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四被放回到村子裏，這一回，他可是沒有那樣的好運氣，有警用摩托來送了。

小周替他松了手銬之後，輕聲向方老四說道：“方老四，你回去之後，有什麽情況及時打電話給我，相信我，一定會替你找回個公道。”

小周給了方老四一張名片。

公道？

方老四茫然地看著他。自古衙門八字開，無錢有理莫進來。他小時候看戲太多了，對於這樣的戲文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這一回能撿條命，他權當是父母兄長泉下有知，幫了他一把。

至於其他的，他想也不敢想。

“謝謝你了，小哥，謝謝你開了空調，說真的，這是我頭一回吹空調呢，”方老四恍惚了一會兒，這才說出了他的真心話。

“難不成你還想呆在這裏？”另一個警察沒好氣地瞪了方老四一眼。

方老四囁嚅著，沒吭聲。

方老四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家裏，路上見到了人，他也不敢說什麽。倒是那些認識他的人，不停地問這問那。

方老四進了派出所，自然覺得低人一等，只是一個勁兒地嘿嘿笑著，就是不說話。

“老四，進去挨打了吧？”有人這麽問。

“沒，沒打，”到了自己住的碾米機廠房門口，方老四這才開始說話。

門是敞開的，他上午被派出所逮走了，到現在連口飯都沒吃。至於門，自然也不會是有人替他關的。

發展給農村帶來的最大變化，就是原來的淳樸民風不覆存在。人與人之間有的只是攀比。見到比自己有錢的人，大家嘴上稱讚，心裏怨恨。而那些收入較少，或者根本就沒有什麽收入的人，在這些人眼裏，都算不上是一個人了。

方老四被柳青兩口子以及萬大寶無端指認，其實問題也就出在這裏。需要方老四的時候，他們管方老四叫叔，不需要他的時候，什麽臟水都能往他頭上潑。

“還沒打呢，你看看你，兩邊臉上，都腫了，”那人嘲笑道。

“那是我不小心摔的，”方老四嘴硬著。他當然不想承認被打了。只有壞人才進派出所，進了派出所被打了，那就更加是壞人了。

這是大多數善良的人最基本的判斷。只要有人有異議，那些做出這樣判斷的人馬上就會反唇相譏，你不是壞人？不是壞人為什麽派出所要抓你？

這樣的邏輯，足以讓人無法回答。而方老四，就是這樣善良的人當中的一個。如果這事發生在別人的身上，方老四也一樣會這麽說。

“摔的，這臉是拿下來摔的吧？連腮幫子都腫了，這臉不拿下來，怎麽才能摔到腮？”那人得意地狂笑著，然後走了。

方老四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沈。

他進了派出所之後，第一個反應是怕。他不怕打，怕的是人言可畏。這要是被放回來了，遭到村民們的恥笑，那他就慘了。

果然，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樣應驗了。

方老四沒再說話，進了屋，取出一把鋸鐮刀來，在門口的菜地上割了幾顆青菜，然後進屋，一根菜葉一根菜葉地掰開，放進菜籃裏。

跟著他把菜籃提在手裏，朝著村外的水潭走去。

“喲，這不是老四嗎？回來啦？”萬大寶看到了方老四，遠遠地喊道。

方老四還是不出聲。

“擦，進了派出所，又不是進了大會堂，還這麽牛氣，喊他他還不答應呢，”萬大寶呵呵地冷笑著。

一旁的萬春風叫了聲哥，“你別說了。人家也是好心，沒他，你能從山上走下來？”

萬春風丟了兒子，心裏真是沒頭緒呢。萬大寶可以笑話方老四，可是萬大寶想的是，晚上繼續來一趟方老四家，給他一包煙，讓他繼續幫忙進山找孩子。

萬大寶聽到弟弟這麽說，想想也就撇了撇嘴，不再挖苦方老四了。

方老四洗好菜，回到自己的屋子門口。他忽然發現門被關上了。

你媽，你們欺人也太甚了吧？方老四那個氣啊，簡直就是從腳後跟開始都是氣了。

老子不發火，老子天天對你們笑臉相迎，難道是怕你們不成？老子上了年紀，老了，難道這就是被你們欺負的理由？別忘了，老子雖然是個單身漢，可也是有好幾個侄子侄女侄子婿的。他們逢年過節的，也會提點禮物來看自己的。

方老四這麽想著，推開了門，屋子裏什麽也沒多，什麽也沒少。他的東西本來就少，一眼就能看個遍。

方老四開始生火炒菜做飯。

等他把青菜炒好了，他又取出那瓶沒喝完的酒，喝一口，吃一口菜。

酒是辣的，心是苦的。加上空腹，他這麽一口酒下去，眼淚就出來了。

冬天黑得早，外面已經入了夜了。方老四還在哭著。男人的嗚咽，總是讓人心疼。

方老四這回哭，遠比他父親母親去世的時候，哭得更傷心。

“給，”一個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那聲音低低的，柔柔的。

方老四想都沒想，接過了紙巾，擦了擦眼睛，忽然他打了個激靈，這屋子裏，什麽時候有人來了？

他回頭一看，一個中年婦女正看著他。

那女人圓臉，穿著一件黑色的運動裝，下面著一雙白球鞋，頭發綰起，顯得極其幹練。

“大，大妹子，”方老四看仔細了，也不害怕，直接咕噥了一聲。

“方四哥，”那個大妹子的聲音柔得很，叫得方老四心裏發軟，也軟成了一灘水。

“你是狐仙吧？”方老四忽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你說是，就是吧，”那女人輕聲地笑了起來，這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那眼睛邊兒，也多了些細紋。

“狐仙，你找我，找我做什麽？”方老四楞楞地問道。跟著他想到了一件美事兒，起身就要關門。

“別忙，門我早就關好了，空腹喝酒，對胃不好，我這裏有豬頭肉，還有花生米，”女人說著，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塑料袋，一樣一樣地往外取東西。

豬頭肉、鹵牛尾、鹵牛肉，還有兩袋鹹花生米，都是真空包裝的。

除此之外，還有兩瓶酒，外加兩條中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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