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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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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讓徒單阿不古他們伏法,即便是自己被認定為同夥,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在昏迷前,九方纓也牢牢記著這個念頭。

“阿纓……阿纓你醒醒,你沒有罪,陛下不會治你的罪的!”

呼吸變得艱難,九方纓慢慢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面朝下趴在床上。她想要擺頭看清面前的情形,才轉到右邊,正對上金日磾關切的臉,淚水霎時忍不住撲簌簌而落。

“日磾……”

金日磾握住她的手,盡管雙目通紅,目中仍然泛著溫柔的光。他的聲音很輕,“沒事,所有的事情我已向陛下說明,令尊的事情,虞海也已經在廷尉府交代得一清二楚。”

九方纓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苦笑,“真正等到這一天時,又感覺那麽不真實,仿佛過去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她一頓,淚水不自覺地跌落,“若真是一場夢,那該有多好。”

她忽然想起什麽,急忙看向金日磾,“沙……摩提,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究竟是什麽人?他怎麽會突然跑來當刺客?”

金日磾將藥碗拿過來,神情已經淡然,“若是沒記錯,他應是匈奴單於伊稚斜的義子。在我離開河西時,曾聽一些老人們說到,大單於有一名從西域帶來的養子,但一向少出現在草原,單於雖寵愛,更樂於任他在外游歷……因此我不記得他的名字。若不是老聶提醒,我還記不起這樁事故來。”

九方纓失神了許久,“既然如此,他當初對細君的心意……也都是謊言了?”

金日磾一邊給她餵藥,一邊將她昏迷時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自沙摩提到了長安,便與徒單阿不古等人取得聯系;徒單氏為休屠部的長輩,更是金日磾的岳父,一向頗有人望,阿提蘭等人很早便聽命於他,後來更用美人計將覆陸支一並拉攏。

很早以前徒單阿不古與虞海之間便有暗中交易,禦廄中良馬有許多被虞海設計帶出,交給徒單氏轉賣出關到匈奴,直至九方德發現其中秘密,虞海便與匈奴人商議,將罪名全部推到九方德頭上,更決意將他殺人滅口,只是給九方德僥幸帶著女兒逃了出去,僅有其妻暴氏身殞。

同樣的計策,他們後來又用在暴惜兒身上,因九方纓立意為父洗雪冤屈,他們便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九方纓和暴利長的天馬令皇帝遭遇事故。

若非金傅突然攛掇陽石公主將暴利長一頓毒打,今日派遣原本不懂相馬的暴利長來上林苑,計劃可能更加順利……

門外忽然傳來詹事的聲音:“都尉,奴才聽到你們在談話,莫不是九方娘子醒了?若是醒了,陛下命二位即刻到甘泉宮覲見。”

金日磾看了九方纓一眼,“身體還能支撐麽?”

九方纓輕輕頷首,攙著他的手下地。

時令漸已入夏,即便是天邊的夕陽,落在臉上仍有幾分燥熱,但或許因為後心的傷和先前服下的莫名毒藥,九方纓依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寒,只能將身體完全依靠著金日磾。金日磾也將她嬌小的身體緊緊攬住,配合著她的步伐慢慢前行。

甘泉宮。

自獵場歸來,皇帝已換過常服,端坐上首不怒自威,嚴厲的目光似有實質般落在九方纓身上,她不由自主地跪倒,金日磾也趕緊跟上她的動作一起跪下。

皇帝會處罰她麽?徒單阿不古的事,會牽連到日磾麽?九方纓胡思亂想著,耳邊一片嗡嗡聲,根本沒聽清皇帝說的什麽,只隱約聽到什麽“烏孫”、“天馬”之類,直到金日磾一聲“謝陛下恩典”,她便跟著一並磕頭。

眼角捕捉到一個快速掠過的身影,九方纓以為自己眼花,忙睜大眼睛看過去,那瘦小的身影已躲到了屏風後。她茫然看向那個方向,忽然眼睛被一道雪亮的光擦過,擡手欲擋住,卻驀地明白過來,叫道:“刺客——”

幾乎同一瞬間,她聽到身邊金日磾的怒吼。

在九方纓喊出“刺客”的一瞬間,金日磾也看到了屏風後轉出的瘦小身影,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沒有絲毫遲疑,他一個健步自臺階下一躍而起,在金傅的匕首將刺到皇帝面前的剎那劈手奪下!

“……啊!”遠遠坐在一邊的皇後和陽石公主劉嬋齊齊花容失色,等到看清那刺客的真面,劉嬋驚得從位上站起,手指發顫指著金傅,“你、你怎麽會……”

父子四目相對,金傅通紅的眸中透出濃濃的絕望和仇恨,那顏色令金日磾竟感到一陣害怕。

“殺了我吧,你這漢人的走狗!”金傅用匈奴語大聲喊著,淚水順著臉頰淌下,“都是因為你,是你殺死了外公、殺死了蘭姨,那你也殺死我吧,不然,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向沙摩提殺死冠軍侯那樣,長大了以後把你們的皇帝殺死!”

金日磾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掐著兒子的喉嚨將他按倒在地,心裏卻在滴血。他的孩子,他和亡妻唯一的孩子,為什麽會變成這番模樣?

“傅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他聲音發顫,但也同樣用的匈奴語。

金傅閉上眼睛,根本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日磾,這是怎麽回事?傅兒這是做什麽?”皇帝已起身站到一邊,今日獵場已令他大為震撼,如今看到曾經無比寵愛的弄兒竟也拿著兇器面對他,簡直怒不可遏,“好,好哇,朕倒是寵信了一群好人!你們……”

“不要——”

皇帝話音未落,卻被九方纓淒厲的喊聲驚得一頓。他怒而轉頭,忽然瞠目結舌。

他清楚地看到,金日磾已反握住那匕首,向著身下孩子的脖頸輕輕抹去。

夏日氣候轉熱,宣平門一帶卻肅穆蕭瑟,一如凜冬。

滿目白色,從冠軍侯府大門延伸至整個庭院,更向外發散至整條街道。但凡有行人路過,都不自覺地放輕腳步,甚至有人用袍袖掩面,加快腳步不忍卒視般快步離去。

金日磾和九方纓在門外等了許久,終於見到一臉憔悴的謝萱走出來,向二人施了一禮,哽咽地道:“都尉說,如今為操持……之事,無暇顧及金都尉和九方娘子,若要拜祭侯爺請便,他卻是沒法得閑與二位閑談。”

金日磾和九方纓互看一眼,情知霍光正在悲慟和憤怒中,也只能識趣地不再堅持。

二人隨著謝萱進入靈堂,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在裏面,纖弱得仿佛一陣風便能吹走。九方纓心中一慟,不過幾日不見,劉細君竟瘦削到這等地步。

謝萱向二人示意一下,走上前輕道:“翁主,您自早間起身便沒滴米未沾,還是用些湯水罷。”

劉細君搖搖頭,只是不說話。

謝萱神情焦急,又急忙轉回身向九方纓道:“娘子,翁主自昨晚便這樣了,只是呆呆坐著,不哭也不出聲,還不吃飯……娘子,你快些勸勸翁主罷。”

九方纓一楞,面前的劉細君似是聽到身後的聲音,輕輕道:“是纓姊姊來了麽?”

“翁……主。”九方纓一猶豫,還是沒敢直呼其名,“萱姊姊說你沒吃東西,你還是去用些飯菜吧,身體別壞了。”

劉細君慢慢轉過頭來,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憔悴得毫無血色的臉令九方纓大驚失色,急忙奔過去扶住她的肩膀,失聲道:“細君!你……你這是何苦!”

被她輕輕一晃,劉細君神情顯出恍惚,目光迷離。

“纓姊姊,一切是我的錯……你看到了麽,子侯在那,他責怪我呢……他一直說,沙摩提不是好人,我卻不信他,我根本不信他,直到沙摩提的刀刺過來,我還不信……是我害死了子侯……”

“……別說了。”九方纓將她攬入懷中,淚水也止不住地掉了下來,“細君,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和你沒有關系呀!”

劉細君恍若未聞,怔怔地看著頭頂的虛空,半晌忽然一笑,緩緩向著空中伸出手,似要握住什麽。

“子侯,我已決定……去烏孫啦。陛下要更多天馬,大漢的將士也需要更多的好馬,我若是嫁過去,聽說烏孫王就會給馬呢……你會高興嗎?”

“纓姊姊,你要記得,給子侯相一匹最好的,偷偷留下來給他,別給皇帝呀……”

她的手臂軟綿綿地垂下,終於在九方纓懷中放聲大哭。

將劉細君安頓畢,九方纓和金日磾這才離去。

將走到大門邊,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片嘈雜爭執之聲,其中似還有伊即靬的聲音。二人急忙趕去,卻是伊即靬和藍曉君領著帶枷的覆陸支前來,以於辰為首的侯府衛尉堅持將他們攔在門外不讓進。

“並非奴才不給眾利侯面子,侯爺死於非命,奴才不願再令他九泉之下不安。”於辰不卑不亢地攔在面前,手卻已握住劍柄,雖是在對伊即靬說話,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覆陸支。

伊即靬看到走出來的金日磾二人,苦笑一聲,忽然向著於辰跪倒,低聲道:“於衛尉言過了,我只是……要帶著這個畜生來看看自己做過的事,不求侯爺寬恕,只是……”

於辰呵呵一笑,眸中卻一片冷意,“寬恕?若是壯侯爺被當街斬首,怕是才能去求侯爺的寬恕——我等茍活之人,哪有這樣的權利!”

藍曉君狠狠一腳踢在覆陸支小腿脛骨上,覆陸支重重跪倒在地,低著頭一聲不吭,眼淚卻掉了下來。

九方纓看了他們片刻,嘆息一聲,“你要過去麽?”

金日磾緩緩搖頭,將她的手握住,“正如於辰所說,我等茍活之人,哪有資格談‘寬恕’二字……我們只有許多自己應做的事。”

九方纓擡起頭,紅著眼睛凝視他片刻,終於也用力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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