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好戲”二字，李無敵的眼中頓時生起了光。連蘇禦都這麽說了，她還有什麽理由不拒絕？

“朕早就快被他們煩死了，今天朕就聽你的，出宮！”

李無敵一把抓起蘇禦找來的衣裙，也不回避，直接套到身上，然後拉著蘇公子的手就要走。

“等等。”蘇禦反握住女帝的手腕，拉著她回到梳妝臺前。

李無敵一臉疑惑地看著蘇禦不緊不慢地擰了帕子，又一臉疑惑地看他朝自己走來。蘇公子輕柔地替她擦拭面頰，又仔仔細細地為她凈手、擦幹。

“皇上不拘一格，喜以手抓食，可知病從口入，若是雙手不潔凈，到時候腹痛生病的也只是皇上。”

那熟悉又好聞的氣息時不時飄入李無敵的鼻子，似有似似無意的肢體碰觸另她心神蕩漾。李無敵僵硬地坐著，乖巧木訥，連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

她緊張地配合著蘇禦替自己梳洗的動作，又見他拿起了梳子，遂問道：“你還會盤女子發髻？”

“未嘗試過，不過平常看三七服侍皇上，倒也學了一些。”蘇禦邊說邊撫上了李無敵披散著的長發。他的動作十分輕柔，雖不熟練，卻很快替女帝盤好了一個簡約的墮馬髻，再將一只白玉雕花簪插於髻上。

“皇上本就生得清麗脫俗，無須金讚翠鈿，單是這般素雅的打扮，照樣可以艷壓群芳。”

李無敵聽慣了諂媚的話，倒是第一次因一個人的誇讚而由心底生出歡喜。

“那是自然，朕可警告你，不準對朕……”她傲嬌的別過臉，唇恰好觸碰到了蘇禦停留在半空中的指尖，二人四目相接，到嘴的話登時接不下去了。

那一瞬間，好似有什麽東西撞到了她的心口，陌生卻又幸福。

面頰燒紅的感覺越發強烈，李無敵局促地收回臉，大喇喇地喊了句“廢話真多，出宮”便逃一般出了房門。

偌大的屋內緊緊剩下蘇禦一人，他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好似尚存溫度的手指，雙眸微動，覆又覺得好笑，搖了搖頭，然後跟著邁出屋去。

二人坐在蘇禦提前備好的馬車上，一路無話，直到到了長盛梨園，看到了那場剛剛開場對的戲，李無敵才恢覆往日的歡脫模樣。

他們所在的是梨園裏位置最好的雅間，案上放著的全是李無敵喜愛的吃食，戲臺上的京城最為出名的優伶，而且這一場戲從一開始就抓住了李無敵的眼球。可是，漸漸看下去，她越覺得不對勁，心裏的歡喜也一點一點消散，到最後，她索性雙臂環胸靠在椅背上，悶悶地不說話。

“說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無非就是想要朕放了那群俘虜。”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臺上不幸落入敵人之手的女戲子如何受辱，看著她的家人如何在遠方為其神傷。

“按這場戲中所演，朕現在扮演的應該就是害得主角家破人亡的惡人了吧，倒是形象，朕就是這麽一個人。君視抿為草芥，民視君為敵寇，想必這個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想要置朕為死地。不過那又何妨，朕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我。”她垂眸，語氣中多了幾分苦澀，“朕沒有家人，沒有父母，朕不護己，誰護已。不是誰都像她那麽好運。”

李無敵起身望向欲言又止的蘇禦，音調低了幾分，陰沈而又淡漠：“蘇禦，不要白費心思了，朕要誰死，他絕無生機。你以為還有時間在朕的刀下搶人？朕告訴你，朕早就知道你會有所動作，所以，朕昨夜就已經見過那些俘虜，並親自送了他們一程！”

她特意加重了最後半句話的語氣，然後，甩袖離去。

終究還是遲了一步！獨留在雅間的蘇禦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可隱在袖下的手卻已緊緊攥在了一起。

蘇禦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大步走出了梨園，繞進一條巷子之中。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斜，將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一個黑色的人影從轉角處閃出，恭敬地上前。

來者名為紀澤，亦是玉山閣弟子。玉山閣人各有所長，紀澤最擅長的就是打探消息。蘇禦之所以能對李無敵的行蹤了如指掌，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位師弟的協助。

“大師兄，女帝朝一家民間酒館去了，可需要我繼續跟著她？”

“不用了，隨她去吧。”蘇禦輕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終究是我太過自信，以為憑著造夢術便可改變一個人，到頭來，還是沒能救活那三千性命。罷了，這段時間你們都辛苦了，回玉山吧，無須再用無用功。”

他轉身欲走，卻被紀澤叫住。

“師兄此言何意？那昏君此番良心發現，難道不是因為師兄嗎？”

蘇禦回頭，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師兄不知道嗎？昨日女帝親自去了關押俘虜的牢房，原本已經下令要提前處死那群人，但不知為何又在臨走之前改變了主意。女帝已經秘密將那群人發配邊塞，雖未能放他們回國，但至少是留下了他們的性命。難道不是師兄的造夢術起了作用？”

“此話當真？”蘇禦暗淡的眸中倏地發亮，一臉的難以置信。

“紀澤何時騙過師兄。”

蘇禦喜不自勝，不僅是因為那三千人得以存活，更是因為自己沒有看錯女帝。可在欣喜過後，又有更覆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女帝去了哪家酒館？”

“就是東街的餘香居……欸，師兄，你做甚去？”紀澤話還沒說完，蘇禦已經施展輕功，沒了人影。被留在原地的紀澤摸著腦袋，一頭霧水：“大師兄這是怎麽了，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奇奇怪怪，搞不明白。”

蘇禦抵達餘香居時，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這倒不令他意外，李無敵那丫頭最會鬧事，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才是常態，要是平平靜靜的反倒不是她的風格了。

“你這姑娘怎麽回事，喝酒不付錢，反倒還動手打人，你還講不講理了。”

“朕是皇帝，喝你幾壺酒怎麽了，怎麽了！”

“借酒發瘋的瘋子。好好教訓她一頓，然後扔出去，免得給我惹來什麽禍端。”

蘇禦聽見樓上傳來的對話，眉端緊蹙，點地飛身而起，直上二樓包間。一向溫文爾雅的蘇公子第一次不顧形象地踹開了包廂之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護在那一身酒氣的紫衣女子身前，生生替她挨了一棍。

正準備大幹一場的李無敵陡然落入一個懷抱之中，楞了一楞，當她反應過來來者是誰時，當即使勁將那面前之人推開。

蘇禦被推了個踉蹌，連退了幾步，耳邊傳來李無敵冷漠的聲音。

“朕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女帝懶洋洋地掃了一圈屋內持棍的幾名男子，粉唇翹起，有意拔高音量道：“朕愛酒、愛美食、愛看戲，但更愛殺人。心情好要殺人，心情不好更要殺人，就連朕的親爹也管不得我，更別說是什麽無關緊要的外人。”

這“外人”二字，分明是說給蘇禦聽的。

換作是從前，蘇禦會以為是那昏君又要大開殺戒，可是現在，他只當這外表殘酷內心孤獨的丫頭是在以口是心非的方式來發洩自己內心的不滿。說她殘忍無情，可有時候分明像個孩子般幼稚簡單。

蘇禦站直身子。氣質翩翩，出塵脫俗，仿佛不久前那個慌亂的男子同他無關一樣。

“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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