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們就動手了？”九方纓的聲音裏有一絲自己也無法察覺的顫抖。

沙摩提驕傲地點點頭，揮了揮拳頭，“為了到達漢朝，我們商隊爬過了數不盡的高山，越過許許多多的河流，還穿越了望不到邊際的沙漠。沙漠中的胡狼比人更兇險，沒這點本事，怎麽能來到長安呢？”

九方纓一手扶額，這西域人無疑令事情更麻煩了！廣陵王府的人既然已經確定了細君在這裏，挨打只會激起他們的鬥志，稍加查訪很快便能知曉細君在她家中。

她苦惱地抱頭坐下，自然沒有看到對面二人的情形。

聽到穿越沙漠鬥胡狼，細君小臉一白，但目光裏的仰慕更加熾烈，癡癡地看著身邊俊朗的西域商人。

沙摩提察覺到她的目光，回過頭，勾起唇角向她溫柔一笑。細君登時臉上一紅，慌忙低下頭去，手指輕輕糾纏。

事已至此，九方纓也無可奈何了，但看到沙摩提臉上的笑容，她沒來由的一陣不悅，站起身來，“感謝你方才為細……為我表妹出頭。若真有什麽事，我會前往長安令衙門報知一切，毋需足下再插手。請吧。”

她做出請離的手勢，沙摩提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果真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乖覺的樣子令九方纓有些驚訝。

這還是之前一直纏著她要求她加入西域商隊的沙摩提麽？

但能將其順利送走，九方纓還是松了口氣。她轉回頭去，細君依然低著頭坐在那裏，柔弱的身子仿佛隨時會崩潰一般。

九方纓暗自嘆了口氣，那群害她人終於找上門來了，雖然這回暫借了文朝雲的地盤掩飾過去，可難保他們不會發現她的家啊。

“咦，怎麽一個個都愁眉苦臉呢？”文朝雲的聲音仿佛回應她的思緒般突然出現，嫵媚的老板娘婷婷走近，將手搭在九方纓肩頭，輕輕一笑，“真是無情之人，那樣英俊的男子都能放走，可見是個沒眼光的——柳姑娘，我說得可對？”

細君依然低垂著頭，九方纓連忙咳嗽一聲，細君這才一下驚起，臉上的緋紅卻怎麽都掩不住。

九方纓心裏一跳，莫非……細君對那個沙摩提……

“看來，有人比阿纓更識得風情呢。”文朝雲掩嘴笑道。

九方纓有些責備地看了她一眼，皺起眉頭，“那人是個西域商人，全然是個來歷不明的人物，又主動要將我招攬進他們商隊。”

文朝雲“誒”了一聲，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刮了刮臉頰，若有所思，“這樣豈不瀟灑麽？能游歷四方，縱覽河山，若他是西域人，只怕還要橫穿沙漠，這樣的經歷可不是人人都會擁有的。”

“朝雲姊姊！這……這豈是隨便說說便好的？”見她越說越隨性，九方纓急得跺了跺腳。

文朝雲眼波一轉，已將細君的羞澀、九方纓的嗔怒收入眼中，心下已經了然。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伸出手指戳了戳九方纓的臉蛋，“你呀，當真是個容易較真的人物。不過是說笑罷了，那些是男兒所為，你當真將自己當做那樣的人物了？”

“……哎。”九方纓這回真是笑也不是氣也不是，眉頭擰成一團，無奈地看著文朝雲。

文朝雲過去扶起細君，柔聲道：“今日之事，所幸柳妹妹沒有受傷。偌大的長安，即便真有當街行兇之事，報說那位長安令大人，他必會秉公處置，哪裏輪得到個人出頭呢，枉傷了自己罷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細君的面孔。就連九方纓也被她的話吸引，細細想過，頓覺深以為然。

見細君神色略有些松動，她這才綻出微笑，把細君交到九方纓手中，“你們從後門出去，快些回家吧。”

“多謝了。”九方纓由衷地說，挽了細君的手，急急地走了出去。

文朝雲所說，九方纓深以為然。廣陵王府即便再如何跋扈，他們要尋的是細君其人，自然會保證她的性命安全，不會真下毒手，哪裏至於要動手打人？

自然，也用不著沙摩提的“仗義”相助了。

可他偏偏做了這樣的事，還獨獨出現在細君的面前，九方纓不免要大膽想過，莫非沙摩提與廣陵王府有所牽連？

但這未免太可笑……一個西域商人和一位王子，不過是為了尋找失蹤的翁主，所作所為竟至於此麽？

九方纓拍了拍腦門，不論如何，沙摩提這人太過險惡，她一定要倍加小心才是。

回到家中，九方纓正要像以往那般帶著細君去做飯，忽然聽身後細君低聲道：“纓姐姐，我……身上有些不舒服，今晚可否容我獨處？”

九方纓一楞，隨即了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也罷，今日你確受驚了，毋需擔心，那人只是想拉攏我入他們商隊，一切純屬湊巧，你可安心。至於廣陵王府那邊，我們且走且看，必然會有法子的。”

她對細君有信心，這樣一位冰雪聰明的翁主，自然會懂得利弊，更會明白沙摩提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思。

細君訥訥應聲，轉身往房間走去。

九方纓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只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但終究沒有挑明。或許細君是今日大受刺激罷……讓她獨處也是好的。

但九方纓決不會想到，正是這樣的一份“相信”，讓她犯下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

細君幾乎是飛快地奔回了自己的屋子。關上門，她雙膝一軟，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床上。

他們找到了她……她終究還是不能再這裏久留了，這註定將是害人害己的事情。

她還能逃到哪裏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個將她家人趕盡殺絕的帝王依然坐在皇位上，而她依然留在這片土地上。

若是……她逃離大漢呢？

若是她隨著那個人，去往大漠、高山、河流呢？

細君翻了個身，兩眼望著已然黢黑的屋頂，臉上卻變得越來越灼熱。

今日發生的事情，她並沒有盡數講給九方纓聽——這是她和那個長著藍眼睛的人的約定。

想起他的笑容，他拼著受傷將她攬在懷裏的舉動，他的氣息和懷抱和溫度都令細君一陣心跳加速。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了文朝雲的酒肆。那兩名廣陵王府的侍衛令她回想起曾經江都國發生的事情，痛苦的情緒一直撕扯著她的心。

等到恢覆了意識的時候，她已經置身於那間光線暧昧的廂房之中，而那個救了她的英俊男子臉上傷痕累累，卻依然微笑著看她。

“姑娘，你沒事吧？”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動聽，如輕風般撩著她的心。

是他……是那個集市上賣給她琉璃馬的西域商人！

趁著文朝雲派來的上酒少女出去取藥物，細君的眼淚驀地流了下來，她立即捂著嘴不讓自己的哭聲透出。

“莫哭，你若哭了，我不是白白救你了嗎？”沙摩提連忙伸出手去觸她的臉頰，細君下意識地躲過，聲音哽咽，“你……你為何救我？”

沙摩提微微動了動身體，因為扯到傷口而齜牙咧嘴。“我記得你，你買了我的琉璃馬。”他咧著嘴笑，但那張英俊的面孔並沒有絲毫影響，“那樣美麗的琉璃自然要配美麗的姑娘，我記住了你，卻始終沒有辦法找到你的下落。”

細君呼吸一滯，胸腔裏跳動的心聲忽然更大了。

“所以……我反過來下手，先去找和你在一起的少年人。”沙摩提摸了摸腦袋，“他叫‘薛纓’，對嗎？我找了個借口，想要招攬他進我們商隊，可是他很生氣地拒絕了，我也沒有辦法再繼續問下去……”

他忽然神情變得緊張，一下子抓住細君的手，“我聽說，你們漢人成婚都很早，你和他、是不是也……啊？”

他的聲音變得結結巴巴，俊秀的臉也染上了淡淡的紅暈。細君呆呆地看著他，將手用力地按在心口上，似乎要用這樣的辦法來制止那越發劇烈的跳動。

“不……她、她只是我的表哥。”細君鬼使神差地回答，“我沒有成婚……漢律只說，‘女子十五不嫁其父母有罪’，如今我……我才十四。”

說完，她才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猛地漲紅臉，只好低下頭去。

鬼使神差的，她卻沒有掙脫沙摩提的手。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沙摩提主動放開了她的手，下一瞬，上酒少女捧著金創藥和白布走了進來。

手上驟然消失的溫度令細君有些悵然若失，但沙摩提的目光仍然落在她的身上，那樣溫柔地看著她。

細君覺得一陣從未有過的溫暖溢滿全身，她知道，從買下琉璃馬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被這個男人吸引了。

中途，少女出去換了一次藥，細君正想起身，沙摩提的手又伸了過來，將她的柔荑握住，捧到唇邊輕輕一吻。

“美麗的姑娘，我會再來找你的。”他的聲音很輕，很低，卻如春風一般將她包圍，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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