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把小豆丁抱到膝上，問：“你想吃什麽？”

桌上的人都驚呆了。

“王爺，還是把他給我吧，回頭弄臟了你的衣裳！”蘇青鸞伸手要把小豆丁抱過來，但小豆丁不知怎麽的，卻對面前這陌生的男子，有了莫名的興趣。

他好奇的盯著蕭長安看，大眼睛忽閃忽閃，半晌，問：“你是誰？”

“呃，是……姑父吧！”蕭長安回。

“姑……父？”小豆丁並不明白這代表什麽意思，咬著手指看了他一會兒，咧嘴笑：“進！”

“嗯？”蕭長安不解。

“他誇你長得好看!”蘇青鸞在旁解釋，“進，就是俊！小豆丁，這桌上，還有誰俊呢？”

小豆丁飛快指向白清寒，然後又指向她，指向自己的爺爺和媽媽，指完又叫：“吃飯飯！”

“豆子，還有爹爹忘了指哦！”蘇玄奕提出抗議。

“爹爹……”小豆丁老氣橫秋的皺起眉頭，說出的話，響亮又清晰：“醜！”

眾人忍俊不禁，一起大笑，連蕭長安那張黑臉也陡然舒展開來。

“爹爹哪裏醜了？”蘇玄奕故意逗他，又吹胡子又瞪眼。

小豆丁有樣學樣，也撅起小嘴吹啊吹。

父子倆顯然是玩慣了這個游戲，都樂在其中。

看到爹爹做鬼臉，小豆丁興奮得咯咯直笑，在蕭長安懷裏直撲騰。

這樣的天倫之樂，蕭長安很久都沒有享受過了。

乍然處於這樣的氛圍中，竟有些眼熱。

他把小豆丁往懷裏攬了攬，挾菜給他吃。

小豆丁一邊吃，一邊仍不住盯著他看，看著看著，突然伸手，去摸他的臉。

柔柔嫩嫩的小手指，觸到臉上，有種難以形容的愜意麻癢。

“傷了……”小豆丁摸著他額角的一處疤痕，問：“姑父……痛嗎？”

“早就不痛了！”蕭長安搖頭。

“吹吹！”小豆丁把飯咽下肚，鼓起小腮幫，對著他的傷口吹氣，“吹一下，就變美……”

“是嗎？”蕭長安歪著臉，“那你幫我多吹吹吧！”

蘇青鸞看到他額角那處半月型的傷疤，眸光微黯。

那傷口，是在斷腸山時留下的。

那時她和他，並肩禦敵，視死如歸，他身上多有受傷，鮮血淋漓，一條腿中箭，卻仍揮舞著長劍，帶著殘存的幾百人，殺退敵軍一次又一次進攻。

他們戰鬥到最後一刻，拼到最後，連他也倒下了，倒在了那數百人的屍體，堆成的壁壘之中，鮮血從他的身上汩汩而出。

敵軍仍在環伺叫囂，瘋狂進攻，卒子似蝗蟲，漫山遍野，如烏雲壓頂。

她被壓著，背著他，爬上了斷腸道。

斷腸道直通斷腸山頂峰。

頂峰似淩空之中飛出的一只手掌，托起一塊巨巖，巨巖不過方圓三丈左右，然而即便是這麽小的地方，卻依然有梅花開放，美不勝收。

戰前蘇青鸞曾與蕭長安結伴同游，探險尋幽，被這淩空盛放的紅梅吸引，一路攀援而上，攀上巖頂，才發現這巨巖之上，竟然有一處小小洞穴。

洞穴清爽明亮，視野開闊，四四方方的一間，像是一間小小的屋子，一個溫柔的小窩，又或者，像一個家。

蘇青鸞是把那裏當成他和她的小家的。

彼時他還不知她是女子，但卻也愛上這種鬼斧神工精美絕倫的隱秘之所。

兩人閑暇時便常帶著酒菜，來這裏喝酒聊天賞景。

去得久了，那裏便真的成了一個家。

有酒，有菜，有吃食，有藥物，有被褥，有燈火。

人活著所需的一切，那裏都有。

所以，那是一條生路。

只要爬上去，她和他，應該就能活下來。

但是，那同時也是一條死路。

斷腸道，名不虛傳，道上亂石如尖刀，似犬牙交錯，一不留神，一腳踏空，或滑落懸崖，或，穿腸破肚。

便算在戰前，他和她攀上那座險峰，也要費些氣力。

更不用說，那個時候，她和他，都已受了傷，他重傷暈迷，她的腿中了箭。

從斷腸谷到斷腸道邊，她只用了一個時辰。

可是，從斷腸道向幻想中的家攀爬，不過幾百米的距離，她卻足足了爬了兩天一夜。

那山巖看起來那麽近，仿佛伸手就能觸到似的，那條道兒，看起來也沒有多陡，只是一個漫長的坡度，可是，卻似怎麽爬，也爬不到頭。

她拿繩子把他綁在身上，亂石劃爛了她的皮肉，她數次暈迷，數次劃落，有好幾次她都懷疑自己其實已經死了，只是靈魂不肯離去，仍要重覆著生前不曾完成的夙願。

最終，她還是爬了上去。

她爬上去了，他得到了救治，他活著，她雖然遍體鱗傷，但也還活著，洞穴裏的食物和水，足夠他們撐上好幾天，而山下，他的父親，正與西嶺軍浴血奮戰，西嶺軍已呈潰敗之像，像沒頭的蒼蠅一般，在斷腸山上亂竄……

本來，他和她，都可以好好的活下來。

可是，這些敗兵們發現了巖頂的異常。

為了引開他們，蕭長安最終選擇從巖頂滾落下去……

想到當時的情形，蘇青鸞心口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垂下眼斂，捂住胸口，端起一杯水，大袖掩面，將茶水一飲而入，同時，也將那滿腹悲愴感傷，盡數咽入肚中。

她自認掩飾的很好。

但蕭長安還是發現了異常。

他默默的盯著她看。

女子的面色，沈靜端莊，只眼眶微微泛紅。

“怎麽了？”他問。

“嗯？”蘇青鸞裝沒事人，“喝得太急，被水嗆到了！”

“姑姑你慢點喝！”小豆丁像個大人似的教訓她，“一杯水而已，我又不跟你搶！你就不能像個女孩子那樣，細嚼慢咽嗎？”

他一口氣說出一長段話，語氣流暢，惹得桌上的人都笑起來。

“這可真是了不起！”蘇玄奕一臉驕傲，“我兒子會說句子了！”

“什麽啊！”藍念盈在旁笑，“還不是因為聽慣了！爹爹慣常這樣訓小妹，嫌她吃飯沒女孩相！”

“還真是！”蘇繼業大笑，“青兒，你看，你以後得改改了！連你小侄兒都會笑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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