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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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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妃

堂中所有人驚起, 雲易豐也再難維持冷靜淡然的神色,他自問最近政事上並無過錯,但又怕有什麽疏漏之處,如今聖上下旨莫不是來懲誡他的?

雲易豐想了很多, 好歹穩住面上的神色:“快將人請進來。”

小廝也知此事重大, 不敢再耽擱, 跑著去請人過來。

那來宣旨的內侍名叫陳袁, 是宣明帝身邊的得力內官,他腕上搭著拂塵,不緊不慢地走進堂中, 笑容恰到好處。

雲易豐上前相迎:“陳公公怎麽來了?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陳袁聽得出他在試探旨意, 故而笑道:“侯爺放心, 是喜事。”說著他又掃視在場的人, 看到顯國公夫婦時微微頷首示意,最後揚聲問道:“不知府上二姑娘在何處?速速請出來接旨。”

提及雲棠,在場的人大半楞住,顧少安的反應最大, 他愕然擡頭, 看到陳袁面上的笑, 又想起他剛剛說的“喜事”,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掩在衣袖下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收緊。

國公府夫婦也對視一眼,他們今日是來商議婚事,但商議的不止雲家大姑娘這一門婚事。

這時候提到雲二姑娘……

雲易豐不及反應,已經揮手讓人去請雲棠過來。

他們在堂中沒有等候多久, 身著丁香色襖裙的少女緩步而來, 她依次向場中的長輩請安, 守禮知節,面對陳袁也沒有過多的慌亂,只有微微收緊的雙手洩露她的不安,但這份不安沒叫任何人看出來,反倒讓陳袁生出一種欣賞。

知禮而端莊,看起來倒不像是養在京外十幾年的庶女,頗有一種冷靜淡然的氣場。

這一點,和太子殿下有些相似。

“聖旨到,跪下聽旨!”

隨著陳袁尖細的聲音響起,堂中眾人皆依從跪下,雲棠跪在最前方,垂首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安陽侯府二女雲棠儀靜端雅,溫良淑婉,蘭心蕙質……朕心甚賞,今賜為太子側妃,欽天監另擇吉日完婚,欽此。”

陳袁高聲宣讀完聖旨,所有人的表情瞬間凝固,接著他們聽見一道輕柔鎮定的聲音響起:“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雲棠伏地叩首謝恩,在她起身時,陳袁將聖旨交到她手中:“過些時日宮中會派人來教導您禮儀,二姑娘且在府中安心等著。”

這是太子第一位側妃,陳袁自知她地位不同,態度顯得恭敬又不過分殷勤。

雲棠握著聖旨頷首應下他的話,雲易豐在他即將離開時,著人塞了一袋銀子給陳袁,走到他身旁低聲問道:“不知陳公公可知,陛下為何會突然賜婚?”

陳袁好似聽不懂:“這不是一件好事嗎?雲二姑娘可是太子如今唯一一位側妃。”

陳袁不肯說理由,雲易豐不再探問,笑著將人送了出去。

等他回到堂中,雲棠站在原地看著他,面色無波無瀾,像是絲毫不為今日之事震驚,他心裏有了些許猜測,但因為國公夫婦尚在府中,不能與她多言。

“父親母親還有要事商議,女兒先行告退。”

雲棠也知場合不對,她低身行禮告退,走近國公夫婦身側時,她聽見顧少安輕聲喚道:“雲姑娘……”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很快被父親一眼瞪了回去,強迫他低頭不許再看。

雲易豐將這一點看在眼裏,他藏住眼中的嫌棄,他其實並不滿意顧少安。

如今出了這件事,自然不可能再討論什麽貴妾的事,但這是當初談好的條件,事到如今,總不能說走就走,那算什麽?

羅氏思考一番,讓韓氏安排他們一家人去了花廳說話。

花廳外面守著他們的人,羅氏看向顧少安,沈著聲音問他:“你還要娶雲大姑娘嗎?”

不論她有多想為兒子娶到心儀之人,如今也是不能了。

顧少安怔楞良久,他似乎無法從賜婚的消息中回過神,顯國公見他這麽一副窩囊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男子漢大丈夫,遇點事情就愁眉苦臉,你還是我顧清源的兒子嗎?!若非你性子這般懦弱,又怎會拖到現在讓人捷足先登?”

羅氏聽見丈夫有些冒犯的話,扯住袖子瞪他一眼,示意這是在別人家中,要訓兒子也得回去訓。

“少安,如果你真的不想娶雲大姑娘,今日哪怕和雲家撕破臉,為娘也不會強迫你。但你要明白,無論今日你做出什麽選擇,今後都沒有後悔的餘地。”

羅氏直到現在才發現她以往真的太寵愛這個兒子,以至養成他事事不能決斷的性子,但這是他的婚姻大事,他必須自己做出選擇。

顧少安垂著頭,像是被霜打的茄子,沈默良久,他才低聲道:“我娶。”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那你記住,無論今後如何,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是苦是甜也只能你自己去嘗了。”

“……兒子明白。”

雲棠握著那卷明黃的聖旨一路往回走,她感覺到自己手心生出汗,胸口不安地跳動著,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不是因為害怕,反而是激動,出乎意料的激動。

大楚循前朝舊制,太子可娶太子妃一位,納側妃一位,良娣二人,良媛六人以及其他位份更加低微的選侍①。

雲棠之前認為以她的身份,最多得一個良娣之位,更大可能是良媛,她從未肖想過太子妃和太子側妃之位,這兩個位置極其重要,可以用來與實力不低的世家結親鞏固地位,而她的身份明顯不夠。

雖然太子如今不需要聯姻,他是百姓口中稱讚有加的儲君,德才兼備,明君之選,但雲棠也並不認為她能得到其他位置。

她這幾日其實有些忐忑,她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知他有沒有真的將此事放在心上,尤其今晨聽見國公夫婦來此,她更是焦灼,她怕會出意外,她怕顧少安還是不肯罷休,坐立難安許久,終於聽見前院來人讓她去接旨。

那一瞬間,她的不安全部消失,只剩下要面對聖旨的忐忑。

但她沒有想到,他給了她太子側妃之位,唯一屈居於太子妃之下的名分。

雲棠越走越快,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平息情緒,拐過一個角,她走得太快險些撞到來人身上,在看清那人是誰後,她往後退了兩步,聲音平靜地喚道:“長姐。”

她臉上沒有任何倨傲之色,也讓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情緒波動,禮儀依舊周全。

雲瑤先是看到她手中明黃色的聖旨,再想起剛剛下人來報的消息,她仿佛一個溺水之人,難以呼吸,情緒近乎在崩潰的邊緣,她咬著牙道:“恭喜妹妹了,如今覓得良緣,只是不知妹妹是何時與太子有了關系,我們竟是一點也不知情。”

雲棠看著她快要崩潰的樣子,雲瑤實在不會隱藏情緒,尤其是在已經隱忍多日的情形下,若不是那一張明黃色聖旨勉強拉回她的理智,她已經快要破口大罵了。

雲棠看著這個快要崩塌的嫡姐,她倏忽一笑,聲音輕柔地道:“長姐忘了嗎?我與二公主相識。如今想來,還要多謝長姐那日帶我去凈慧寺,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得此機緣。”

她本就生得美,一笑起來剎那芳華盛開,但這般笑意落在雲瑤的眼中,刺得她心口一疼,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為什麽?為什麽她總是在為旁人做嫁衣?

第一次帶她去茶樓,結果奪去顧郎的註意;第二次帶她去凈慧寺,結果讓她結識二公主。

為什麽所有的好運都理所當然落在她身上?憑什麽!

雲瑤不會知道,她眼中的所謂好運曾給雲棠帶來什麽樣的艱難,她只能看到結果,這也正是雲棠想要她誤會的。

殺人誅心,她並不是不會。

雲瑤難以收斂情緒,雲棠也不再與她廢話,握著聖旨告辭。

從雲瑤身側走過時,她註意到雲瑤將下唇咬出血珠,她漠然移開視線。

她忽然想起之前祖母說過的話,老夫人說她的性子像父親,而雲瑤的性子像韓氏。

如今看來,這話當真一點也沒說錯。

她先前恨父親的虛偽與冷漠,如今卻發現她也能做到和父親一樣虛偽與冷漠。

經過這麽一個小插曲,雲棠回到冬院時情緒已經平覆許多,她讓扶桑將聖旨妥帖存放起來,自己拿出茶餅,坐在桌旁低眉安靜地碾磨,按照一道道工序開始點茶。

雲易豐到的時候,她剛剛做好手中那杯茶,茶面遠山重林,意境悠遠。

她擡頭看向父親,淺笑著道:“父親,您來了。”

她面上恭敬有餘,笑意卻不如之前的真切。

雲易豐坐下,揮手讓所有人退了下去。

雲棠知道他有話要說,但她不急著問,將那一盞茶遞給雲易豐:“父親上次說有機會要嘗嘗我點的茶,今日不如嘗嘗?”

雲易豐看著那杯茶,想起上次他們父女交談甚歡的場景,那時她眼中滿是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如今卻看不見了。

雲易豐伸手接過那盞茶嘗了一口,茶香清冽,入口回甘。

他放下茶盞,點頭讚道:“不錯。”

雲棠一笑:“父親喜歡便好。”

說完,無人再接話,屋內安靜下來。

雲易豐看著雲棠,他捕捉著她面上的神情,沒有看到得意張揚之色,也沒有看到慌亂無措之色,她靜靜坐在那裏,回望著他,像是多年前那人坐在自己面前,笑著望向自己。

他生來涼薄,對那一人動過心,也被狠狠傷過,自以為一顆真心被踩到泥地裏,所以在面對這個女兒時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傷痛的過往,那人罵過他的話,與他說過的絕情之語,總會不時在耳畔響起。

所以他不想面對這個女兒,所以他任由母親將她帶到平州,對她不管不問。

他覺得自己鐵石心腸,再不會被任何人和事困擾。

但看到女兒如今這麽淡然笑著,他忽然覺得有些無地自容,這是一種對女兒的歉疚,也是對她的歉疚。

他曾經那麽期盼這個孩子,卻從未給過她一絲父愛。

若是將來九泉之下相見,她怕是會再次叱罵他,又或許,她根本不願意再見他。

雲易豐想了許多,但愧疚感沒有停留多久,他很快恢覆成冷靜鎮定的安陽侯,他看著女兒,問她:“你早知會有賜婚一事。”

是肯定,而非疑問。

雲棠沒有反駁,她等著父親繼續說下去。

雲易豐看著她這般冷靜的模樣,有一種當年面對那人的感覺,無從下手,再多勸說解釋也無用。

他沈著聲音道:“你真的覺得嫁入皇家是一件好事嗎?皇家只會比其他世家更加覆雜百倍,你很有可能在不經意間得罪旁人,還是你認為一個側妃之位可以保你一生平安?如今太子尚未娶正妃,你這個側妃就如烈火烹油,所有人都會將視線聚集在你身上,你覺得你能安寧度日嗎?”

他試圖敲醒女兒的渾噩,但說完又覺得太過獨斷,仿佛在篤定她日後會過得艱難。

但嫁入皇家本就不可能輕松。

雲棠自然也明白那些道理,她決定走這條路時,就已經去設想這條路的盡頭會如何,但如今聽見父親這番話,她卻覺得想笑。

“所以,父親認為,讓我屈居於長姐之下,做一個貴妾,是比如今更好的選擇,是嗎?”

她輕描淡寫地反問,卻讓雲易豐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圍獵的時候,偶然聽見長姐和顧公子談話。”

“那你為什麽不來問我?”

過去這麽久,她竟裝作絲毫不知的模樣,一直等到國公府來提親都不曾露出端倪。

雲棠覺得好笑:“問了又如何,父親會為我改變主意嗎?”

“其實女兒一直在想,父親和主母會何時將此事告知於我?是不是打算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如今看來,是了。我的想法,我的意願,並不重要,父親也不關心,曾經答應女兒的話怕是也忘了吧。”

她聲音始終輕輕柔柔,不像是在斥問,卻比斥問更讓人難受。

雲易豐放在桌上的手收緊,他看著那雙清淡的眸子:“所以你在怨恨我們?所以你想要走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來俯看我們?”

“父親怎麽會這麽想?”雲棠淺笑著搖頭,“我不可能因為一些不愛我的人意氣用事。”

她指向剛剛那碗茶,繼續說:“這些年祖母雖然待我不親熱,但她請先生教我讀書寫字,教我琴棋書畫,教我焚香、點茶、插花……這些事情我都記著。我知道自己姓什麽,也知道娘家的重要性,所以我不會意氣用事,父親盡管放心。”

當然,前提是她們不再招惹她。

雲易豐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但雲棠也算猜中他一部分思量。

他確實擔心因為過往那些事,雲棠會與娘家作對。

但她很理智,理智到不需要他來警醒。

他看著女兒走向身後的書架,她從中抽出三本書,然後轉身朝他走過來,將那三本書遞還給他:“父親,這幾本書女兒看完了,也該還給父親了。”

她曾經期望用這種微末的聯系,獲得一些父愛或者憐惜之情,但最後沒有得到,她哭過鬧過,也終於放下那份卑微的期盼。

或許,她命中本就沒有親情這條線,那便不強求了。

少女娉婷而立,眼中再無對父親的孺慕之情,生疏又不失禮節。

雲易豐看著她,此刻她冷淡漠然的樣子就像是他自己,他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別人對待女兒,如今也被女兒用這樣的態度對待。

雲易豐終於發現,雲棠和他的性子很相像,決定放手時不會帶一絲猶豫。

他起身握住那幾本書,最終聲音平靜地囑咐道:“之前有不少人惦記著太子妃之位,現下肯定有很多人盯著你,你如今要萬事謹慎,進宮後更要小心周全,切莫恃寵生驕。”

“女兒謹記。”

雲易豐轉身離開,雲棠看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心中無悲無喜,她伸手按住胸口的那塊平安扣,聲音很低地道:“娘親,你會保佑我的,對嗎?”

這世上或許曾有一人真心愛過她,不過她很早就走了。

唯一留給她的,只有這塊平安扣。

平安扣,平安扣,希望它真的能帶來平安吧。

雲瑤加上雲易豐的事,雲棠滿心的激動終於冷卻下來,她再次看向那卷明黃的聖旨,心中終於感覺到許多忐忑。

雲易豐最後的囑咐不論真心幾何,但他說對一件事,她現在如烈火烹油,定有許多人盯著她。

或許,這側妃之位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這般想著,更覺悵惘,直到收到李柔蓁送來的邀帖,她才勉強打起幾分精神。

李柔蓁派了馬車來接她,她穿著那身淺紫色的襖裙出門,發間斜斜插著兩支丁香發簪,耳邊也墜著小朵的丁香花。

馬車外面守著幾個侍衛,不過都有些眼生,不是李柔蓁常帶的那幾人。

雲棠多看了幾眼,心中覺得奇怪,想著難道蓁兒換了一批侍衛?不過這是在侯府門前,倒不用怕出事。

思索間,她掀開車簾,擡頭瞧見裏面端坐之人的面容,她霎時瞪圓眼睛,反應過來就要放下簾子離開。

裏面的人長臂一伸,他握住少女的手腕,毫不費力地將她拉進轎中。

雲棠身子不穩地倒在他懷中,掙紮間聽見他附耳輕聲道:“你動靜再大些,別人可要懷疑了。”

這話本沒有什麽問題,但他這般附耳說過來,仿佛他們真的在做什麽不能宣之於口的事情一樣。

雲棠紅著臉坐在他懷中,示意他將自己放開:“我坐旁邊。”

李琰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輕笑道:“孤若不放呢?是不是又要說不合禮數?不過你今日剛收了賜婚聖旨,也該適應一下這樣的接觸。”

他如此理所當然地反駁她的要求,雲棠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更因為他的話羞紅臉。

她看著面前這個端莊自若的人,心裏腹誹:她一直以為他衿貴自持,但現在愈發覺得他並不君子,也很會說話逗人臉紅,果然外貌是能欺騙人的。

她明明什麽都沒說,李琰卻好像能從她臉上看出讀出她的心裏想法。

“覺得孤不君子?”

雲棠睜大眼睛,用力搖頭:“沒有。”

“撒謊。”

李琰說著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見她不自在,又揉了揉她的頭,沒再禁錮著她,讓她坐到一邊。

雲棠試著摸了摸頭發,覺得發髻應該沒有亂,小聲提醒某人:“殿下,頭發摸亂很難梳的。”

李琰感覺到小姑娘的不滿,他看著她毛茸茸的碎發,勾指撥弄了一下:“亂了孤幫你梳。”

“蓁兒說了,你不會梳頭。”

不僅不會,而且還會將她的頭發梳成結。

李琰終於意識到自家好妹妹對小姑娘說了什麽“好話”。

“她怎麽說的?”

雲棠小心看向李琰,斟酌著該不該說,李琰面色溫和地鼓勵她:“大膽說,孤不會怪你。”

這樣啊……

雲棠:“蓁兒說她小時候您總愛摸她的頭,每次都把她頭發弄亂,第一次幫她梳頭還扯下許多頭發,把她都惹哭了。”

當然李柔蓁原話是說大哥“手賤”,不過這樣的話她是不敢當著太子的面說的。

李琰也猜到妹妹口中不會有什麽好話,他也不否認。

這算是他為數不多的一個小習慣,面對喜歡的東西總會忍不住多摸一摸,不過很少有人能察覺。

如今不僅被人察覺了,還被嫌棄了,嘖……

他不說話,雲棠在想他是不是生氣了,正有些懊悔,早知道不說了,他畢竟是太子,如今這樣揭他的短是不是不合適?不過不會梳女子發髻也不算什麽短處,也沒有男子會特意去學吧?

她正想著,懷中突然被塞了一個暖手爐,她呆呆地看向他,李琰又將一對棉厚的護具遞給她。

“套上吧,會暖和許多。”

俞姨說了,她體溫比常人低,夏日不懼熱,但冬日也會比常人更怕冷。

這也能解釋當時他握住的手為什麽會那麽沁涼。

這對護具能將她整個小腿包裹在裏面,行動起來有些臃腫,但套上果真暖和許多。

李琰看著她將護具套上去,見她不好綁系帶,彎腰蹲下接過那纖細的帶子,一邊系一邊問:“你的體溫一直這樣嗎?”

未來的儲君半蹲在她面前,細心地幫她系帶,雲棠有些受寵若驚,她小聲答道:“嗯,是天生的,從前試著調理過,不過效果不明顯,除了冬天怕冷些,也沒什麽妨礙的。”

說話間,李琰已經將一對護具妥帖地綁好,他順手幫她放下裙擺,隔著厚實的衣物也沒有什麽觸碰,但一擡頭就看見小姑娘臉頰紅了大半,見他起身,她眉眼彎起地笑道:“多謝殿下,這比我以前用的那些都保暖許多。”

李琰看她喜歡,只說是宮廷內常備的護具,沒說是由他特地獵來的黑狼皮毛制成。

小姑娘也當真以為這是常見之物,她抱著暖手爐,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這瞧著是出城的方向,殿下,我們要去哪裏?”

“今日得閑,如今落雪時節,該是賞梅的好時候。”

當然,以前他是沒有這個閑情逸致的,但今日特殊。

小姑娘剛剛收了賜婚聖旨,側妃之位會引來不少爭議,他怕她多想,又思及她上次離開圍獵場時那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她喜歡在不受拘束的地方待著,那就帶她去吧。

馬車篤篤出城,一路行向京郊的那處梅林,未及上前,空氣中已聞得陣陣梅香,探頭去看,可見不遠處雪色壓著枝頭,隱隱可見金黃色的臘梅花探出枝頭。

外面比馬車內要冷上許多,空氣淩冽,一陣寒風撲面而來,雲棠還未走上幾步,頭頂一重,一頂白狐毛的帽子戴到她頭上,兩個綿軟的絨球墜在她耳邊,將她的耳朵也一並包了進去。

她身上裹著鬥篷,腳上戴著護具,現在連頭上都戴著帽子,整個人像是一個胖乎乎的圓絨團子,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這片梅林的熱情。

她踩在尚未的融化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聲響,一串串腳印留在雪地上,蜿蜒進這片梅林。

這裏的雪無人清理,也尚未融化完,雪落梅林,陣陣幽香襲來。

雖然冷,但是一切很新鮮,她不需要顧忌別人的目光,可以在這裏肆意奔跑,後來興起之時趁著某人不註意,她悄悄捏起一個雪團子,揚聲喚道:“殿下。”

話音一落,李琰轉頭看向她,腳步並未挪動半分,一個成型的雪團倏忽飛過來,砸在他腳邊,在他衣擺上濺起些雪粒。

小姑娘膽子不大,不敢真的朝他身上砸,砸完還要仔細瞧著他的神色,怕他生氣。

又慫又愛玩。

李琰不笑也不怒,雲棠有些怕他這沒什麽表情的樣子,思索著要不要上前道歉,就見他隨手一擲,她身後的臘梅樹一個震顫,壓在枝頭的雪紛紛揚揚地落下,砸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頭頂和肩頭堆起小小的雪堆,連帽檐都凝著些碎雪,看起來有些滑稽。

李琰走到她身前,伸手拍了拍她腦袋上的雪:“你還是第一個敢朝孤身上扔雪團的人,可惜砸偏了。”

他毫發無傷,她卻落得個新雪人的造型。

雲棠鼓起臉頰有些不開心,她小聲嘟囔:“您欺負我。”

李琰覺得好笑:“怎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雲棠:“您才是州官。”

“所以你是弱小可憐的百姓?”

小姑娘不說話了,但滿眼都是這個意思。

李琰看著她帽檐上一顫一顫的雪粒,伸手拂去,接著沾染雪粒的微涼指尖擡起小姑娘的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你剛剛如此大逆不道,州官是不是該將你關起來,好好懲罰你?”

雲棠微微瞪大眼睛,不知話題怎麽就轉到懲罰上面了?

懲罰,他還想罰自己!

小姑娘委屈了,眼睛裏漫上霧氣,正要可憐巴巴地討饒幾句,男子修長的食指抵在她的唇間,笑道:“州官跋扈無禮,不聽解釋。”

他如此坦然地說自己跋扈無禮,在小姑娘霧氣蒙蒙的目光中,他彎下腰,雙唇輕若無物地在她臉頰上印了一下,在她耳邊低沈出聲:“跋扈無禮的州官只會欺負弱小可憐的少女。”

一字字吐出的氣息旋繞進耳蝸,小姑娘掩在帽子下的耳廓迅速通紅,她掩飾般地捂住耳朵,卻遮不住臉上的紅暈,迷離的桃花眼角染著淺淺薄紅,顯得妖嬈惑人。

她退開兩步,佯裝鎮靜地道:“我聽不懂,我要去折梅花了。”說完,匆匆轉身去尋梅。

李琰腳步悠悠地跟在她身後,見她踮起腳尖也無法折下枝頭的臘梅,他上前兩步伸手去幫她,手心剛剛碰到她的指尖,那微涼的觸感就迅速滑走,生怕多留幾息。

他折下那枝臘梅,正要低頭遞給小姑娘,耳邊聽得遠處傳來些動靜。

有人走過來了。

這處梅林他沒派人看管,今日也沒特意讓人封住這裏,所以有人過來並不奇怪。

李琰也不在意旁人是否看見他們,他將臘梅遞給小姑娘,小姑娘捧著金黃色的花朵,喜笑顏開。

他們靠得近,從背後看就像是男子將女子攏在懷中,衣角都重合在一起,關系近密。

這種親密的相處看在來人眼中,像是盛暑天的烈陽,刺得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雲棠再不警醒,此刻也聽見身後有動靜,她轉身望去,先是註意到熟人,然後才看向顧晴兒身側著海棠紅夾襖的女子,她面容與顧晴兒有幾分相似,但又比顧晴兒樣貌更加明艷些。

她不在看自己。

雲棠不用思索,就知道那位姑娘在看誰。

太子這麽多年不娶正妃不納妾,宮中甚至侍寢婢女都沒有,他如此潔身自好,又德才兼備,身份貴重,自有許多人傾慕他。

那般直白又濃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並沒有什麽異樣,更無從說生氣嫉妒。

她本就是尋一個庇護之所,不可能去要求他只對她一個人好,東宮也絕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側妃,將來會有正妃,也會有其他的侍妾,這是她早就預料到的,無從說失落。

她見那姑娘想要上前又猶豫,便指著遠處道:“殿下,我想去那邊走走。”

“好。”

李琰說著就要隨她一起,雲棠腳步一頓,補充道:“我想一個人過去走走,殿下不如也去別處逛逛?”

李琰一開始還沒聽出她的意思,這下回過味來,他微瞇雙眸:“你在趕孤走?”

雲棠:……

“不是,我只是覺得您可能需要一些單獨的空間。”

“不需要,你若覺得無趣了,回去便是。”

雲棠:……好吧,她還不想回去。

但那位姑娘視線實在太過灼人,見他們要走遠,那姑娘也終於按捺不住心思,揚聲喚道:“太子表哥。”

表哥,看來也是顧家的姑娘了,只是不知是哪位?表哥表妹倒是很容易衍生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雲棠一邊想著,一邊看見顧晴兒隨著那位姑娘一道走近,那姑娘看也不看她,目光楚楚地望向太子:“我剛剛回京,本以為要等到千歲宴那日才能見到太子表哥,不想今日這麽有緣,太子表哥也是來賞梅的嗎?”

這番明知故問,雲棠決定不摻和他們的事,她悄悄往旁邊挪了挪,還沒行動起來,男子掌心扣住她的手,淡淡看了她一眼。

雲棠乖乖站著不動了,接著就聽見他說:“踏雪尋梅是雅事,孤不打擾你們雅興。”

這話說得,看似在說不打擾她們,實則在暗指顧晴兒她們來得不是時候。

顧嫣兒不甘心這樣離開,她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雙手上,然後看向雲棠懷中的那枝臘梅:“這位姑娘,花開雖美,但你折了它的生機,它又能再開上多少日呢?豈不可惜?”

雲棠沒想到她這麽快把火力集中到她身上,但是……

“這是孤幫她折的,這片梅林是孤讓人種下的,她便是要砍了所有的梅樹也無妨。”太子輕描淡寫地道。

顧嫣兒面色有一瞬間的難看。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年她穿梭在紅梅林中,折了幾枝紅梅興沖沖地跑過去送給他,他當時是怎麽說的?

他說:“花開雖美,但莫要輕易折之。”

明明是他說過的話,為什麽換了一個人態度就變了?

“表哥說得是,是嫣兒唐突了。”顧嫣兒能忍,一瞬間的難堪後又恢覆正常。

李琰不欲與她們多說,牽著雲棠的手往別處走,顧嫣兒再想跟上去,卻被突然出現的內侍攔住了。

她怔怔望著人走遠,許久未曾回神。

顧晴兒輕嘆一聲:“大姐,放下吧,太子他對你並無情意,你何必為他繼續蹉跎?”

顧嫣兒是顧家二房長女,按理說早該議親,她卻為了太子一拖再拖,她兄長見不得她這副樣子,硬是拖著她出京遠游,想要消除她的心思,如今看來並未成功。

“放棄?就算我放棄了,難道齊詩顏能放棄嗎?”

不,還沒到最後一刻,她不想認輸。

李琰牽著雲棠一直走遠,雲棠瞧著他,覺得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好,是因為什麽呢?

她猜不出來,李琰也無意再提剛剛的事,他垂眸道:“過幾日皇後舉辦千歲宴,你會在受邀之列,不過那日孤要去梅苑,你記得不要落單,有什麽事讓蓁兒幫你。”

他提及梅苑,雲棠不免想到之前的事。

她先前聽蓁兒說過,他每個月末都會去梅苑小住幾日,是為先皇後祈福,這麽多年除了不在京中,他從未忘記這件事。

如今看來,就連皇後的千歲宴也不例外。

作者有話說:

三章合一,感謝訂閱。

①註釋:此處太子妃妾位份人數是私設,參考引用百度百科,有部分字詞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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