步,做了電視臺的副臺長,工作雖然很彙,人卻是沒變L每個周末都過來看我和你爸,還讓人把最新鮮的蔬菜瓜果送到家裏來。不怪你爸這麽喜歡他,從小看大的孩子,脾性的好與壞,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母親似乎絮絮叨叨地還要說下去,見我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便止住了。走出門去的時候,卻仍不忘回頭加一句:家裏終究比外面好,要是方便,就多住些日子吧。

這麽長時間不呆在一起,竟是有些慌亂。暮城也是,他一向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重新與我肩並肩逛街,他的緊張與小心,更是鮮明。古老的城墻上依然有野花在開,兩旁幾百多年的柏樹,還是郁郁蔥蔥地昂頭向著幹凈澄明的藍天。許多精致的小店,便掩映在這簇新的色彩裏,安靜美好地吸引著路人。我的心,在這樣明凈清爽的秋天裏,突然地快樂起來。終於像年少時那樣,在落滿細碎陽光的青石板路上,一揚頭哼出一首歌來。是田震的《執著》。波波,你歌還是唱得那麽好。我瞇起眼睛笑看著樹影裏的暮城,說,暮城,我們去淘寶貝吧。

正是黃金周,許多精品店裏都在打折。沿街一家家地逛,竟是淘到許多我喜歡的便宜貨。一個可愛的大眼娃娃靠枕,只花了十元錢便到了手。我抱著這麽多喜歡的寶貝,覺得自己像個貪婪又有福氣的大財主。這樣的幸福,在上海的兩年裏,幾乎是沒有。疲於奔命地掙錢,忘了自己曾是一個多麽愛玩又被人寵壞了的孩子。亦忘了其實不多的錢,也可以讓自己有滿懷的快樂與憐惜。

最後一家店正對著孔子故居的側門,我習慣性地穿過石板路,趴在油漆剝落的木柵門上往裏看。依然是參天的古柏,寂寞的祠堂,不同膚色的游人在其中熱鬧地穿梭。我想起讀書的時候,心煩意亂了便愛到這古園裏走上一遭,但十幾元的門票卻每每都讓我苦惱。

這樣的苦惱只需給暮城說上一句,他便總有辦法弄到一張門票,得意洋洋地將我送進門去,自己卻在這側門旁等我經過的時候向他揮手。是後來才知道,他為了弄門票,會去飯店裏端上一天的盤子。暮城的父親與我的父親是很鐵的戰友,可惜他的父母皆因有病,去世的早,他便寄居在大伯家。學費常常是我的父親偷偷為他交了,零用錢更是沒有。但這麽困頓,我要吃小吃,買漂亮首飾,他卻總會變出錢來,讓我的願望,一一地實現。直到後來工作,我的願望大得讓他再也無力支持,他才默默地放手,任我飛到上海去,留他一個人在我們從小玩到大的小城。

突然地很想去古園裏再看一看。我說暮城你在這兒別動,等我一會兒。說完便飛快地跑到正門去,買了票擠過一波又一波的旅游團。終於在幾分鐘後,站在了暮城的面前。隔著年代久遠的大門,我看著曾經用整顆心來愛我挽留我的暮城,眼淚,終於嘩嘩地落下來。暮城從柵欄門裏伸過堅毅的臂膀來,緊緊地抱住我。有歌聲突兀又自然地傳出來:請將我留下來愛你,愛你一生一世,地久天長;請將我留下來愛你,愛你年少青春,易老容顏……

我低下頭去,將那個會唱歌的芭比娃娃從書包裏取出來,遞給門外的暮城。我說暮城送給你。暮城握緊我的手,還有那個可愛的娃娃,說,波波,我要將你留下來愛我,再不許你走。我呵呵笑著用娃娃的腦袋去刮暮城的鼻子,卻發現,這個已是可以將工作做得日漸出色的男人,竟是和我一樣,忍不住將淚流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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