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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初見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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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車簾,九方纓看到細君已經簡單梳洗過,身上穿的也是她車裏的舊衣裳,因此略顯得有些寬松。

柳細君坐在薛林氏身邊,只是垂著頭,呆呆的似乎心事重重,聽到九方纓的聲音,她才驀然驚醒,支吾著道:“我也記不太清,一向是爹娘記事……或許在宣平門左近,我……我也不確信……”

說著,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擡手掩面。

“莫哭莫哭,等到安頓下來,我們再助你尋人。”薛林氏趕緊回身安撫,同車共輦了這一陣子,她已被這苦命女孩兒的經歷打動,母愛泛濫分外疼惜。

九方纓點頭,重新放下車簾,輕輕嘆息一聲。

宣平門離清明門不太遠,先去那邊落腳再做打算也好。

“舅舅——”九方纓轉頭叫人,卻見暴利長正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竟是一群女子在街邊買胭脂水粉,嬌笑著分外開心。

九方纓好氣又好笑,提起鞭子向暴利長抽了過去,“當心眼珠子沒了!快些,我們得往宣平門去了。”

“哎唷可破相了!”暴利長嚇了一跳,捂著臉慘叫。

車裏的細君被他逗得破涕為笑,薛林氏也跟著笑了起來,“得了得了,大街上你倆置什麽氣呢,安頓下來才是要緊事。”

長安城內槐榆成蔭,松柏茂盛,城中更是極盡繁華,商鋪林立,與新野鄉下全然不同。

暴利長看得眼花繚亂,差點都忘了駕車,就連薛林氏也忍不住撩開了車簾,興趣盎然地往外看。

九方纓也饒有興趣地看著,卻不像他們那麽觸動,面上只是帶著淡淡的笑。

夢裏多次出現過的地方,等到親眼見到,她卻反而心中平靜。

“纓姐姐……”

她低下頭,細君已經擦去了淚水,正趴在車窗邊仰視她,“姐姐,你不喜歡長安嗎?”

“何出此言?”九方纓奇道。

細君輕笑,目光在薛林氏和暴利長之間一掃,輕道:“外人來長安,多是這般模樣。獨纓姐姐……不是。”

九方纓抿唇而笑,她對這個聰慧伶俐的女孩子仿佛極為投緣,不禁又生出了幾分憐愛。

問路來到宣平門一帶,一路走來竟都是些權貴宅邸,朱門大戶,直看得暴利長瞠目結舌,滿臉都是心向往之,嘴上卻不敢說出來,生怕又遭九方纓擠兌。

終於找到了客棧,一行人投宿下,薛林氏與兩個年輕女孩子分得一間房,暴利長一人一間。

“阿纓,這一路可累壞我了,我定要睡到明日,屆時記得拍門喚我起身。”這裏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身份,暴利長身心俱松,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擺著手踉蹌著走了,“還有,那兩匹馬老爺,也都仰仗你了……”

“諾。”九方纓哭笑不得。

進了房間,九方纓先扶著臉色有些發白的薛林氏躺下,為她撫背順氣了一陣子,薛林氏咳嗽漸止,終於安然睡去。

安頓了婆婆,九方纓回到桌前倒水飲下,卻見細君也坐在桌前睜著眼睛看她,但眉眼之間倦色濃郁。

“細君妹妹,累了便去休息。”九方纓不太習慣被人這麽盯著,忙找話。

細君勉強一笑,搖搖頭,“承蒙纓姐姐、暴先生解救收留,細君無以為報,還是纓姐姐去歇息吧,我守著薛夫人。”

九方纓心裏感到分外溫暖,本還想推辭,但短短相處下來,她知道細君是個玲瓏心肝的人物,如果不讓細君報答,反而更讓她難堪和不安。

一念及此,九方纓也就點點頭,站起了身,“其實我也並不乏,不如……我去餵馬,然後去外面打聽一下可長住的房子,我娘就煩請細君妹妹多費心了。”

細君眼中一片明亮,重重地點頭。

一路自新野趕路而來,人馬皆乏,因此雖說要盡早獻馬,也要等待這匹“天馬”休整完畢,神氣十足的進宮才好。

九方纓向客棧掌櫃付過錢,店裏的小二隨後就熱忱地提來了草料。白龍歡喜得緊,埋頭就開始大快朵頤,那匹“天馬”則稍有遲疑,溜圓的眼睛東看西看,奈何也饑腸轆轆,終於也跟著白龍一起吃了起來。

如今天色明亮,九方纓終於有機會好好見識這匹“天馬”。

雖然被一路當成駕車的駑馬,現在休息了半天又飽餐一頓,這匹馬又顯得精神了。

這駿馬通體漆黑油亮,脖頸和身體都修長,方頭明目,雙耳小如削成,碩大的鼻孔一排健齒的啃咬不住噴氣,九方纓越看越喜,忍不住伸手去捏它的骨,駿馬一驚,擡腿就要踢她,不料根本踢不到,焦躁得連連甩頭。

“想不到你還真是壞脾氣。”九方纓忍俊不禁,拍拍馬頭。

看九方纓熟練地給兩馬餵食、刷洗,小二在一旁差點看呆了,半天才回過神,諂媚地道:“公子可是好福氣,能有兩匹如此神駿的馬兒,按朝廷‘覆馬令’所言,公子家可免去兩位男丁的兵役吶!”

九方纓正為白龍刷著背,聞言一怔,心中莫名有些疼痛,面上仍是淡笑。

免兵役……若真有如此運勢,薛玉年又何至於死在遙遠的南越,屍骨無存?

似察覺到她心中傷痛,白龍忽然擡頭,伸過來馬臉輕輕磨蹭她的頭發。

旁邊的“天馬”也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這對主仆的親昵舉動,連吃草的嘴裏也慢了下來。

“哎喲這馬兒可真是通人性,不得了……公子您繼續忙著,小的回去跑堂了。”小二驚奇萬分,但這時掌櫃的在聲聲喚他過去,只好不舍地離開。

九方纓抱住白龍,埋首在它的馬鬃間。

兒時剛學會走路,父親便開始敦促她學習騎術,父親說,先要學會掌控,其次才能學相馬。

說這話時,父親的神情不似往日的儒雅溫和,冷肅的面孔之下分明隱藏著一絲難忍的郁憤。

後來舅舅抱她,調侃問她家中有哪些人,九方纓數指頭同他說:爹爹,舅舅,舅母,表妹,白龍,我。

那樣鄭而重之的將白龍放在她的名字之前,舅舅只當是童言,撫掌大笑,父親卻拄著拐在一旁向她微笑,眼睛裏滿是讚許。

有白龍在身邊,就好像嚴父仍在身側敦促。

九方纓靜靜地依偎了片刻,等到站直了身子,才發覺臉上已滿是淚水。

她慌忙擦了擦臉,撫了撫白龍的臉頰,“我要到街上一去,白龍你是長輩,不可欺侮人家。”

白龍打了個響鼻,把臉別轉開來,似乎有點賭氣。

九方纓失笑,自家老馬真是太過通人意了。她有些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白龍僅剩的一只耳朵,理了理衣衫和發髻,這才往街上轉了過去。

今日暫居的客棧最近長安的東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甚至還有些五官特別的胡人也開著店鋪,用不太純屬的漢話招攬著來往商客。

九方纓卻對他們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她急著要找到可住的房子,要想在長安待下去,成天的住客棧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啊呀快、快把它拉住!”

“傷人啦!閃開,還不通通避開!”

“有孩子!當心著點!”

……

一陣激烈的吵鬧聲忽然從前面傳來,九方纓皺眉,打算繞過去換一條街走。出門在外,不惹事最好。

“噅噅——”馬的驚嘶從鼎沸的人聲中穿透出來,其意悲愴,在九方纓心頭繚繞不絕。

九方纓腳下一頓,馬上調轉方向飛奔而去。

“借過,請讓讓……”九方纓費力地往前擠,“發生什麽啦?”

人群中有人好心拉了她一把,道:“小子,瞧你瘦不伶仃的,可別被馬蹄給踏死了!是馬發狂啦!”

九方纓一聽,更是急切,更加用力地往人群裏擠。突然前面尖叫疊起,人潮齊刷刷後退,她也被帶著身不由己地後退幾步,登時急道:“我——我會醫馬——讓我看看——”

不知是誰一個助力,九方纓感覺身上一輕,仿佛被人從人群裏推了出去,險些又往前撲倒。

她松了口氣,急忙擡頭往四面找那發狂的馬,突然眼前一個黑影撲來,她暗叫不好,就地一滾躲了開去,身後鐵蹄落地的清脆聲音驚得她一身冷汗。

“餵,你說你會看馬?”頭頂有人倨傲地說,“那你……”

九方纓掙紮著起身,張口要答,那發狂的馬又仰天長嘶,死命一掙,原本拽著韁繩的家丁嚇得手一松開,眼看著那馬掉轉頭,向著九方纓的方向沖了過來。

“……那你快去把它制服!”說話的家丁神色大變,哪裏還見到倨傲之色,慌得跌跌撞撞往後退。

九方纓定下心神,從腰間掣出鞭子,返身凜然迎上那匹發狂的馬。

“當心!”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渾厚深沈。

馬蹄近在咫尺,但九方纓坦然凝視,她並不怕馬。

忽然一道人影如神兵天降,穩穩地落在馬背上,用力扯住韁繩。

烈馬發出驚嘶,跛著腳掙紮,拼命想把背上的人甩下來,但馬上的騎士依然穩如磐石。

終於,烈馬似累了,低下頭喘起粗氣。

想不到這人也是個馴馬好手?九方纓原本全神貫註盯著馬,此時心裏一松,才來得及往騎士看去,卻吃了一驚。

人群裏原本響起了兩聲零碎的歡呼,但馬上又消失。人們面面相覷,終於,有個聲音低低地說了出來:“竟然,是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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