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如同金日磾一般，自然是匈奴人了吧？

九方纓腦中剛剛浮現這個想法，自己立即覺得尷尬了，下意識地低下頭。說好的不再惦記那個人，卻怎麽都能想起他來。

覆陸支摸了摸後腦勺，哈哈笑了，“沒事，就是路過。聽日磾說你這裏招了個新夥計，很是厲害，怎麽，就是這一位？”說著轉過頭來，只沖著九方纓笑。

那笑容看起來極為憨厚，眼神卻極銳利，九方纓被那目光刺得心頭打了個突，一下子明白了：這人是沖著她來的！

“今日軍中不用訓練麽？這麽一大早就在外晃悠。”霍嬗道，神情明顯有些不悅了。

他也註意到了覆陸支的目光，心裏有些緊張。盡管覆陸支對他尊敬，但事涉九方纓，他此時卻不敢懈怠。

覆陸支一攤手，頗為幽怨地看向霍嬗，嘆氣道：“除去練兵，還有什麽別的事做？好容易得閑，小侯爺可千萬放我一馬，別再提軍營裏的事了。”

他的表情誇張，看起來真是挺可憐，霍嬗忍俊不禁，正要接著他的話調侃幾句，忽然看到九方纓緊抿著唇站在一旁，沈默著不發一言，忽然想起了剛剛的事，轉過頭看到眼前的情形，登時怒了，大喝一聲：“你二人站住！”

方才那兩名自稱廣陵王府侍衛的人，原本打算趁著他們敘舊情時溜走，這時被霍嬗喝止，兩個壯漢竟嚇得一哆嗦，顫巍巍地停住腳步，轉頭朝著霍嬗跪下了，“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九方纓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滑稽的一幕，就連兩個侍衛都知道，這個小男孩是不可被得罪的。

霍嬗看了九方纓一眼，示意於辰將自己扶過去。等到靠近了她，霍嬗壓低聲音向她問道：“你這小子，怎麽惹上了廣陵王？”

九方纓立即堅定地搖了頭，臉上浮現茫然，“我若知道，哪有今日之禍？”

霍嬗仔細地看了看她，小臉有些皺起，輕嗤一聲，“或許是暴利長。”

舅舅？難道舅舅又在宮裏做了什麽？一想到有可能是這個緣故，九方纓只覺得一陣頭痛。

今日是舅舅擔當廄丞的第二日，昨日又恰巧遇上霍嬗墜馬出事，馴服天馬迫在眉睫，也不知不熟練的舅舅能否成功，是否會被皇帝責備？

這時又惹上廣陵王的話……

九方纓心中終於拿定主意，正要說話，卻發現霍嬗的目光已經轉到了那兩名侍衛身上，皺著眉頭似在研究他們二人。

盡管依然是這樣稚嫩的臉龐，但現在九方纓已經漸漸習慣了他骨子裏透出的成熟氣息，也不再覺得奇怪或者不合適。

她輕輕扯了扯霍嬗的袖子，小聲道：“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快打發了他們好，你呀，就算再怎麽被皇帝寵愛，也千萬別和王爺結怨吶。”

霍嬗身體一僵，為何他從不曾感到……這少年說話的聲音是這般軟軟的？

而且那最後一句關懷的話，若是別人說，霍嬗只當是來討好巴結的廢話。

但聽到九方纓的聲音，聽到她難得的輕言慢語，全然不似尋常的犀利，他竟然覺得有點心慌，耳朵也有點發熱了。

“唔唔，我知道了……”霍嬗逃也似的轉開頭，狼狽地推著於辰，於辰只得順著他的意思往旁邊挪動幾步，不解地道：“侯爺，要如何？”

霍嬗一捏拳頭，頭腦終於冷靜下來。他皺著眉頭看向那兩名侍衛，忽然厲聲道：“大膽狂徒，竟敢冒充是廣陵王府侍衛，下次再被本侯抓住，定將你們扭送長安令，也請王爺來親自審訊！”

那兩名侍衛楞了半天，可算聽出來這是在找借口放他們走，趕緊磕頭，“是是是，侯爺恕罪，小人這就走……”

“還不快滾！”霍嬗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那兩名侍衛馬上，連滾帶爬地走了，腳下飛快。

“……真厲害！”九方纓在一旁都看呆了，連忙拍手，由衷地讚嘆一聲，“虧你想的出來這樣的‘假冒’理由，不愧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呢。”

“可不是？小侯爺真是厲害。”覆陸支跟著誇獎了一番，這才笑呵呵地向聶紹一抱拳，“下次軍中若再有馬駒的事，定來找你家小夥計幫忙，看看她究竟有多少分量。先告辭了！”

聶紹拈須一笑，卻不回答。覆陸支也不以為意，向霍嬗也道別過，臨走時特意深深看了一眼九方纓，這才笑吟吟地走開了。

直到走出很遠，早已聽不見馬市的聲音，覆陸支驀地停住腳步，無奈一笑，改用匈奴語道：“如果真的好奇，那就自己去調查她……”

他的話音剛落，從一旁的小巷中款款走出來一人，明艷火辣的裝扮讓覆陸支的眼睛瞬間亮了，後面的抱怨也都立即收了回去。

“可我不像你，認識那麽多漢人，還能在他們中間這麽自在。”阿提蘭嘟嘴，也用匈奴語向他埋怨道。

她輕輕拂了拂衣裳上的痕跡，踏著輕快的步子走近跟前，秀發在風中劃過一個弧度，覆陸支貪婪地深吸一口氣，表情變得癡迷。

阿提蘭裝作沒看到他的這個動作，笑道：“怎麽樣，那家夥的底細打探清楚了麽？”

覆陸支大膽地去挽她的手，阿提蘭微微躲避了一下，但覆陸支依然去握，她只好任由他握住，聲音有些冷了，“因淳王，若早知你說不出所以然，我應當去求助於他人！”

聽到那個稱呼，覆陸支臉上一紅，這才不情願地松開手，嘀咕道：“那小子沒有什麽特別的，我只見他在那刷了一個時辰的馬，沒見他做什麽‘相馬’……不過，相馬究竟是什麽？”

“說了你也不明白。”阿提蘭隨口敷衍了一句，卻並不因此而滿意，“這人究竟什麽來頭？是否另有背景？”

覆陸支眸光一閃，臉上掠過嫉妒之色，但仍然道：“他在長安有一處新買的宅子。看起來，小侯爺對他很是看重和在意……如此說來，今日恰巧有廣陵王府來請，卻被他拒絕，險些要動手。”

“小侯爺……那個小侯爺？！”阿提蘭登時驚呆，喃喃，“怎麽會……連小侯爺都被那個人給……她究竟是什麽來頭？”

“蘭兒？”覆陸支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竟從未見過阿提蘭如此在意一個外人，何況還是個漢人……他搖了搖頭，這倒不是問題，他的友人也在入漢後續弦了漢女，但阿提蘭如此做法，他卻仿佛在為他人牽線，委實愚蠢了些！

如此細想下去，覆陸支不禁臉色一沈，聲音也帶上了陰森，“那人究竟是誰？你什麽時候也喜歡漢人了？”

“我？”阿提蘭一楞，眼波流轉，訥訥遲疑著，“不……並非如此。”

為何覆陸支只打探到這些消息？她還想知道更多，這個小子無端端出現，卻令金日磾如此在意，她相信她的直覺，這小子正在逐漸奪走金日磾的心！

可是……金日磾怎麽會喜歡上一個男子？阿提蘭拍了拍腦門，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可笑，這決不可能，若果真如此，金傅又從何處誕生？

難道那個賣馬少年並非……

“她是個女子！”阿提蘭驀地驚呼，臉都才了。

“……什麽？”覆陸支氣得要冒煙，這阿提蘭分明是又移情別人，還誣陷說那少年是女子，可笑他竟當真為她驅使，去替她打聽她的新情郎消息！

覆陸支越想越是火大，幹脆轉身離去。他鐘情阿提蘭已久，但也知曉阿提蘭素來圍著金日磾打轉，他也只得暫退一步。

他畢竟不如日磾年輕，亦不如日磾在朝廷中官職之高，更重要的是，阿提蘭一心撲在這位昔日的休屠部王子身上，他不願這般強迫於人。

如今，這小娘們兒竟轉頭移情了別人？

阿提蘭為自己的這個念頭大吃一驚，在原地怔怔地站著拼命回想，全然沒有察覺到覆陸支的離去。

若那“少年”是女子，似乎很多事情都能說通了。

回想起那“少年”柔弱秀美的模樣，還有金日磾關切的眼神，阿提蘭緊緊捏住拳頭，她不會讓這該死的漢女得逞的！

“阿嚏！”

九方纓打了個噴嚏，趕緊掏出手帕捂住臉，但那狼狽的模樣還是被霍嬗看了個一清二楚，登時哈哈大笑起來：“可真是醜！”

“與你何幹！”九方纓咬牙切齒，若不是於辰在一旁虎視眈眈，她早把手帕糊到了他臉上，“繼續說，那覆陸支既然是匈奴的王，怎麽會對你如此客氣？”

打發完了廣陵王府的麻煩事，霍嬗借口說身體乏累，死活賴在了店裏不走。即便於辰和九方纓都無可奈何，但聶紹似乎不甚在意，便由得這小侯爺胡鬧了。

霍嬗理所應當地點頭，“是我爹將其招降，又大膽將其啟用的。他如今能在軍營裏步步高升，得虧我爹當年的用人不疑，他為何不能對我恭敬？”

九方纓噙齒而笑，“這可是第一次聽你如此主動說到這麽多次‘父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