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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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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間過馬, 玉走金飛。

坊間閭巷關於顧灼和裴簡的那些離譜的猜測,本就礙於攝政王兇殘橫暴的名聲, 沒多少人敢大肆傳揚。

孱弱的流言在說書先生日覆一日的妙語連珠、聲情並茂之下, 被那一出由裴簡提點過的“救命之恩、一見鐘情,遂決定以身相許”的話本故事取代。

眾人私下裏談起,只道顧小將軍心軟純善、不知人間險惡——

偶然間救了個人,大抵也沒想到會是一頭狠戾且權傾朝野的狼, 更想不到這頭狼會纏上她, 登堂入室住進她的鎮北將軍府, 甩都甩不掉。

這些倒是都在裴簡的預料和掌控之中。

自小姑娘進京後, 便有不少世家明裏暗裏地打探她的婚事, 甚至打著拜訪的名頭來將軍府,話裏話外都是想聯姻的意思,好攀上顧家這棵得皇室信任和看重的大樹。

起初, 裴簡雖覺得這些人礙眼,卻也並沒有出手幹預, 畢竟那是顧家的人情往來。

而且,小姑娘應付得游刃有餘,除了讓他坐在屏風後面等著陪她覆盤以及聽她吐槽這些人怎麽一句話裏有那麽多心眼子外, 也沒什麽別的能用得著他的地方。

他自然有求必應,隔著屏風也愛極了小姑娘的狡黠和機靈。

她溫溫淡淡不冷不熱地與那些老油條打著太極, 從不落入陷阱, 又不動聲色地把陷阱拋回去。

等對方終於發現她不好對付時,她便客客氣氣地說些場面話,唇角掛著笑, 進退有度地將人送走。

像隱藏起利爪、偽裝成無害模樣的鷹隼, 敏銳地梭巡、探察著京城中兇險的龍潭虎穴, 雖初來乍到不太熟悉,卻也斷不會被占了便宜。

小姑娘不會吃虧,也看不上那些蠅營狗茍、心思不純之輩,裴簡便也放了心,踏踏實實地待在屏風後,將她的模樣付諸筆端畫紙,盡是他的愛意。

可偏偏,打她主意的,不只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人。

裴昭去京郊大營校場檢閱的那日,顧家兵馬威風凜凜地露面,殺氣騰騰,淩厲勁峭,堪稱虎狼之師。

顧灼於馬上執一桿銀槍,英姿颯爽,指揮得宜。

赤紅披風飄揚,銀白鎧甲耀眼,一身清冽傲影,是北疆的霜雪刀槍蘊蓄捶打出來的挺拔雋秀。

喝彩叫好聲震天動地,是給她和顧家軍的褒獎和榮譽。

裴簡的視線始終專註地追著顧灼,將她的明艷張揚和沈穩淡然一並收入眼底。

他為她驕傲萬分,在人前一貫冷峻的面容早已染上柔和繾綣的笑意。

只是,離場起身不經意環顧時,突然覺得看誰都像情敵。

他的小姑娘抵得過世間萬般美好,從來不缺喜歡。

他也當真幸運,幸運到——

他出現在她身邊時,她還沒來得及遇上合她心意的人,才讓他能有機會得她青眼,得她偏愛。

可如今,校場看臺上,不知有多少人被她驚艷,又不知有多少人想捧著真心任她挑選。

裴簡陡然生出危機感,恨不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

小姑娘身邊已經有他了,別覬覦他的寶貝。

說簡單倒也簡單,無非是讓裴昭擬一道賜婚聖旨就能解決的事兒。

可裴簡不想這麽做。

他不想用聖旨給她身上加一個束縛,即使他是那樣想要一個她不會離開他的保證。

原本也是打算騰出時間多陪陪小姑娘的,他們分開許久,他想她想得厲害。

若不是她公事繁多,他是想抱著人整日膩在屋子裏頭不出門的。

現在,裴簡更是多了充分的理由將政事一股腦兒都推給裴昭——

他得騰出空兒來,時時刻刻黏在小姑娘身邊。

至少得讓她見的人都知曉,他與她關系匪淺;順便還能防著一些不知自量的年輕公子巴巴湊到她跟前兒獻殷勤。

倒是惹得裴昭叫苦不疊,抱怨皇叔有了媳婦忘了侄兒。

裴簡淺淡笑笑,又給他加了三篇策論,對他寄予厚望:“小昭,你遲早要獨立處理這麽多政事,提前鍛煉一番,以後不至於手忙腳亂。”

裴昭扯扯嘴角,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心下吐槽:皇叔您當初拒絕接手皇位的主要緣故,其實是嫌累,對吧?

沒幾天,顧灼就漸漸品出來,自己的男人好像是吃醋了,可她不知道為何。

去問吧,又得不到答案,反倒是回回都會被男人抵在床榻上親個不停。

她扛不住裴簡可憐巴巴又混著強勢的模樣,意亂.情迷時答應了他許多無理的請求,還被哄著說了許多羞.恥至極的話。

甚至還在機緣巧合下,知曉了他當初不願意喝補藥的原因。

倒春寒的時節,本該燃著炭盆暖霧氤氳的浴室裏,卻是冷冽襲人,連浴桶裏的水都是冰涼的。

唯獨顧灼掌心灼燙。

裴簡坐在榻邊,垂首低眉看她。

她伏在他腿上,小手任他牽引。

男人修長的脖頸仰起,卻是徹底臣服於能要他命的女妖精。

弧線入水,濁濁沈底,徒留點點漣漪。

顧灼臉上燒起來,淺淺擡眸,在昏暗不明界限不分的光亮陰翳下,看清了曾經在馬車上讓她好奇的東西是什麽模樣。

猙獰嚇人,稱不上好看,她拿不住。

裴簡將她抱起來,力道合適地揉著她的手腕,聲音壓著還未平息的低啞沈欲,問她:“累不累?”

顧灼盯著男人上下滾動的喉結,嬌嬌懶懶窩進他懷裏,誠實地點了點頭:“累。”

發頂被溫柔地吻著,她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聽見男人低聲在她耳邊道:“夭夭,我很歡喜。”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他歡喜就好,她想讓他歡喜。

裴簡在顧灼的縱容下,“煞費苦心”地將一切可能開到她身邊的桃花無情地提早地掐滅。

“攝政王住進鎮北將軍府”的消息也隨著他的種種舉動不脛而走。

街頭巷尾的流言其實無傷大雅,可裴簡卻不敢任其自流。

他名聲不善,風花雪月傳來傳去,難保不會生出“世代忠良的顧家怎麽跟暴戾恣睢的攝政王有了牽扯”這等針對顧家的非議詬病。

何況,他與小姑娘的婚事,要上皇室玉牒,那是要在史書上留下記載的。

他不在意自己在正史野史裏會被寫成什麽形象,卻不能讓小姑娘因為他染上汙點。

即使,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於是,茶樓的說書先生在裴簡的授意和提點下,開始大張旗鼓地講那一出不算騙人的故事:

攝政王在北疆遭人暗算,被顧小將軍所救,對其一見鐘情,死纏爛打,登堂入室。

卻分毫不提顧小將軍對攝政王的態度,究竟是接受還是拒絕。

那日,顧灼從公事中抽出空閑,被裴簡帶著,光顧京中每一處好吃好玩兒的地方。

路遇茶樓,街上都能聽得見裏頭的人聲鼎沸,她拉著裴簡進去,果真座無虛席。

站在門邊聽了會兒,講的居然還是她的故事。

那時顧灼還轉過頭跟裴簡感嘆:“這茶樓膽子夠大的啊,連你都敢編排。”

裴簡淺笑著揉她發頂,沒說話。

後來,小姑娘又一次提起茶樓說的故事,裴簡就沒再瞞著,說那茶樓是他的,故事也是他提點的。

只不過,還是沒告訴她,為何會讓茶樓那樣編排他。

關於名聲的那些考慮和籌謀,不必讓她知曉。

他不想給她徒增負擔。

可盡管如此,小姑娘還是心疼他,舍不得他被人說成是“一廂情願”,想讓他提點說書先生,在故事裏添上“兩情相悅”的部分。

裴簡沒應,揉捏著小姑娘軟潤的耳垂,慢條斯理地逗她:“夭夭,你不覺得,偶爾演一演‘你不情不願,我強取豪奪’的場景,還挺刺激的嗎?”

小姑娘臉皮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嬌聲罵他“沒個正形兒”。

倒是如他所願地,翻過這篇兒沒再提。

江南的羅家被玄衛押送進京,連帶著那些能定罪的鐵證:

沒來得及銷毀的與俞漢往來的信件;

沒來得及送去涼州的幾千只破甲箭頭。

箭頭上寒光凜冽,顧灼只看一眼,就認出——

五年前的戰場上,也是這樣的箭頭和冷芒,淩厲地沖著她面門而來。

北戎神箭手使的箭,都是這種細長鋒銳的破甲箭頭,十字開刃,專破鎧甲。

無數顧家將士命喪於此。

恨意陡然盈滿胸腔,顧灼卻在這種時候生出一種奇異的冷靜。

她拈起窄小方桌上的那幾張紙,重新一字一句細細地看。

那是她爹娘派人送來的信,上頭寫的是從北疆查出來的東西。

涼州城中那處名義上屬於羅家的宅邸裏,豢養著上百名死士暗衛。

白花花的銀子堆積如山,一條隱秘的地道通向兩條街外的涼州太守府書房,再通向另一處不起眼的宅院。

機關暗格裏的卷軸,是大裴所有州府的詳細輿圖。

分門別類的書冊裏,記載的是各州府駐軍情況,以及軍中主要將領和衙門主要官員的家眷親人。

這些東西,觸目驚心地指向一個呼之欲出的目的——

攻城,以及用軟肋威脅守城將領和官員投降。

在桌案底部的夾層裏,找到一張陳舊泛黃的信箋,上面用北戎文字寫著七年前的,破甲箭頭與白銀的交易。

確定俞漢通敵的更為鑿鑿的證據,是被封進墻壁多年的兩個賬本。

一個記錄羅家在江南以瓷窯做掩護造箭頭的流水,另一個記錄豢養死士的開銷和從北戎得來的銀兩。

顧灼手中的最後一頁紙上只有一句:

“俞家祠堂中供奉前朝成王家譜,俞漢疑為成王遺孤之子。”

牢房裏陰森暗怖,腥氣令人作嘔。

刑架上穢濁腐舊,鮮紅蓋著陳年暗血往木頭縫裏滲。

俞漢的頭發臟汙散亂,腦袋無力地垂著,奄奄一息像一條殘喘的狗,卻始終不肯開口。

顧灼放下手中的信,從桌上撿了兩枚箭頭,擡步朝刑架走去。

平靜而沈默地,感受手心的寒意。

她停在刑架前,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位曾經的涼州太守。

然後擡手,將箭頭緩緩釘入俞漢的手臂。

一點一點,旋轉著,直到觸底。

箭頭尾部漸漸匯出血線,滴滴答答地落,很慢很慢。

劇烈的疼痛早就迫使俞漢擡起頭來,眼眶凹陷猩紅,面容扭曲怨毒,人不人鬼不鬼。

淒厲的慘叫聲在陰暗空蕩的牢房盤旋,更顯瘆悚。

跟過來審人的刑部尚書抹了抹腦門上冒出來的汗,倒也不是害怕。

畢竟刑部裏頭更殘忍的招數隔幾日就會招呼在罪大惡極之人的身上,他司空見慣。

只是,眼前這一幕突然讓他想起兩年前——

上一任刑部盧尚書在早朝大殿上痛苦驚恐的嚎叫。

當時攝政王的陰鷙乖張竟是與如今顧小將軍的狠辣溫靜,詭異地般配相稱。

刑部尚書分神想起京中的流言,暗嘆這兩個祖宗當真是天生一對。

慘叫聲漸弱,昏沈壓抑的燭火沒規律地跳躍。

顧灼眺了一眼暗影中密密匝匝的刑具架,硬生生按下心底郁結不暢的恨和怒。

箭頭的寒意仍留在她手心,經久不消。

她的聲音也被染得清泠泠地冷:“你還指望著你的那些死士再劫一次獄嗎?”

“涼州太守府已被清剿,”她捕捉到俞漢發抖的身形有一瞬細微的楞怔,繼續道,“你的死士在地道中盡數伏誅,前些時日來劫獄的是僅剩的二十幾條漏網之魚,如今也一個不留。”

“能助你東山再起的一切,都沒能運出去。”

最後一絲希望猝不及防地破滅,俞漢聞言猛地擡頭,那張血汙灰敗的臉,像是絕望瀕死、失去一切卻不肯接受事實的惡鬼。

顧灼淡淡開口,將惡鬼推向煉獄:“你所有的籌謀算計,片瓦無存,灰飛煙滅。”

惡鬼被業火吞噬,吐出癲狂瘋魔的笑意。

可笑他謀劃多年,竟是敗得糊裏糊塗。

當初接到命他進京述職的聖旨時,俞漢本能覺得有些不對,立刻就吩咐人盡快將宅邸裏的東西運到那處不起眼的院子,再偽裝成商隊運出城外。

可這些事情都需要時間,他只能先跟著傳旨太監進京。

又安排了二十幾名死士沿途遠遠跟隨,只等接到涼州事成的消息,便護他逃走。

誰料直到了皇城腳下,涼州依然沒有消息傳來。

他提出要去住進奏院,打算離了顧家兵馬的視線就借機逃跑,可顧灼沒應他。

他沒再堅持。

一則,是怕顧灼生疑;二則,是顧灼話中提到的羽林軍,讓他忌憚。

羽林軍守在城墻上,視野開闊,極容易發現異常,居高臨下放箭,輕易就能阻了他的去路。

第二日進城時才知,城門還在封鎖,不準隨意進出。

死士被攔著城門外,俞漢只好抱著僥幸——

說不定一切都是他疑心太重想多了。

事實證明不是。

皇帝派人千裏迢迢送去涼州的聖旨,就是專門為他設的陷阱。

被下獄後,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輪著番兒沒日沒夜地跟他說話,耗著他的意志和精神。

他疲力應付著,警惕地防備被人套話,保著自己的命,暗暗等著死士的行動。

前幾日死士劫獄,卻並未成功。

俞漢被拖到這間牢房受刑,心下怒罵“廢物”,卻仍存著希望——

涼州事畢後,會有更多暗衛死士來京城,總能救他出去。

到時候他帶著白銀和輿圖情報逃去北戎,照樣能圖謀霸業。

他只要在這牢房裏留著命就好。

這些人還想從他嘴裏撬出來東西,他只要什麽都不說,活下來不成問題。

可俞漢萬萬沒想到,所有的事都偏離了他的算計。

底牌散盡。

他的大業,完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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