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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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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微微支起的隔扇窗, 祝苡苡看見由遠及近,緩步而來的孟循。

他穿著一身紅羅圓領袍,身形高大又挺直,一張清俊的臉若隱若現於暗淡的月光之中, 面色淡漠, 看不出情緒。

孟循將將而立之年, 能在這個年紀有他這般的身份地位,本該是意氣風發, 眉宇中透著傲氣,偏偏孟循卻全然不同, 他不喜形於色,眉目像是蘊著一層薄薄的迷霧裏,將他的喜怒哀樂藏於迷霧之下,晦暗而又內斂。

只是幾天未見,孟循面上又添了不少疲憊, 遠遠看著, 讓祝苡苡的心緒又莫名覆雜了幾分。

似乎她的目光太過顯眼, 遠處的孟循若有所察般的朝這邊瞥了瞥。

她下意識想要躲開,卻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撞了正著。祝苡苡輕輕掐著垂在袖間的手指, 克制著想要躲開, 又擠出些許笑容, 與孟循對上。

暗淡的月色與昏黃的燭光似乎融在了一處,借著這泛著微微暖意的光, 孟循看見了她唇邊的笑。那笑不太真誠,像是刻意為之, 但即便如此, 也足以讓孟循喜笑顏開。

他怔了會兒, 眉目間的倦意隨之頃刻一掃而空,唇邊牽著些許微不可查笑意,原本還算和緩的腳步不自覺加快了幾分。

他想要更快些走到她身邊。

萬家燈火,其中有一盞是為他而明。這樣的場景,是孟循曾經在那些虛無縹緲的綺夢裏,切身感受過的。

他是個親緣淡薄的人,在京中待了這樣多年,也從未想過要回徽州府去見見自己的妹妹。孟蘭成婚時,他只是遣人送了賀禮過去,外甥女出生都快兩年,才將將見了一面。若非是因為徽州府的那樁案子,興許直至現在,他也不會特意回去一次。

於他而言,只要孟蘭好好的,見或不見都沒什麽差別。

本該是這樣,本該所有人都是這樣。

但若換作是她,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再讓他經歷一遭與她半年不見這樣的日子,他決計無法忍受。

好在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他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孟循徑直朝祝苡苡的方向走去,唇邊的笑意愈發明顯。

祝苡苡隔著窗戶遠遠的看著他,自然而然,他的反應皆落在她眼裏。那原本不喜形於色的人,眉目間的笑意,淺淡卻又純摯,一顰一笑,皆是因她而起。

她心緒兀的有些覆雜,只得匆匆撇過頭去,又隨手將槅扇窗關上。

片刻後,孟循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時候不早了,怎麽不去休息?”

他唇邊牽著笑,聲音低沈又溫潤。

然而註意卻察覺不到這些,他只覺得心中煩悶,費力壓下心中的異樣,她擠出幾分笑容,起身迎了上去。

她還有不少的話想要問孟循,得打起精神來才行。

捏緊身上的罩衫,她笑著開口:“有些話想同你說,問過丫鬟了,說你今日會回來。”

孟循怔了會,隨即擡手牽起她垂放在身邊的柔荑,“其實不必等著,你要是有什麽話,同身邊的丫鬟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他矮下身來,語調裏又多了幾分繾綣,“在你身邊的兩個丫鬟,雖比不得自小貼身伺候你長大的忍冬和銀丹,但只是傳個話,出不了差錯。”

察覺到他的靠近,祝苡苡有些許抗拒,她不自覺朝後退了半步,想要掙脫他的手,只是猶豫了會兒便作罷了。

“叫人傳話總歸是不一樣的……”她微微蹙著眉,擡頭對上孟循的眼,“今日那位你特地請人請的大夫,替我診了脈,只是我見他不願多談,像是有事瞞著我,我再問他,他便不肯多言……”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從他口中知曉那大夫有意隱瞞的事。

這樁事,他也沒打算一直瞞著她,她自己的身子當然自己最清楚,即便要瞞,也只能瞞過一時。

他只是想等到更確定時,挑個好時機,再告訴她。

但就當下而言,確實算不得什麽好時機。

想起這幾日外間的傳聞,孟循收斂了神色。

“沒什麽事,興許是那大夫頭一回見你,說話拘謹了些,苡苡會錯意了。”

孟循神色如常坦然的看向祝苡苡,似乎沒有半分隱瞞。

祝苡苡定定看著孟循,她上下打量著他,卻並未從他面上瞥見半分端倪。

她眉心隱隱跳動,總覺得事情沒有那樣簡單,她直覺孟循是有事瞞著她的。

自她從徽州府來京城,她幾乎沒怎麽外出,成日便待在府裏,於京城的記憶,也早已是兩年前的事情。

她忍不住猜測,“我病了……藥石無靈?”

孟循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苡苡多想了,你身子康健,沒有傷病……”

“那究竟是為什麽?”她壓低眉頭,接著開口,“回京的路上你便替我請過大夫,現在又是這樣,我身子要真是一如往常,你又怎會……”

“苡苡,夜深了休息罷,明日,我讓大夫再來一趟,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便問大夫,我讓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定沒有半分隱瞞,好不好?”

他的話,似是寬慰又更像是勸哄。可在祝苡苡這裏,卻又起不了半分作用,她迫切的想知道,一刻都不想再等了。以孟循的手段,若真要有事瞞著她,即便她再見那大夫多少面,再向大夫問任何話,他也有的是辦法來搪塞她。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等。

“為何一定要等到明天?”

這話一出,孟循怔了半分。他沒想到她對此事會不依不饒。

他悄然松開了握著祝苡苡的手,“苡苡想要知道的,我也並非全然知曉,我既非醫者,又怎麽知道那些,”凝望著搖曳的燭光,他笑到,“是我太緊張苡苡了,反倒害的你,過分操心自己身體。”

這話一出,祝苡苡心中多了幾分了然。孟循的態度,已經昭示,他是不願與她說真話的。至少,在此刻他心中想著的並不是好好回答她。

可她實在猜不透孟循有什麽好瞞著她的,既然並非藥石無靈,讓她知曉自己的身子如何,又有何不可。

興許在孟循眼中,她的話無足輕重,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究竟要如何,你才願意告訴我……”她低聲輕喃,又自嘲的笑了笑,“自從回了京城,我便再也沒踏出這座宅院半步,成日拘束在這裏,我曉得,日子是這樣過的,我也沒有半句怨言,可只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你都不願意告訴我,孟大人,你究竟在擔心些什麽?”

她胸中情緒紛湧,有疑惑,有無奈,更多的是氣憤。她分明曉得此刻她該冷靜些,好好與孟循說道,孟循總歸是在意她的,不該絲毫不顧及她的意願。可不知怎的,她就是很難冷靜下來。

越是抑制,反倒越是沖動。

她朝後退了幾步,又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圓凳,咚的一聲,疼得她嘶了口氣兒。

孟循趕忙彎腰上前,就在這樣正要挨著她的時候,被她的手一把拂開。

她微微喘著氣,“別碰我,我不要你關心……”

她雙目微紅,面上的情緒叫人一覽無餘,她很生氣,壓抑不住的生氣。氣息翻湧,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祝苡苡晚食只隨意的用了幾口,又是久久坐著不過大聲說了幾句話,這會兒,就像是力氣被人抽幹了似的。從前,她也沒有這樣容易疲憊的時候,這幾日她也未曾操勞,與理來說,不該是這樣。

她單手撐著面前的螺鈿雕花圓桌,手指用了幾分力氣,定定的看著面前孟循,一會兒過去,生出幾分恍惚。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這樣多年,她少有力不從心,容易倦怠的時候。

除了許多年前……

渙散的雙目漸漸凝過神來,她眉頭微蹙,站直了身子。

“我……我難道……”她聲音很輕,原本垂落的手緩緩擡起,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仔細想想,一切都有跡可循。

前些時候,在徽州府衙大牢陡然暈倒,還有這一路上,孟循的處處小心。甚至這幾個月來,孟循都未曾碰過她。依照她以前對孟循的了解,自己這副皮囊,他應該是喜歡的,且前段日子,他們幾乎天天宿在一處。

那會兒,祝苡苡只覺得慶幸,慶幸孟循不碰她,也並未深想,如今看來,怕是孟循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似乎,她已有近兩月沒來月事了……

原本只以為是路上奔波,水土不服,細細調理一段時候,應該就沒有大礙,以至於祝苡苡並未在意此事,於她而言,不來月事反倒是輕松。

思慮良久,她低聲輕喃,“有孩子了麽……”

她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入了孟循耳中。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兩個月了,苡苡也並非第一次懷有身孕,她有所察覺,也是應當的。

原本還想再等些時候告訴她,現在怕是已經瞞不住了。

祝苡苡快步上前,倏地抓住孟循的手,“你早知道了,為何不告訴我?是在什麽時候?是不是……是不是還在徽州府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孟循合著眸子輕輕舒出一口氣,隨後微微晗首,“那時候時日尚淺,大夫也並未確認,真正確認的時候,是在那次路上馬車受驚,我著人請了大夫替你請脈。”

祝苡苡望著孟循,眉目間越發迷茫。

這孩子是穆延的,孟循猜也猜得出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留著?

不僅留著,孟循還處處顧及著她,仔細著她的情緒,生怕她有一絲不妥。孟循的所作所為,倒像是,他的孩子似的。

一室靜謐,良久之後,祝苡苡才牽著唇開口:“大人打算怎麽做?”

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沒想到,蒼天竟給她這樣一個意外。

那段日子,她與穆延那般親近,便是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身子。如今好了,報應不爽,一晌貪歡,種下了這般孽果。

祝苡苡擡手輕輕撫弄著小腹,只是因為月份尚淺,她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異樣。

現下他們這般糾葛的關系,實在不宜留著這孩子。她已經和穆延了斷了前緣,留著這樣一絲瓜葛,又有何意義,反倒是徒增煩惱。

只是想到要斷送這個孩子,祝苡苡心裏還是掙紮猶豫。

她忍不住咬著下唇。

她的反應,一一落入了孟循的眼裏。

只不過孟循以為,她的猶豫難受,是因為擔心他容不下那個孩子。

好像在她心裏,他從來都是那樣冷血無情。

可比起那些,他更在意的是她的身體。只是他也有尊嚴,要在她面前認下他與旁人的孩子,似乎也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孟循低垂眉目,面色晦暗,“夜深了,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苡苡好好休息。”

撂下這句話,孟循轉身離開。

槅扇門關上的動靜輕巧地隨風飄走,好一會兒過去,祝苡苡無力的坐在圓凳上。

她好想見穆延,好想告訴他,她現在的處境,好想問問他,她究竟該怎麽做。

可是,她答應了孟循的條件,答應了做他的夫人,孟循也幫她,幫祝家度過了難關,她不該做那樣背信棄義的人,況且現在,孟循也待她不薄。

只不過想了一會兒,她雙眼就酸澀的厲害。

悠兒輕手輕腳的進來便瞧見這一幕。

祝苡苡坐在圓凳上,一張芙蓉臉對著燭光,眼睛通紅,似乎還懸著淚。

悠兒心裏一慌,趕緊上前,“夫人您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祝苡苡回過神來,隨意揉了揉眼,“沒事,我是被蠟燭熏著了眼,時候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悠兒趕忙低聲應下,動作輕柔的替她寬衣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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