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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關於書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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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裏的話, 不能只聽半句。

他和陀思互相認同對方,並承認對方為自己的摯友,早些年還讓我誤會過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

他們天人五衰在橫濱蹦跶那麽久,攪得天翻地覆,雖然我沒有參與,但也聽太宰治提到了部分。現在他突然流露出對陀思強烈的殺意, 確實是——

等等。

很奇怪, 他對陀思, 只有殺意, 並無恨意。

與我相反。

我對陀思只有恨意,並沒有殺意。

即使陀思攪亂了我從少年時代至今的全部生活, 讓我落到現在的下場,我也無法保證能下狠心殺死他。但現在他已經不在了,我也絕對不可能吃飽了撐的再將他覆活。

“果戈裏, 不管你和陀思之間有什麽仇恨,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果戈裏雙手托腮, 像個孩子似的, 歪著頭看著我。

“源醬,你說的不對哦。陀思君是我唯一的摯友,我和他之間怎麽可能會有仇恨?”

我無言以對, 從旋轉木馬上跳到了中心位置, 伸手迅速捏碎了負責旋轉的軸心, 整座旋轉木馬都靜止了下來。

嘈雜的音樂聲也停了。

整個空間有了片刻的安靜。

“果戈裏, 書在哪裏?”

想從自詡偉大魔術師的真實騙子嘴裏知道問題的答案, 是一件很費功夫的事。亂步曾有一次教我觀察和套話的小技巧,讓我去揣摩對方的心理,但我從來只會打直球。

我也習慣把目的濃墨重彩地寫在臉上。

“書的下落,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

果戈裏的問題,我基本上回答不出來。

我曾聽陀思和果戈裏探討過人類與世界的意義,關於永恒不變的信仰話題。他們用神神叨叨的語言,彎彎繞繞讓我從頭到尾一頭霧水。

可我並不覺得他們懂得真正的幸福。

“源醬還真是言簡意賅,多說一個字都不肯。”果戈裏也從靜止的旋轉木馬上跳了下來,“你知道這一關為什麽叫罪與罰嗎?”

完蛋。

果然是神神叨叨的問題。

還好陀思經常把考題和答案掛在嘴邊,於是我回答:“罪即是呼吸,罰即是思考。”

“照搬陀思君的話可不好。”果戈裏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況且你根本就不明白他話裏的意義。”

我有些氣結:“你也知道他的那些話,我根本不可能明白。”

“凡人的頭腦和陀思君確實不會相通,難為你了。啊啦啊啦,那你就說說你自己的理解吧。”果戈裏從口袋裏拿出了兩塊紫皮糖,遞給了我一塊,“就像以前那樣告訴我。”

陀思的糖我敢吃,果戈裏的糖我還真不敢吃。

罪與罰和俄羅斯套娃般的游樂園聯系在一起,我能想到的含義,僅僅只有——

“罪是以前我們沒有好好度過童年,罰就是現在不停地玩游樂項目?”

似乎……說得通?

“哈哈哈哈哈哈——”

果戈裏毫不掩飾地放聲大笑,直接笑岔了氣。笑了半天,他才扶著柱子直起腰來。

“源醬,你可真是一個有趣的家夥。”

“你過獎了。”

“我對陀思君的一切都很認同,除了挑女人的眼光不認同。好好奇他是怎麽看上你的?”

“……”

果戈裏的話果然永遠不能只聽半句。

“一年前,我曾經出賣過陀思君。”果戈裏笑完了,也開完玩笑了,似乎是打算開始認真說事了。“應該等同於你們眼裏的出賣吧,因為我想知道他的異能力。”

“陀思的異能力?罪與罰?”我疑惑地問道,“不是只要觸碰身體,就能殺死對方嗎?”

果戈裏苦笑著說:“你果然一點也不了解他,算了,你連我的異能都不清楚,一直把我和送快遞的混為一談。”頓了頓,他又說道,“我想知道所有關於罪與罰的情報。”

“罪與罰的話,我有聽過一個同名的故事。”我插嘴道。

不僅是《罪與罰》,一路走來,我所見到和聽說的每一個門牌名,無論是最開始的《白癡》、《窮人》、《賭徒》,還是後來的《白夜》,中島敦和泉鏡花他們遇到的《群魔》,所有的這些門牌名,都是陀思曾經給我講過的故事。

少年時的我在異國他鄉,經常夜裏失眠,整夜都醒著,陀思知道後,就來我的房間給我講睡前故事。

他喜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端著一杯咖啡,從熱氣騰騰講到溫度冷卻。

起初我以為他會講《一千零一夜》那裏面浪漫的童話,因為小時候幸村也曾為我讀過。

但陀思講的卻是我從來沒聽過的故事。

關於社會各類人群的生活,他們或辛苦或悲慘的遭遇。關於宗教的思想,非理性的討論,理想與現實沖撞迸濺出的火花。

他總是愛用長句,在他的故事裏,沒有凜冬散盡和星河長明,也沒有童話裏普遍的完滿結局。

認知膚淺的我常常聽到一半就沈沈睡去,他的故事也就真的成了催眠故事。

他這個人本身就充滿矛盾。

他能無償為孤兒院的孩子們拉奏大提琴,卻在利用孩子殺人的時候沒有半點猶豫。

他能握住為生活所累病重而死的礦工的手,真誠地為他祈福,卻也能轉眼讓一堆與他並無仇怨的人屍橫遍野。

慈悲是他,生靈塗炭也是他。想要滅世是他,想要救世也是他。

一言以蔽之,他是瘋子。

“我對聽故事可沒有興趣。”果戈裏打斷了我的回憶,“我想要知道陀思君的異能罪與罰,才會去問西格瑪。那小子的異能可以幫助我。”

“然後呢?”

“然後還是殺不了陀思君誒。”果戈裏聳了聳肩,“我以為我成功了,實際上我失敗了。”

“你想要殺陀思?為什麽?”如果果戈裏說的是實話,那他的話就太驚人了,“你們不是摯友嗎?”

“是啊,我們當然是。”果戈裏,“就是因為他是我畢生的摯友,我才想要殺死他,將自己從道德和思想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獲得像鳥兒那樣真正的自由。”

“瘋子!”我越聽越覺得離譜,打斷了他的話,“殺掉摯友你只會背負罪惡,哪來的解脫?再說了,鳥類的社會和人類的社會其實也是差不多的,你所追求的像鳥一樣真正的自由,其實是你自己虛構出來的產物。”

我俯身將手掌貼在地面上,地板在我的手心下分解,消失的範圍逐漸從中心擴散至四周。

津先生和太宰治對我的特訓,還是第一次大規模地用到實踐中來。

“真好笑,明明都是人,一個想當神,一個想當鳥人。”我感慨道,“只有西格瑪,雖然是個紙片人,卻想著做真正的人。”

一年前天人五衰為什麽會失敗,我現在總算知道原因了。

瘋子太多。

“告訴我,書在哪裏?”

“得到了書,源醬你想做什麽?”果戈裏的手上出現了一本書,他用指尖點著書脊,在手裏慢速地轉動著,“你想要的東西,陀思君交給我了。”

我如實答道:“我想修好它,覆活我的朋友,江戶川亂步。”

原本我設想的情況是,我可以用覆活陀思為借口從果戈裏那裏騙來書,然後只寫下亂步的名字,只讓他一個人覆活。但我沒想到,果戈裏和陀思不是盟友,前者竟然想殺死後者。

“我雖然沒能殺死陀思君,”果戈裏拉開外套,將書放到了裏面,“但是啊嘞,阻止他的覆活,也算是一種背叛吧。所以我不能把書交給你哦,抱歉了。”

在我跳到他面前搶書時,他的身體一傾,鬥篷連接到了遠處的墻面上,將他瞬間拉離我的面前,與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果戈裏,我不可能覆活陀思,除非我是頭蠢貨。”

“難道你不是嗎?源醬。”立在墻上的魔術師唇角帶笑,“你先別急著生氣,你看你,只是想要拿到書,只知道恢覆書可以完成你的願望。但是就沒有人告訴過你,關於書的法則嗎?”

我還沒來得及為他的前一句話而發怒,就因為後面一句話楞住了。

是啊。

我根本就不知道書的法則,關於它的情報,我一律不知。我不知道行文格式,也不知道要用什麽顏色的筆寫,寫日文還是英文還是漢字,也沒有事先告知的要求。我甚至不知道它長什麽樣子。

主要是找書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了。

“按照源醬的理解能力,我也很難跟你解釋清楚。”果戈裏收起了眼裏所有的玩味,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書上寫下的內容,和現實世界之間是要符合邏輯的,否則就只是一張廢紙。”

我重覆了一遍:“符合現實世界的邏輯?”

“對,比如說你只粗魯地寫下‘讓普希金先生成為世界第一的帥哥’,這種不符合現實邏輯的事就不會實現。”

“這個難度太大了,書也實現不了。”除非全世界長相中等以上的男性一夜之間,全部暴斃,普希金才有可能拔得頭籌。

“所以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要與現實世界相符合啊。”

果戈裏低垂著的眼眸微微向上擡起。

“只恐怕你得到了書,要想覆活江戶川先生,也必定會覆活陀思君。他們是一起消失的吧。”

“……是。”

我為了防止陀思傷害亂步,在亂步的身上偷偷種下了普希金早年給我的異種病毒,陀思的命運被單向綁定,當天在亂步被分解之後,他也隨之消失了。

“陀思君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從普希金那裏得到了異種病毒,並且知道你種在了他身上。”

我攥緊了拳頭:“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因為,啊啦啊啦,”果戈裏歪了歪頭,,刻意把語速放慢,滑稽得像個孩子,“這是陀思君默許的啊。”

“!!!”

“他很早就得到了書,他也並沒有預知的能力,他只是根據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用他那顆不同於常人的頭腦,做出了所有可能的假設。一切可能會發生的結局,他都考慮到了。

包括這裏的密室,也包括我為什麽現在會站在這裏,就像是衍生出了無數根IF線,每一根線的端點,都被他捏在手裏。”

“看你不太理解的樣子,算了,這麽說吧,陀思君對書的法則研究得相當熟悉。他相信你能夠修好書,也相信你會覆活他,無論是否出於你本身的意願。”

果戈裏說到此處,竟然流下了兩行眼淚。

“太可悲了。”

“真的太可悲了,這樣等於即使知道是陷阱,也必須義無反顧地往裏跳。”

符合現實世界的邏輯,才能變成現實,無論是否出於我本身的意願……

這太強人所難了。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

“放棄了對摯友的承諾,也算是一種背叛吧。阻止陀思君覆活,等同於殺害他。”果戈裏將那本書往空中一拋,從他巨大的鬥篷中落下了很多黑色圓球——他攜帶了大量的□□。“我享受著極致的痛苦,卻也是極致的快樂。”

書如果被炸得粉碎,那我就很難再收集到所有的殘骸,再將它覆原了。

它墜落的過程在我的眼中被放大了無數倍,我想起了亂步寫給我的信。

那些藏在紙下的,未幹就被藏起的墨跡,他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寫下的呢?

……他把他的未來交給我了。

亂步他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亂步活下去。

我腳尖一踮,朝書追了過去。

在鋪天蓋地的爆炸聲中,我看清了果戈裏的口型。

“我解脫了。”他說。

魔術師向來喜怒無常,這一刻他應該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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