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無極領著眾猴來到周霄近前，感謝他出手相助之恩。

和猴無極一番交談之後，周霄才知道豹子精修行有成以後來到此處定居，橫行肆虐，為禍山林已久，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人憎鬼厭的妖怪，只是這些猴子的老祖不愛殺生，山中其他妖怪修為頂多和他旗鼓相當，大家盤居在這裏無非都是要討生活，除非不得以，極少有誰願意生死相鬥，所以他才能安穩活到現在。

要說這貨也是命中犯煞，偏偏出門又不肯看黃歷，結果遭遇了周霄這等猛人，在他杖下成了亡魂。

兩人說話的功夫，老虎偷偷摸到豹子精屍體旁就要下口，卻被周霄喝止住。

周霄沈思了一下對猴無極說道：“猴道友，這豹子精生前雖然作惡多端，終歸已經喪命在了我的杖下，死者為大，我看還是找處地方將他安葬了，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猴無極從小跟著老祖學道，雖然本性上任氣好武，但也是一個不乏仁慈的猴子，聽到周霄的話點頭連連，倒是增加了不少好感。

眾力之下很快就將豹子屍體安葬完畢，看著墳墓，周霄幽幽的嘆息了一聲，慈悲也好，虛偽也罷，他知道這不過只是一個開始罷了，未來還將有無數性命會喪在自己手中，或者有一天自己也會被別人取了性命。

莊子有句話大體是說：“人死之後，屍體暴露在地上或許會被烏鴉、老鷹吃掉，埋葬在地下也難免會被螻蟻、老鼠吃掉，其實兩者並沒有什麽分別。”周霄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也有莊子長生不可得便以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的曠達悠然。

突然想到豹子精死前眼中的惶恐、哀求，周霄忍不住看了看天空，那些九天神佛面對生死真的能夠勘破嗎？

未為可知呀！

“這些東西還要周道兄收著。”猴無極極守規矩，周霄打殺了豹子精，他的東西自然都是周霄的戰利品，一早就征得周霄同意派了兩只小猴兒去了豹子精洞中搜索，現在小猴子歸來，便將他的東西都呈了上來。

這也不是一個富裕的妖怪，只有一口隨身寶刀，一本修行秘笈，幾瓶丹藥，一些銀兩玉石。

那刀被豹子精終日以自身元氣溫養還算不錯，只是周霄一支竹杖在手，也看不大上，就轉送給了猴無極，丹藥也他被分給了眾猴，這些猴兒分外喜歡，連連出言感謝。

“周道兄若不嫌棄，還請到山府中坐上一座，喝杯水酒洗洗風塵，我家老祖最是好客，若是知道有周道友這般人物過門不入，定會責怪無極怠慢。”猴無極出言邀請周霄，正好他也想多了解一下外界的情況，便不客氣，拱手說道：“路過寶地正要叨擾此間主人。”

猴無極大喜，當下便領著周霄回轉，行了許久來到一處絕壁前，猴無極用手將山壁敲了三下，然後念動一道咒語，眼前頓時換做別樣天地，原來一處廣漠宏大的山府被人以大法力隱藏在這山中。

周霄讚嘆了幾聲跟著猴無極進到了山府中，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其有心的猴子，剛到山府不久，就已經為他備好了熱水和換洗衣物。

周霄連連道謝，心中早已不喜這般腌臜，只是終日奔走山林之中再不喜也得忍耐。

一番梳洗完畢，換上衣物，看著周霄文采風流，猴無極迫不及待的就要帶他去見老祖。

“我家老祖最好詩書，只是我們這些猴子猴孫個個粗鄙不堪，常常惹得老祖不快，若是見到周道兄他老人家肯定是非常歡喜。”

猴無極引著周霄走了幾折路，來到了一處山洞的洞口，就見裏面正有一只老猴兒坐在酒池旁專註的讀書。

猴無極正想出聲通報，周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制止了它，和猴無極一起安靜地等在洞外。

“惜乎！功敗垂成！未能戮賊彰顯正義！”

這猴兒也不知讀到了些什麽故事，撫掌長嘆了一句，言語之中滿是遺憾。

嘆完就見這猴兒隨手用瓢舀過一瓢酒，飲盡又讀。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讀到妙處情難自已，這猴撫案讚賞了一句：“妙哉！妙哉！世間能夠擁有如此知己，夫覆何求！當浮一大白！”

放下書，又抓過瓢舀滿了酒。

這次猴兒卻是沒有馬上就飲，而是呆呆的看著瓢中的酒，過了半晌半是羨慕、半是感傷的嘆道：“老猴兒若能有幸得逢如此知己，縱死何憾！”

說罷，猴子舉起瓢把酒飲盡，高喊了一聲“好！”。

哈哈大笑著把瓢隨手一扔，以手擊案當做拍子，慷慨而歌。

歌曰:“瞻彼淇奧，綠竹青青；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悠悠蒼天，彼何人哉？”

聲音慷慨深沈，亦醉亦狂，反覆吟唱了三疊方才罷休。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只是一只居處在山林中的老猴兒，縱是與世間最曠達不羈的豪傑之士相比，也不見得會遜色半分。

老猴兒將自己的胸中意氣抒發殆盡，這才註意到站在山洞口的周霄和猴無極。

“咦！”

老猴兒只簡單地瞧了周霄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

人言：‘胸藏文墨懷若谷，腹有詩書氣自華。’周霄自幼就跟隨老觀主誦讀詩書，修養身性，氣度本就不差。

這一個多月在深山大林中更是時刻參悟體會大道真意，朝飲風露，暮餐山泉，逐漸去盡了浮華，使得心境越發的清明澄澈，只一眼望去就給人一種夜靜如水、海月當空的感覺。

匣淺難羈寶劍鋒，玉藏石中也玲瓏，老猴兒看著周霄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神彩。

此情此景，若是說的雅些就仿佛是那俞伯牙偶逢鐘子期，若是說的俗些就是老王八乍見小綠豆。

老猴兒看著周霄暢懷而笑，照著俗世中書生士子相遇的禮節朝著他施了一禮，然後說道：“老猴兒見過先生，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老猴兒知之久矣。唯有今日得逢佳客駕臨陋居，方信古人所言‘蓬蓽生輝’四字絕非妄語。哈哈哈！先生裏面請！”

周霄之前見這老猴兒以書佐酒，對酒而歌，便已為他的風采折服，現在又見他禮數周到、言談儒雅，只覺平生所見堪與老猴兒相比之人屈指已可盡數。

當下還了一禮，說道：“昔年夫子想要居於九夷，人皆以為鄙陋不可居，夫子卻說‘君子居之，何陋之有’。高山雅處雖然看似簡陋，卻有幸被賢士君子得而居住，可以靜誦詩書百卷，可以痛飲美酒百樽，縱有瓊樓玉宇、廣廈萬間又如何比得上這裏自在逍遙。不速之客周霄能夠得逢逸士於如此妙境之中，真是幸甚至哉！”

老猴兒聽罷周霄一席話，頓時眉眼舒展，大笑開懷，只覺得字字句句全說在了自己心坎上，渾身上下三萬六千毛孔無一不透著舒暢恣意，心中不由的生出‘真吾友也’的感觸。

老猴兒自打開了靈智，修道練氣之餘對於人間聖賢的學問也是喜歡向往得很，那時候便時常下山想要四處訪友探討學問。

只是紅塵俗世之中，雖然不乏賢人名士，但是濫竽充數之人恐怕更多些，這些人學問不見得學到了多少，下巴倒是擡的高，口氣也是傲得很，往往見到他只是一只猴兒，眼光之中就有了鄙夷不屑，不曾談論已經把他拒之千裏之外。

即使偶而有肯與他來往的，多數也未曾真個把他當成朋友，不過是當做增添了一個閑暇時候的談資罷了。

一來二往時間久了老猴兒也就冷了心思，不再四處雲游，只是安心居守雲荒山中，平日裏與書中聖賢豪傑為友，讀到快意處對酒而歌，也是頗得其樂。

不料今天讀書又被引動心思，忍不住慷慨而歌，此刻見了周霄當真是欣喜若狂，當下連忙吩咐猴無極去取來美果佳肴，與周霄分坐在酒池兩邊，相對而飲。

一時之間，這一人一猴，一老一少，時而行飛花令談書鬥詩，時而舉瓢豪飲慷慨而歌，均覺得是平生未曾有的快意。

酒至半酣，杯盤狼藉。

老猴舉杯說道：“想我老猴兒久居深山之中，長自怨嘆寥落寂寞，今日能夠得見先生，足慰平生，頗覺再也無憾矣！當滿飲此杯。”

周霄聞言也端起酒來陪了一杯，說道：“我嘗聞‘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我醉亦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今日和道友酒逢知己，使我深得個中妙趣，已忘窮通修短，造化吾身矣，當真妙哉！妙哉！”

一杯酒飲盡，老猴兒聽完哈哈笑著說道：“我心甚樂，當為之歌。”

隨後用手拍打著案子，唱到：“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周霄知道老猴兒的歌意是在說好朋友請在這兒盡情的逍遙，不由感慨當初李太白寫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時的感受大概也像現在自己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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