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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辭京(完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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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沈, 薄曉熹微,擾美人春睡。

顧灼緩倦地睜開眼, 眨兩下, 等意識回攏。

惺忪朦朧的視線裏,是卷掛的玉白紗羅帷,是輕藍未褪的天光,是裴簡棱角分明的下頜, 冒了些胡茬。

她側身躺在他臂彎裏, 半枕著他的胸膛。

耳邊是沈穩的心跳聲, “嗵——嗵——”, 仿佛沿著她搭在他身上的指尖, 傳至了她心底,與她的心一同搏動。

屋子外頭響幾聲短促啁啾,時遠時近, 像是不同處的鳥兒在相呼相應。

一切都在蘇醒,在流淌。

混亂紛雜的記憶碎片在鬧襯出的靜中逐漸回攏, 拼湊成斷斷續續、顛三倒四的迷離惝恍。

唯一被她清楚記著的,就只有裴簡反覆說給她的一句話:“夭夭,我會隨你去北疆, 我們不會分開。”

如低沈流轉的琴音,萬壑松風般曠遠, 溫柔地哄著她不要哭。

顧灼徹底清醒過來。

卻覺得, 被酒意浸染了整夜的思緒,大概遲鈍得無法解讀這話裏的意思。

她像一條擱淺在軟泥薄水裏的魚,終於等到春和景明冰消雪融之際, 水緩緩漲上來, 淺淺沒過她。

她迫不及待地擺尾, 想借力擺脫困境,水卻不解風情,停滯在此,沒了回應。

於是,看到微弱希望而生出的慶幸和驚喜也跟著暫停,一顆心在緊張和懷疑中不上不下。

亟需有人能篤定地向她保證,水會高高地漫過她,她會得救。

她想叫醒裴簡,想問問他,想問問他是何意。

他不是輕言寡信之人,不會為了哄她胡亂許下承諾。

他也不是輕謀淺慮之人,不會棄攝政王的責任於不顧。

那他為何會說那樣的話?為何會做那樣的決定?

覆雜滯堵的情緒盤桓在顧灼心頭,幾息之間,冒出更多疑問。

她撐著肘坐起來,視線溜過滑落至腰間的軟被,來不及收住,移到裴簡臉上。

幾乎是同一瞬,裴簡睜開眼,眼底清明,完全沒有剛睡醒的混沌。

倒是聲音略顯暗啞,蘊著慵散和倦意,問她:“醒了?”

說話間,手臂再自然不過地擡起,環住她,灼熱掌心隔一層薄薄的布料印在她腰間。

顧灼下意識“嗯”了一聲。

她有更要緊的事——

垂首折頸,視線回溯至自己身上,入目緋紅。

她急急擡起手掩在胸前,覺得腰間感受到的熱度好像滲透了肌骨,一股腦兒湧上她的臉。

先前那般著急想問的話在此種境況下都不得不退後等待。

顧灼羞赧地瞪裴簡,嬌嗔滿面:“我怎麽穿著這個啊!”

裴簡的目光追著她的動作,聞聲,凝在她身上。

絳綃霧縠,紅得冶艷,襯她雪膩酥香。幾絲烏發拂著玉頸,繞著肩頭。

清晨的淺白光亮潛進每一處細小的經緯織孔,將薄透紗縷下若隱若現的輪廓映得明晰,又將邊緣的陰影堆擠得惑人。

她擋住的,方才早已撲進他眼簾。

他匆匆一瞥,見嬌梅吐蕊,嫣柔輕顫,瑩潤飽滿。

輕軟的袖口因她擡手的動作而滑落些許,皓腕凝霜,指尖粉嫩,讓人不由想起某種度長絜大的對比。

幾個時辰前的記憶爭先恐後地占據他的腦海,整夜未散的熱再度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一時心蕩神迷,難以自持。

明明昨夜未曾飲春,卻覺得,深杯滿酒,不及她醉人。

裴簡坐起來,一手撐床往後退了些,來到顧灼身前合適的位置。

看她臉上酡紅殊色,他擡手撫了下,攬著她細腰的另一只手使力,帶她又朝他近了幾分:“夜裏的事兒都忘了?”

顧灼還仰著頭,聞言一楞,眼底泛懵:“什麽事兒啊?”

就見裴簡眸色愈濃,掃一眼橫在兩人之間的她護在身前的手,噙著笑慢條斯理地開口:“夭夭,這是我們的婚服,昨天夜裏,你說要與我成婚,還說……”

話音停下,好似很為難的樣子,故意吊著人。

顧灼的思緒被“婚服”二字勾走,忽略了心底冒出的那一絲“說的大概不是什麽好話”的警惕念頭,毫無防備地問:“說什麽?”

“說良宵春景一刻千金,讓我不要辜負。”低沈嗓音好聽得像是引人沈淪的漩渦,在床榻之間攪動暗流。

顧灼在沈淪邊緣,被理智堪堪拽回,矢口否認道:“不可能!這麽文縐縐的話絕對不是我說的。”

一副“別以為我不記得昨晚,你就可以騙我”的控訴模樣。

裴簡啞然失笑,舒眉展眼,肩膀都跟著抖了兩下。

就覺得,她怎麽這麽招人喜歡呢?

古靈精怪的。

他笑完,捧著顧灼的臉親她,淺嘗輒止後,佯裝遺憾地嘆氣:“這麽不好騙啊。”

顧灼氣得張嘴咬他正摩挲著她唇瓣的手指。

裴簡也不躲,視線一低一擡,“嘖”了聲,頷首挑眉:“是得帶你回憶回憶。”

顧灼含糊一聲:“嗯?”

裴簡動了動手指,從她齒關中抽出來。

指腹帶著淺淺的小巧牙印,一撚,潮潤濕意化開。

他用指節刮了下她的臉,眸光和語氣都意味深長:“回憶一下……夭夭昨晚做的好事。”

隨即,將她整個人松開,長腿一動,下了床,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她,像在猶豫什麽。

顧灼被看得臉熱,連忙揪著被子把自己裹起來,仰臉底氣不足地表達疑惑:“什麽……事啊?”

他的話聽起來真的很不像“好”事哎!

這下裴簡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他原本在想要不要把小姑娘從被子裏剝出來,又怕她害羞。

此時索性連人帶被子一塊抱起來,轉身邁步朝外間走:“你猜猜。”

顧灼被放在外間那張極為寬敞的黃花梨螭紋羅漢床上。

木料的金黃底紋粲然優美,表層幽光潤澤沈靜,她卻通通都顧不得欣賞。

目光全被那幾個置於其上的黑漆箱子吸引。

箱蓋都已經被打開,依次看過去——

鑲寶綴玉、繁覆雍容的金絲鳳冠,被端莊地擱在冠架上,冠後垂飾著六扇珠翠精致的博鬢;

煙紫色的浮光錦霞帔,翟紋華美、領緣釘珠,整齊地疊放著,上頭壓一枚金玉墜子;

而那件繡金織羽、花影重疊的大紅喜服,稍有些淩亂,被掀開一角,起幾分皺褶波瀾。

底下掩著的,是更為淩亂的紅,好幾件,大概是要穿在喜服裏面的。

都是昨天夜裏弄亂的。

那時候,裴簡說了挺多話,說他的打算,說他為何要離開京城,說他離不開她,說他想跟她長相廝守。

小姑娘醉著,聽不進去幾句,他就抱著她反覆地說。

總算哄得不再哭。

那張小臉從他頸間擡起,鼻頭一抽一抽地吸氣,微垂的睫上沾著濕,眼睛紅紅的,浸潤著朦朧醉意,委屈又難過地看他。

實在惹人心疼。

裴簡摸摸她眼皮,湊過去吻她下巴處墜著的淚,就聽見小姑娘鼻音軟糯地問他,那箱子裏頭是什麽。

他說是婚服,打開箱子給她看。

她呆呆地盯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濕漉漉的聲音嬌得不行:“我想穿。”

說完就低頭去解腰間的系帶。

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裏衣,先前在內室的床上時,就已經被鬧得松松垮垮的了。

輕輕一拽,就散開了。

就那麽直白地,散在裴簡眼前。

玲瓏纖靡的小衣裹著玉軟花柔,在窈窕美好的腰側弧度上收束。小腹白皙緊致,肚臍都那麽婀娜可愛。

裴簡呼吸一窒,頓覺熱意翻湧,那些本就是被壓制而並未消散的蠢蠢欲動,一瞬間變得恣肆張狂。

可他能做什麽呢?

她還醉著,他什麽都不該做。

也不敢看,匆遽慌張地移了視線。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阻止了她捏著領口正要把這件單薄布料完全褪下的動作。

想問她明天再穿好不好,又不敢——

方才就是問明天再沐浴好不好,把人惹哭的。

再把小姑娘惹哭一回,他能心疼死。

於是,只好換了種說辭,帶著誘哄的意思:“現在已經很晚了,困不困?”

小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無辜又純然地開口:“穿好婚服,我們就成婚,然後睡覺,”頓一下,歪頭想了想,“嗯,洞房花燭夜。”

一派天真模樣,卻艷靡得像個妖精。

醉酒的小妖不知危險已經高高擎舉,更不知自己點了把火,將這危險染得更熱。

裴簡挺疼的。

喉結滾了又滾,粗重氣息喘幾個來回,燒得口幹舌燥。

欲.望滾燙得幾乎要吞噬理智,叫囂著要尋找出口。

閉眼,握拳,覆又睜眼。

硬得再疼,也得忍著。

小姑娘頭腦不清醒,醉話說得多主動多大膽,他聽聽就算了,哪兒能真信。

認命地松開手,看著她從墜落的單薄布料中水靈靈地剝出來。

只剩最後一件,掛在她脖子上,又在腰側系著一條細細的帶子。

小姑娘的手繞到背後去解,沒穩住身形晃了一下,差點仰著倒下去。

裴簡只好更加認命地扶住她,替她解了帶子,捏著一角,親自把這件小衣從她脖子上取下。

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仿佛每一瞬都被延緩。

昏暖柔和的光線靜照雪山,在山谷間投下淺淡的影,青絲如瀑,繞過峰頂,逶迤垂落。

黑與白纏綿,粉嫩嬌艷,該用指尖撥撚,用舌尖融化。

裴簡拎著那片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的布料,站在顧灼面前。

視線移不開,身體不敢動,只悄悄地摩挲著手中的小衣,觸碰還留存其上的屬於她的溫熱。

他就那麽看著小姑娘探身去拿箱子,白得像山林間的雪兔。

她從箱子裏抽一件出來,又抽一件,左右看看,擡頭好委屈地說:“我不會穿。”

好像那衣服欺負了她似的。

裴簡渾身都繃著,強壓下腦海裏那些荒唐綺艷的畫面,伸手把顧灼手裏的衣服都接了過來。

喉結上下一滾,說了謊:“夭夭,我也不會。”

其實,他去尚衣監那幾次,看過每一件鋪展開的樣子。知曉順序,穿起來就不難。

可他想讓她知難而退,中斷這個對他來說實在太考驗自制力的換衣服過程。

結果,事與願違。

他的小姑娘,很有一些求索精神,也很執著。

又去箱子裏拿一件,輕言細語,帶著點兒淡弱的無奈:“那我自己試試吧。”

還被裴簡聽出幾分,對他不會穿的寬容。

行,挺好。

眼看著她抖落開的衣服樣式跟她先前剛脫下來的那件如出一轍,小小的一片,垂幾條系帶子,只不過是紅色的,繡著金線鴛鴦紋——

再這麽穿一回,他大概要完。

於是眼疾手快,將一整片紅攥進掌心,抽走,松手,任它輕飄飄地落回箱子裏。

對上顧灼仰著的小臉和帶著詢問之意的眼睛,他扯了第二個謊:“不這麽穿。”

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浮出更多的疑惑:“不先穿這個嗎?”

“嗯。”聲音啞得厲害。

這是第三個謊,他實在沒本事再由著她這麽無知無覺天真爛漫地試下去了。

“那……”

沒等她再問,裴簡已經展開一件衣服,停在她肩頭:“穿這個,擡手。”

薄似蟬翼輕如煙霧的絳紅綃紗,柔軟滑膩,穿著睡覺不會讓她不舒服。

小姑娘醉酒時甚是好騙,從善如流,任他擺弄。

兩只袖子穿好,前襟一攏,裴簡把人打橫抱起,大步朝裏間走。

“還有好多沒穿的……”軟軟的聲音裏是不解和不舍。

“洞房花燭夜不用穿那麽多。”

“哦。”

裴簡都被氣笑了,這小丫頭喝醉酒怎麽什麽話都聽。

一到床邊,迅速拽過被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放倒在枕上,雙臂壓在她身體兩側:“該睡覺了。”

小姑娘被動地縮在被子裏,只露半張酡紅的小臉,撲閃著眼眸,顯得那麽乖:“嗯。”

裴簡起身去滅了屋中的幾盞燈,披一身清冷月光回來。

躺下後隔著被子把人攏進懷裏,親親她額頭,溫聲哄:“睡吧。”

他自己倒是一點困意都無,閉著眼,平心靜氣。

可小姑娘顯然沒打算放過他。

從被子縫隙伸出一只小手,戳他腰,細聲細氣:“洞房花燭夜不是這樣的。”

裴簡抓住她亂摸的手,以為她還像穿衣服的時候一樣好哄:“是這樣的。”

沒成想,得來小姑娘一句不滿的嘟囔:“才不是。”

裹著被子在他懷裏拱呀拱,一刻都不老實。

裴簡覺得額上青筋都在突突地跳,舌頭抵了下內腮,索性放開她:“那你說,是什麽樣?”

他也說不好自己是個什麽心理,明知道什麽都不能做,也忍得難熬,偏偏就想看看她今天晚上到底還能怎麽折騰他。

委實惹火燒身。

小姑娘得了自由,就像一尾靈活的魚從被子裏鉆出來,隨即細腿一伸,跨他腰上坐著。

動作行雲流水,仿佛預想已久。

屋裏沒了燈,暗得影影綽綽,視覺受限,觸覺就變得那麽讓人無法忽視。

顧灼覺得裴簡腰上太硬實,坐得不舒服,扭著身子蹭了蹭。

裴簡呢,就那麽清晰地感受到她最柔軟的地方,熱熱的,帶一點潮濕,貼著他。

然後,她整個身子趴下來,像兩團軟棉花壓在他胸膛上,觸碰,變形。

鼻息之間不過寸許,她的小手捧著他的下巴,嬌嬌的聲音很是認真地回答他:“要親親抱抱的。”

沒給他反應時間,就開始親他。

從唇角,到下巴,再到喉結、頸窩。

那些吻,又香又軟,幽幽柔柔蠱惑著裴簡的心志。

腦海裏最原始的欲.望,要多強烈有多強烈。想掐著她的腰,狠勁兒地弄她,看她顛動哼.吟,再說些惡劣的話問她下次還敢不敢再這麽勾他。

可行動上,他連回應她的親吻都不敢,怕一發不可收拾。

好在小姑娘親完他的脖子,似乎就有點不知所從地停下了,嬌聲細氣地埋怨:“你怎麽都不抱我呀?”

太惹人疼。

“後來呢?”顧灼略有些緊張地問,絞了下腿,暗暗分辨著感受。

好像沒什麽不適。

此時,天光大亮,她被橫抱在裴簡懷裏,一同坐在外間的羅漢床上。

裹著她的被子早已經被剝離,胡亂堆在角落。

香肌玉體只覆那件絳綃,薄透之下,什麽動作都被瞧得清楚。

裴簡的視線慢悠悠地由下至上,停在她臉上,勾唇笑得撩人。

動作也暧.昧,輕拍了一下她臀側“教訓”她,偏偏話說得清白至極:“瞎想什麽呢?”

顧灼氣得鼓腮。

那他幹嘛要說到這裏特意停下等她問啊!

倒打一耙!壞死了!

她不客氣地打他肩頭,控訴:“你又欺負我!”

裴簡攥住她的手,親了下:“沒欺負你。”

一語雙關。

“後來我抱著你哄了哄,你就趴在我身上睡著了。”

顧灼並攏的腿松弛下來,無意識晃著,腦海裏乍一下想的,竟是——

幸好,不然洞房花燭夜她什麽都不記得,她虧死了。

應一聲“噢”,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簡沒她這麽雲淡風輕,圈著她腰的手漸漸攏緊:“冷了就手腿並用纏著我,熱了就把我踢開,躲一尺遠。”

眸色幽深,嗓音也低沈:“夭夭,你挺沒良心啊。”

顧灼縮肩躲他熱到燙人的氣息。

裴簡不放過她,湊得更近,欲氣更重:“知道我這一晚上怎麽過來的嗎?”

捏著她細腰的大手往上移,配合著話,步步緊逼。

知道她怕癢,故意隔著綃紗揉她,像揉一朵粉紅的軟雲。

雲在他手裏變形,溢出指縫,又滑走。

捏一下,惹來一聲難耐的貓叫似的輕哼,嬌嬌細細的,讓人想更過分地捏她。

顧灼也情動,長睫顫著,眼眸濕潤,想與他一起沈淪。

卻仍是伸出細白的手指沒什麽力道地按在了他手腕上,軟聲叫停:“等、等一下。”

裴簡很聽話。

他忍了一夜,沒怎麽睡著,也不差這一會兒。

耐心十足。

顧灼斟酌了下,還是想跟他確認:“裴簡——”

“嗯?”

“你真的不是因為我才要離開京城的,對嗎?”她神色語氣都認真,卻有些情怯和試探的意思。

就像是得到一件世所罕見珍貴至極的禮物,太貪心地想據為己有,又擔心,是否來路不正。

裴簡擔著輔佐皇帝的重任,長期離京的決定,該慎之又慎地權衡,不可摻雜私情。

顧灼不希望自己在他的權衡裏占太多分量。

她承受不起。

方才,裴簡跟她說昨晚的事兒時,解釋過一遍,離京的決定與她無關,甚至去北疆也不全是因為她。

她不是不信。

只是,總覺得心落不到實處,像空中樓閣,像夢幻泡影。

聽出她溫軟話音裏的不安,裴簡心疼得厲害。

兩手一圈,把人抱得很緊,想給她安全感。

他同樣很認真地看著她,聲音溫和鄭重:“夭夭,不是因為你。”

把那些打算掰開了揉碎了解釋給她聽:

“離京一事,兩年前就定下了。

是因為裴昭。

他性子溫良仁厚,年紀又小,剛登基時,根本鎮不住朝堂上那幫人。

世家鬧得最嚴重那次,是我出面處置的盧家,手段殘忍,震懾效果也立竿見影。

我當時只想著,裴昭要坐那個位子,最好不要讓史官記一筆‘暴虐狠毒、登基便殺舊臣’的名聲。卻忽視了,他剛坐那個位子,正是需要向朝臣立威的時候。

自那以後,朝臣皆怕我,卻對裴昭這個坐龍椅的人沒了敬畏。

上朝時,裴昭敲定的事,朝臣敷衍回應,轉頭問我這個攝政王是否同意。平日裏,裴昭批過的奏折返到朝臣手裏,朝臣都要拿來攝政王府讓我過個目。

朝堂上的事很多時候非常無奈,並非是我說一句‘本王謹遵聖意’就真能打發這些人去敬畏裴昭的。

你作為皇帝,收服不了朝臣,朝臣就是會輕視你。

這種輕視,大多時候也並非刻意。

科舉入朝的臣子,或有濟世安民之志,或有拜相封侯之願,或兩者兼而有之。不論是哪種,都需其經略之策、治國之法能被采納、被施行、被重用。

臣子覺得皇帝軟弱、無能、不堪指望,就會去找別的能掌控朝堂的人。

他們不會刻意輕視皇帝,但輕視成為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結果。

我時常慶幸,小昭這孩子被皇兄和皇嫂教得很好,心性堅毅,與我也關系親厚,才沒在朝臣的這種輕視中選擇懷疑我對付我。

但他到底還是受了些影響的,變得畏首畏尾,總懷疑自己處事不夠周全,也更依賴我的意見。

我跟他專門聊過一次,他也試著改變,盡量在政事上自己拿主意。

但很快我就意識到,只要我在京城,朝臣就永遠不會歇了在我這裏露臉的機會,裴昭也永遠不敢在大事上做最終決定。

這樣不行。

他得獨立地去處理政事、經歷風雨,得犯錯,才知該在何時何處避錯,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朝臣的敬畏、信服,得是對他,他才能坐穩那個位子,才能真正掌控這個雲譎波詭的朝堂。

所以,我必須離開京城。

這一兩年,我時常離京在外查案,兩三個月才回來一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讓裴昭適應適應。

我當時的打算,是想等過幾年裴昭到了十五歲,要是那時候我能把皇兄遇刺一事查清楚,把這些潛在的威脅都給裴昭處理掉,我就徹底不管他,出去游山玩水,順便懲各地不平之事。”

聽前面那些話時,顧灼一直有點兒沒來由的緊張,直到這句,她一下子被逗得輕笑出聲,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裴簡收了話音,親她臉頰:“笑什麽呢?”

顧灼摟著他的脖子,想了想才道:“覺得這個打算有種‘銀鞍白馬度春風’①的少年氣,又有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②的俠氣。”

裴簡聽了也笑:“挺好,省得你說我老。”

顧灼輕拍一下他的肩:“多久的事了,怎麽還記著?”又接著他的話被她打斷的地方問,“我記得皇上如今才十二三歲吧?”

“嗯,快十三了。

這一年來,他在政事上做得很好。如今皇兄遇刺一事已經查明,兇手伏誅,餘黨被肅清,我去哪都能放心不少。

至於選擇去北疆,一半原因是你,另一半是因為要籌劃與北戎通商。

四年前,有一封北戎大王子的密信輾轉著送到皇兄手上,想求一味藥。皇兄派人多方打聽北戎王庭的情況後,不止送了藥,還送了個軍師過去助大王子奪權。

若是能成功,對大裴來說,自然是比狼子野心的二王子繼承北戎王要更利於北疆安定。若是不成功,軍師也能起個傳遞消息的作用,大裴不至於像五年前那場仗一樣被動。”

顧灼還真不知道這些事兒,聽得專註。

又聽裴簡說:“年初時傳回的消息,是二王子一派氣數將盡。”

落音,顧灼冷笑一聲,低咒:“活該!”

裴簡安撫地親親她鼻尖:“若是大王子能成事,以後我帶你去北戎親自收拾二王子,他死了也給他從地裏挖出來。”

顧灼只當他在逗她,也確實被他一本正經的戲言逗得肩背輕聳,玩笑著嫌棄:“才不要,晦氣死了。”

裴簡摸摸她的頭,繼續說:“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③

北疆安定既需要兵,也需要商。

即使最後大王子沒能成事,還是二王子成了北戎新王,大裴也是得跟他談通商一事的。

若能打通北戎,整條來往西域的商路就不必再繞荒無人煙九死一生的戈壁,貿易興盛,可利民生。

而且,如此一來,大裴也能更方便地與大月氏、烏孫修好,一定程度上能限制北戎野心。

所以,夭夭,即使沒有遇見你,我也會去北疆的。通商一事,起碼要折騰六七年才能步入正軌。”

裴簡說完這句,很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小姑娘:“夭夭,我忽然覺得,能遇見你,大概是命中註定。”

聞言,顧灼一怔。

是啊,兜兜轉轉,或早或晚,總會相遇。

我那麽挑剔,可能就是在等你,也只會愛你。

鼻頭泛酸,心被各種情緒漲滿,她摟緊他的脖子,偷偷眨了眨眼角濕意,想說很多話,又覺得什麽都不用說。

裴簡吻她耳尖上的細小絨毛,聲音放柔放輕:“夭夭,我不是因為你才離京,也沒有因為你而舍棄攝政王的責任。

我不會讓你背負這種意義,我知道你在意什麽。”

顧灼埋首在他頸間,悶悶應一聲,鼻音軟潤:“嗯。”

又聽他說:“等通商初見成效,北疆戰事也就沒現在這麽劍拔弩張了。到時候,你如果不忙,我們可以回京住一兩個月,或者我帶你去游山玩水。”

裴簡笑著學她先前的話:“帶你當大俠,事了拂衣去,只留個背影。”

顧灼也笑。

她的擔心和虛浮,在他溫和清越的聲音裏,一點點消解。

他話裏所描繪的以後,每一天都讓她心生期待。

她捧著他的臉,響亮地親他唇角,好嬌縱地說:“那以後你可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裴簡眉梢眼角都染透繾綣,太喜歡她這話。

他想被她據為己有。

“夭夭,往後我只是你的阿簡。”

春風溫柔,春光爛漫,她在他心裏,永遠明媚,永遠花開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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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萬裏關山,只為得見你。

2022.7.27

作者有話說:

①李白《少年行》

②李白《俠客行》

③《司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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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啦!感謝我的讀者朋友們一直以來的陪伴!看到評論區有寶子說很喜歡夭夭和阿簡,我超開心!是做夢都會笑醒的那種開心!

《辭京越關山》是我的第一本小說,開文時沒有經驗,莽莽撞撞地就發了前幾章。

我沒有想到創造一個故事會這麽不容易,後期遇到的困難也超出了我的預估。越到後面,故事走向、權謀線的閉合、遣詞造句文辭雕琢,越讓我覺得困難重重。(其實是我的能力不足,才會覺得難。)

這導致我後期寫得特別慢,經常是寫完後過一會兒就看著不太順眼,然後推翻。一個情節、一個語段,反反覆覆好多遍都不滿意。於是,更新就很沒有規律,而且很慢。

因此,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感謝讀者朋友們對我的包容!

這個故事的產生,大概是緣於我自己很希望以後能有一個女兒。我希望她在幸福的家庭長大,被愛,但是不被溺愛。成長中該吃的苦要吃,長成一個有擔當、有勇氣、有智慧、有理想的女孩子。能看見苦難,也敢去尋找星光。她擁有出去闖蕩的能力,我也永遠會是她想歇息時能停靠的港灣。越寫到後面,我對夭夭越有一種老母親心態hhhh。

而阿簡呢,他生在皇室,我卻並不想讓他陷入勾心鬥角爭權奪位的六親不認中。

父母愛他,兄長護他,侄兒敬他,他本該是最閑散無憂的小王爺。卻突逢變故,不得已扛起重擔,急速淬煉成能震懾宵小、穩定朝堂的攝政王。可阿簡的狠辣和手段,是以“正”為底色的。如果他是惡人,夭夭不會愛他。

而他少年時從家庭中獲得的完整的愛,教會了他如何去周全地愛人。

關於權謀線的定位,因為是第一次寫權謀,我怕自己掌控不好,所以謹慎地選擇了“輕權謀”這麽一個不太難、也不容易,但是我的能力剛好能夠達到的這麽一種形式。其中展現出來的東西,也並不深刻。

博弈和制衡,是古今中外永恒的話題。只要有行為體,有利益,就逃不開博弈。小到人的交際圈,大到這顆藍色星球。就像一張網,每一股力量都處在結點上,互相牽制著。誰都不能掌控這張網,只能是盡力抓住此消彼長的時機。而這,需要極高的智慧。

現在,這個故事走到了尾聲,我也終於看見了夭夭和阿簡的未來。

我很高興,也很滿足。

下一本書開《見鹿聞鐘》或者《夏夜荔枝甜》。這一次我有經驗啦!會【全文存稿】後再開文,不辜負一直陪伴我、包容我的讀者朋友們。

謝謝你們!

最後,祝大家一切都好!希望我的讀者朋友們都能夠幸福快樂!

《辭京越關山》還有好幾個番外啦!如果寶貝們有想看的番外也歡迎大家提出來!番外會在標題和內容提要上標明主要內容,大家看標題【按需】訂閱!

本章揪68個小紅包~(ps.冷評體質弱弱擔心……捂臉/)

啵唧!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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