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章 舊事(九)

關燈
舊事(九)

清晨掙紮著中睡夢中醒來,夏侯飛霜按了按額角,皺著眉走出帳篷。

飄散了一夜的血腥味兒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地面上橫躺著的屍體也消失不見了,若不是還有些許沒有清理幹凈的血跡,當真是看不出這裏昨夜發生過什麽。

尋覓的視線輕易找到了一襲旖旎紅衣的俊美男子,他烏發並未束起,而是披在身後像一匹上好的錦緞,他的鳳眸微瞇,懶懶的還帶著些許未醒的迷離。冰冷的容顏卻是包裹在如此熱烈的顏色下,連唇角那抹冷然的笑都多了幾分媚態。這紅衣同自己見到的那件喜服不同,渾身上下沒有半點佩飾,僅僅是在紅衣外罩了件同色的紗衣,袍角處以金線繡了幾圈吉祥紋而已。白皙的膚,紅色的衣,當真引得人目光追尋。

這人若是這般走在大街上,沒準兒就會被人搶到家裏去。

大約是察覺到她過於火辣的視線,男子懶懶的擡眸,鳳眸就這麽漫不經心的一瞥。夏侯飛霜心口一跳,察覺到自己的耳尖竟是有些發熱。索性她昨夜散了發,不然此刻定是要出醜的。

清咳了聲,旁邊立馬有位教眾恭敬的走了過來,遞上了臉盆溫水,牙粉牙刷子。更是體貼的在一旁手托一面水晶鏡子,惹來夏侯飛霜讚賞的點頭。

洗漱完畢,借著鏡子簡單的束起長發,夏侯飛霜看男子並沒有走過來的意願,隨意在帳篷前坐下,也未說話。

秋日的早晨空氣略冷,夏侯飛霜被一陣忽來的冷風吹得鼻子一樣,一個噴嚏已經打了出來。

“多大個人了,也不懂得多穿點兒衣服!”不滿的聲音響起,身上已經被罩了件滾著金絲邊兒墨色的大氅。

夏侯飛霜眨了眨眼睛,看著蕭逸竹沒說話。

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蕭逸竹拳頭擱在嘴邊咳嗽了下,才說:“早上想吃什麽?”

夏侯飛霜看他容光煥發,絲毫沒有一絲倦怠之感,不像自己眼底有著不淺的青黑。而且,這人還更是換了身新衣,頓覺得渾身的不舒暢。“吃皮蛋瘦肉粥,你有嗎?”

被他的話一噎,蕭逸竹的臉色一黑,袖子下的拳頭握緊,才能克制自己不要招呼到她臉上去。蕭逸竹是從女子接觸後,才真切懂得何為‘唯女子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起我,這世間的女子果然難對付。

看著她臉上的疲倦,蕭逸竹微微嘆了口氣,想必她也是累壞了,這才脾氣不好的。“皮蛋瘦肉粥沒有,有桂花糕,你要吃嗎?”

雖然夏侯飛霜很想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鹹粥,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有點兒強人所難了。雖他們出行來,馬車上準備的吃食肯定不少。即便是有大米之物,但想來也不會有什麽皮蛋瘦肉之類。自己本就是發發火氣,自然不會在此事上繼續糾纏下去,遂點了點頭,指了指馬車。“我去車上吃。”

蕭逸竹自然雙手讚成的,他也怕了這天氣真把自己的嬌人兒給凍壞了。雖然以夏侯飛霜的內力,若真的是受寒,也不會出什麽問題。但關心則亂,大抵就是如此。

夏侯飛霜拖著那比自己的衣袍長上許多的大氅登上馬車,隨手在桌幾下的抽屜裏翻找,果真有一盒包裝精美的桂花糕。也不知道這浮雲教的廚子都是從哪裏挖來的,單是這桂花糕就深得她心啊!已經放涼了的桂花糕缺少了剛出鍋時的那股子軟糯,但味道卻更加濃郁了,變得更加香甜了。入口無桂花的澀口感,咬一口,滿嘴的桂花香,只有在舌根深處細細品味能吃到糯米本來的清香味兒。

她歷來是喜愛各種點心的,大約是有人說過甜點能給人幸福感。可以品嘗到各種的點心,去探尋各種也許自己會體會到的心情,便是最大的享受了。

蕭逸竹推開車門走進來,手上的方盒裏擱著一只小巧的鎏金銅壺。白衫的男裝女子隨意坐在那裏,不粗鄙自有一番別樣的風雅。她的手指上捏著一小塊潔白的桂花糕,正送到嘴邊細細品味著。她的表情柔和,眼神裏充滿著幸福感,那一瞬間蕭逸竹忽然有一種想法,就這樣帶著這人遠走高飛,從此不理世俗,大抵也是件十分美妙的樂事吧!

但現在的情形卻不允許他來任性,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首先就要解決掉藏寶圖,看著邊境安穩才是。少年時游歷邊城,他曾經見識過戰爭的慘烈。縱然是一個冷血之人,在見識過戰爭的殘酷後,也會有一絲憐憫之心。他希望他僅有的家人能安好,如此他才能放心離去。

靜靜的走了過去,盤腿坐下。蕭逸竹打開側邊的抽屜,取出了茶葉罐子以及一整套精致的琉璃茶具。琥珀色的茶壺裏盛入碧綠的茶葉,註入熱水,沒一會兒香氣就跑了出來。他很喜歡這些精致的小物件,大約是幼年時受到她的影響。

在書房裏,他常常會見到一只紅泥小爐,上面烹煮著熱水,而旁邊則是擺著一系列精致的茶具。她的茶藝並不精湛,甚至可以算是說毫無章法,同那些茶樓裏見到的茶博士表演的茶藝相差甚遠。但他曾經註意過,無論是京城中最有名氣的茶博士,哪怕他的手藝是如何的優美,卻遠遠沒有她的那絲虛無縹緲的淡然之感。

茶本就是一個適合心靜時細細品味的飲品,而她的存在,卻遠遠讓那茶葉增添了幾分本不該有的素淡之美。

蕭逸竹凝了她一眼,隨意說道:“若是有些困的話,等會兒路上你可以休息一下。”

這馬車上布置的極為舒適,一般的路上是感覺不到任何顛簸的。是以,夏侯飛霜在聽到他說完這句話後,下意識的就打了個哈欠。

揩掉了眼角沁出的淚花,夏侯飛霜看了眼桌面上的熱茶,感覺到馬車開始運轉起來,大約是上路了。

她這番動作看的蕭逸竹分外心疼,但又懊悔不已。早知道昨夜他就直接出去迎戰了,省的讓她沒有睡好,整個人都憔悴了。但是,她人明明在自己身邊睡著,自己卻覺得她突然離得好遠好遠,甚至自己都不敢去看,生怕她就消失不見了。

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一直存在著,以至於她走出帳篷,他都沒有反應。

吃過桂花糕又飲了一杯熱茶,夏侯飛霜隨意拎了個靠墊過來,便枕著睡著了。沒一會兒,就聽到她舒緩的呼吸聲,想來真是累慘了。

“真是個貪睡的。”蕭逸竹嗔道,抖了抖旁邊丟著的大氅,輕輕的為她蓋上。雖然這馬車中不冷,但難免會讓她在睡夢中著了涼。

馬車就這麽靜靜行著,蕭逸竹的心也一點點的沈靜下來。他靠著車壁,隨著幾乎可以忽略掉的顛簸漸漸的闔上雙眸,竟也睡著了。

******

深夜裏靜謐極了,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沈睡之中。

馬車終於在城門即將關閉的前一刻,拖著不緊不慢的步伐緩緩駛入。

守門的衛兵雖心有不快,但看著馬車前後跟著的侍衛們,雖不算面目可憎,但各個板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一根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挑起車簾,正擡頭的年輕衛兵陡然對上一雙如寒星般深沈的黑眸,臉色不由的紅了起來。

離開這裏好久了,久到這裏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甚至連這座生活了許久的地方都感覺變得陌生了。一塊塊整齊的青石被磨得光華鋥亮,經歷了歲月的洗禮,依舊閃動著動人的光澤。

同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青石板路,在這裏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不是江南水鄉中透著碧色的深沈水綠,而是一種更為深沈近乎同黑色相當的墨青色。她曾經無數次走過這條石板路,回首望著高聳的城門樓遠去,一點點的讓自己融入清晨的霧色中去。

相比於江城來說,這裏則更像是她的故鄉。因為曾經有關她的那些美好的或難過的回憶,都在這裏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夜晚的商鋪合上店門,門口的石階被道路兩旁的燈籠照亮了一小片。大約也有通明著並未打樣的鋪子,門口掛著兩串通紅的燈籠,在暮色中甚是紮眼。從敞開的店門口去看,裏面三三兩兩手持杯盞,飲酒作樂,吃菜暢談好不開心的。這才覺意,原來是家酒樓啊!

飯香味兒順著風卷著樓裏的味道湧到街道上,一條瘦骨嶙峋的黃狗搖著尾巴,可憐兮兮的靠近店門。守門的店小二是個好心的,丟了只客人吃過的骨頭給它。那黃狗搖著尾巴,朝店小二感激的叫了幾聲,叼起骨頭躲進暗巷裏去了。

夏侯飛霜恰好看到這一幕,不禁嘴角微擡,連眼睛裏都是滿滿的柔和的笑意。

車廂內,蕭逸竹註視著她瘦削的背影,看著她目不轉睛盯著京城內的一切事物,眼神也是那樣的柔和。本打算尋一處安靜的江南水鎮好好享受一下中秋節的樂趣,在經過細細思量後,他才決定讓馬車一路向北,朝著京城而來。如今看來,自己的這個決策真是明智,能讓她這麽開心,自己也就滿足了。他此次回來並未通知姐姐,也不知道她看到他們突然出現,會不會被嚇了一跳呢!

馬車漸漸駛入朱雀大街,夏侯飛霜知道,從這條大街通過,便離夏侯府不遠了。也不知那裏如今怎麽樣了,是否已然成為一處荒宅,或者早已迎來了它新的主人。

這些日子來,兩個人的相處還算和樂,起碼相敬如賓,卻也是夏侯飛霜所盼望的。蕭逸竹依然會百般照顧,卻並不會明顯的惹人側目了。夏侯飛霜在松了口氣之餘,不知為何卻有著一絲失望。也許是好久都沒有經歷過這種溫暖的呵護了,讓她竟然有些舍不得了。她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時間的感動和迷戀,等到日子久了,她便能適應了。

“外面風大,你小心著涼。”

溫暖的外袍搭在她的肩膀上,夏侯飛霜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看著蕭逸竹眼中不掩飾的溫柔,忽然皺了皺眉。好像有些什麽東西不一樣了,起碼在她作為夏侯飛霜後,他對自己就已然不同了。不會像對著褚安安一樣,盡管霸道的逗弄著,這般溫柔的模樣同他的名字倒相得益彰,只是卻有些不似他的性子了。而自從那天後,兩個人之間的稱呼就成了最大的難題。

該如何出口呢?被自己呵斥後,他便再也不敢多叫一聲“安兒”了。夏侯飛霜垂下眼睫,扭過頭看向頭頂懸掛著的八寶琉璃燈。美輪美奐,這樣美好精致的東西就這麽隨意掛在馬車的車頂,若讓有心人看去,定要說上一句暴殄天物了。但曾經幾何,自己不也是這種做派嗎?人只要自己覺得舒服就好,又何須去管其他人呢!

見她盯著那琉璃燈,蕭逸竹微微一笑,說道:“這是工人們做的小東西,在鋪子裏賣的不錯。”

來了興趣,夏侯飛霜笑著問:“你還有經營店鋪嗎?”

蕭逸竹微笑著說:“自然,不然運營浮雲教的錢財是從哪裏來的。你總不會以為我們都是打家劫舍,或者接什麽殺人越貨的買賣吧?”

聞言,夏侯飛霜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她能說自己就是這麽覺得的嗎?她一直以為浮雲教被稱作魔教肯定是與這裏的行為方式有關,但既然人家做的是正經買賣,又何來魔教一說呢!

大約是近鄉情怯,夏侯飛霜今日的表情極容易看懂。蕭逸竹不用多加揣測,便已經知曉了她的疑惑。“這殺人的買賣浮雲教也是有接下的。至於為什麽被稱為魔教,大約是因為道不同而不相為謀吧!”

他並沒有多加解釋,但夏侯飛霜卻莫名的懂得了他的意思。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就敢創立一個教派,且不同其他門派有來往,再加上浮雲教的富庶和與眾不同,理所當然便被歸為了異類。為了讓自己的心裏更舒服些,便冠了個魔教之名。而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想必是懶得去解釋的。於是,以訛傳訛,這魔教一說自然而然就傳開來了。

忽然有些心疼他,這麽多年來他是怎麽過的。夏侯飛霜猛地別過頭去,一面自己會因為這一時的心疼而想要對他了解的更多。

蕭逸竹見到她突然轉過頭去,怔了下。摸著臉,不禁細究自己哪裏又惹到她了。

這麽一眾引人註目的車隊,在暗夜裏已經引起了旁人的註意,這要是擱在白日裏,肯定是一時轟動。佑群坐在馬上,一身惹眼的紅衣,隨著清風飄散的薄紗。此刻他有些不滿,連一張嬌媚的容顏上也增添了幾縷陰郁。他刻意打扮的如此楚楚動人,哪想到竟是夜裏進城,誰能欣賞。也就是方才那幾個守門的衛兵給了他幾個讚美的眼神,不然他肯定要嘔死。

涼涼的扇著羅扇,也不管這大晚上的會不會風寒,反正他要的就是這個感覺。“主上,到了。”前方就是高高的門楣,夏侯府三個字哪怕在夜色中依然耀眼的讓人無法忽視。

佑群到來這裏也並不僅僅只是一次,但每次看到那塊牌匾上的題字,心中就不由得佩服起這題字之人。夏侯府三個字既看不出狂妄自大來,也沒有讓人覺得驕傲,反而有一種特別的優雅之感。你只需擡頭看看那匾額,便會有心結識下這宅子的主人。

蕭逸竹撩開一旁的車簾,看著高大的府門,忽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離開自己的時間也太久了,但關於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歷歷在目無法忘懷。

“下車吧,咱們到了。”

夏侯飛霜不失優雅的走下馬車,卻在看到那匾額的一瞬間呆住了。她曾設想過無數次這座宅院如今的歸屬,卻沒想到它會依然屹立在這裏,如同當年自己每次回來所看到的一樣。

門口等著的管事們漸漸變成了一名秀美的婦人,但那種歸屬感是她永遠都忘記不了的。“這裏,這……”她梗咽著,眼眶泛紅,顯然是激動到了極致。

蕭逸竹溫和一笑,道:“嗯,是這裏。這些年來,這裏一直沒有變過。”

剎那間,忍耐許久的淚水流了下來。那麽清澈,那麽透明的淚水。她以為在經歷了數十年的時間裏,她的存在已經一切早已經變作歲月中的塵埃,尋不到一絲蹤跡。也許會在若幹年後,有人還會香氣曾經有個叫夏侯飛霜的人在商場上叱咤風雲。但絕對不會有人記得她的樣子,記不得她做過什麽。

她想,她應該等待他將這段感情放下後,便歸隱山林的。但誰又能想到,她多年來哪怕是再痛都忍耐著不去掉淚,卻在這一刻無法阻止自己,甚至都沒等她回過神來,淚水便已然落地,灌溉了腳下的一方泥土。

家,永遠是人們最眷戀的地方,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