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

大殿中，有一股詭異的安靜。三十六根金龍盤柱佇立在殿中，龍頭竄出柱頂，張口瞪目，猙獰無比。燦若雲霞的帷幔，織就高傲聖潔的朱雀圖案。紅毯鋪地，舒軟如綿，腳步落在其上，一絲兒聲響也傳不出來。

高高的臺階上，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半臥在雲床上，以手撐頭，閉目養神。

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莫不樂的眼圈再次通紅，哪怕腳下其實一點兒聲響也沒有發出，他也情不自禁地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行至階下，輕輕地跪下，一聲未吭。

“戲演得不錯。”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程白眉緩緩睜開眼，眉若劍，目若星，神光內斂，目光鋒利卻不刺人。

莫不樂沒有擡頭，哼哼哈哈兩下，才硬著頭皮道：“師父明察秋毫，弟子給您丟臉了。”

“我有什麽臉可丟的，你不是說，你若認無臉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麽，有你這麽個得意弟子，我還要臉做什麽，自然是徒唱師隨。”程白眉冷哼一聲。

莫不樂大汗，感情從他進入九華仙宗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師父全看在眼裏啊。

“師父……”

擡起頭，正打算嘻皮笑臉地討幾句好，驀然卻見兩抹白色，心中頓時一酸，什麽無賴念頭都沒有了。

“師父，您的兩鬢……怎麽都白了？”

程白眉面容依舊，與百多年前沒有什麽差別，只是一頭烏發，兩端見白，銀若雪，看得莫不樂眼花心疼。

師父已是化虛修士，照常理，返老還童絕無問題，縱使要維持威嚴，也沒必要讓兩鬢斑白，鶴發童顏，從來就不是修為高深的表現，恰恰相返，只有修為不到家，或是修煉出了岔子，又或是受過無法治愈的傷害，才會出現這種情形。

“白了就白了，關你什麽事。”程白眉表情冷冷淡淡的，眼中透著不耐煩，“讓你回來，不是讓你跪的，起來。”

“是，師父……”莫不樂無奈地起身，百多年未見，師父還是這個樣子，就不能表現得激動一點嗎？

才剛站直，冷不丁一道烏光落在了他的手中，定晴一看，卻是一面寒心玄玉所制的腰牌，正面是“落霞宮”字，背面是“首徒”二字。

莫不樂頓時手一顫，差點把這面腰牌給扔回去，好歹記得這個舉動未免對師父太不恭敬，趕緊牢牢抓死這面腰牌，而後哭喪著臉道：“師父，首徒之責，弟子肩窄力弱，擔當不起。”

“你是本座的開山大弟子，首徒之責，你不當，誰當？”程白眉冷笑，“現在後悔，當初就別拜我為師。”

當年是誰死纏活磨要拜師的，現在知道厲害了，後悔也晚了。

“當初誰知道師父你還能鹹魚翻身……”莫不樂悄悄地嘀咕。

程白眉目光如電，喝道：“你說什麽？”

莫不樂趕緊換上笑臉，道：“師父仙福永享，洪運齊天。”

“滾！”

好吧，師命如山，滾就滾吧，莫不樂趕緊放下腰牌，一溜煙地往外跑，打定主意就趁這機會有多遠跑多遠，最好跑回青陽山，反正師父也拜見過了，雖然頭發白了讓人心疼，但是顯然精力旺盛，身體倍兒棒，他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小混蛋……”

程白眉一眼窺破他的心思，差點氣樂了，還以為這一百多年的苦頭，把莫不樂的性子給磨得差不多了，結果還是這麽滑頭。想溜，門兒也沒有。

大袖一甩，一道旋風裹著那塊寒心玄玉腰牌，追著莫不樂出了正殿，然後連人帶腰牌一起，送入了方丈北峰的一處崖洞內。

明凈侍立在殿外，他嘴上狠，其實人並沒有離開，就在外頭等著莫不樂出來，萬料不到人是出來了，但卻是被旋風裹著出來，再仔細一看，哪裏是什麽旋風，分明是劍罡，一時大驚，連忙撲進殿內。

“師父，師兄他……”

“罰他在苦心崖思過十日。”程白眉冷冷道。

明凈愕然，剛來就被罰去苦心崖思過，大師兄怎麽得罪師父了？

“首徒腰牌本座已經給他了，你去宣布一下，然後帶領全宮弟子，去刑堂自領十鞭，你，三十鞭。”

明凈頓時苦了臉，感情一個也逃不過懲罰。心知師父是對師兄弟們在宮門前以劍道為難莫不樂的行為不滿，他不敢求情，只得領命而去。

砰！

苦心崖洞內，莫不樂一頭栽在地上，摔了個七暈八素。

咚！

寒心玄玉腰牌砸在他的腦門上，一彈，又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師父，你是故意的！”

撫著腦門，莫不樂滿眼金星地從地上爬起來，往洞口沖去，一股柔和的力道封鎖在洞口，將他硬生生地彈了回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哼唧唧，屁股差點沒裂成八瓣。

所以說，講不了道理的時候，就只能講拳頭，連拳頭都講不過的時候，下場就和他現在一樣，除了悲催，還是悲催。

撿起寒心玄玉腰牌，莫不樂哀聲嘆氣，燙手的山芋啊，不接還不行，師父做事太過隨心所欲，既然一定要他做首徒，不說幫著他這個大師兄撐面子，好歹也別落他的面子呀，有第一天來就被關起來的大師兄嗎？

本來就修為不如人，沒見連方丈山腳下掃地童子都是煉氣大圓滿麽，資質也不行，被火毒拖累得一塌糊塗，哪裏有潛力可言，那群心高氣傲的劍修誰肯服他呀。

莫不樂捏著腰牌想了想，做一個有威望、能服眾的大師兄，他這輩子是沒指望了，看來只能一條歪路走到底，成為史上最不要臉的大師兄，他自問還是很有競爭力的，假如有人肯跟他競爭的話。

不說莫不樂在這裏苦中作樂地規劃自己未來的目標，卻說落宮霞內，此時已是一片嘩然。

“什麽？讓那個無恥的家夥當我們的大師兄？不行，絕對不行……”

“就是，修為低，沒膽氣，還騙人，這種品性怎麽能當大師兄？”

“不服，我們不服……”

明凈被吵得頭暈眼花，忍不住怒道：“吵什麽吵，我服，你們有什麽不服的……趕緊的，都去刑堂領罰。”

說著，他一馬當先地往刑堂飛去，但沒有飛出多遠，就又被攔了下來。

“明師弟，我們甘心領罰，但是這件事情必須說清楚。雖然那個家夥曾經在藥王宗與宮主共患難過，但是僅憑這一點，他還不夠資格做首徒……不是我們要違抗宮主的命令，實在是不想被人看笑話，尤其是青雲宮那幫子人……”

一名老成持重的劍修站了出來，王燁生，元嬰初期的修為，比明凈要高得多，不僅修為高，資歷也高，程白眉沒當宮主之前，他就已經是落霞宮弟子，如果不是潛力不足，遲遲未能領悟劍意，他比這裏任何人都更有資格當首徒。

“王師兄，你放心，大師兄沒有那麽不堪，大家拭目以待……”明凈力挺莫不樂，雖然這話裏還透著幾分心虛，不過想想連蘇留仙都在莫不樂的嘴下吃了虧，他還是有些期待的，反正從一開始，他也沒指望莫不樂動手，落霞宮，不缺少能動手的，就缺個能動嘴的。

“可是……”

“諸位師兄弟，你們不信我，難道連宮主都不信？”明凈嚴肅起來。

一宮之主，豈會拿首徒來當兒戲。

劍修們沈默了，說實話，他們是不信，程白眉這個宮主冒出來太突兀，平日裏又不怎麽出來，有什麽事出面的都是明凈，說句難聽的話，明凈在劍修們心中的威望，說不定都比程白眉高一些。

可這話只能放在心裏，不能明說，明說了，明凈一定會翻臉，他對宮主的敬仰愛戴，是個人就能看出來。

“好，就按你說的，我們拭目以待……”

只要莫不樂做出半點抹黑落霞宮的事情，他們所有人就發動對首徒的彈劾，直接遞交常華真人，就不信程宮主還能一手遮天。

明凈擦擦冷汗，總算暫時搞定了。

感謝深藍摩羯座、求緣人、天闕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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