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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西門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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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泥人,是顧景星八歲時,父親顧長夙送他的生辰禮物。

泥人小兵一共五十二個,出自陜西鳳翔府六營村的泥塑高手葛成貴,他原是護國軍裏的一名士兵,解甲歸田後,專心在家鄉做泥塑。

因他原本就是從過軍,捏起泥人士兵來最為拿手。這些泥人高8寸,或持長/槍,或拿弓/弩,或推投石機,或幾人扛一架雲梯,人人面上神情勇毅,各個栩栩如生,宛若真人士兵的縮小版。

又因葛成貴是著色的高手,這些泥人士兵身上的赤紅色甲胄幾年如一日,不容易掉色。

顧景星此時看過去,敵我兩方的對陣坑道裏,原本身著甲胄的士兵,已經全然變了模樣。

有的身著花衣,有的烏發如雲,有的穿金戴銀,有的簪花佩玉,各個瞧上去,宛如要出席盛會的千金閨秀,亦或命婦貴人。

顧雲漢如今雖才十一歲,可卻也能感覺到此時現場的寂靜,他舉著手裏那個穿著花棉襖、花裙子,脖子還上戴了一圈寶石項鏈的泥人士兵,一時間僵在了半空。

“大哥哥,您知道的,我和二哥近來沈迷讀書無法自拔,不怎麽來小花園裏頑皮,再者說了,從前只有公主嫂嫂會來這裏逮螞蚱蕩秋千,沒人來這搗您的亂啊……”

這話一出,顧景星還未有反應,倒是白清梧一個激靈,想起了什麽。

公主常常帶著元善姑娘駕臨靖國公府,回回來,兩個小姑娘都要去花園子裏玩一會兒,她從前還稀奇,宮裏的禦花園公主還沒玩夠麽?現下看來,竟是禍害顧景星的泥人小兵來了。

長子才從北境回來,又打小是個冷冰冰的脾性,這一時白清梧瞧了瞧他的面色,果如冰窟寒洞似的,這便一聲哎喲打破了寂靜。

“是為娘幹的。”白清梧痛快地把鍋背上,甚至編起了故事,“為娘念兒心切,只能給泥娃娃梳妝打扮,才能緩解幾分為娘對你的思念。你瞧這些泥人被為娘這麽一打扮,各個紅光滿面,氣色多好。”

說起來,這些泥人常年擺在花園子裏,雖有屋檐遮雨,可到底風吹日曬的,如何瞧上去仍個個嶄新,連半分龜裂都沒有呢?

白清梧來不及去細想,往兒子面上看過去。

顧景星垂下眼睫,眸色裏閃過一抹月華的溫柔,他嗯了一聲,嗓音裏似有笑意。

“打扮的很好,往後不要打扮了。”他囑咐長隨將泥人仔細收集起來,送到他的臥房,這才請各位親長姊妹往正廳裏去,“勞累祖母同嬸娘們陪著,去吃團圓飯。”

一家人這才高興起來,一道圍簇著世子去正廳裏吃酒。

家裏人丁不多,除了抱在手裏的六妹和六弟,其餘的人將將好坐滿一張十人大桌。

羅老夫人晚間一向吃的少,撿了清淡的吃了一些,便問起了兒子們在北境的情形,顧景星便擱了箸作答。

“這幾年邊境動蕩,父親同兩位叔父五次北伐,將莽古哈人趕進了漠北,徹底收覆大梁邊境飽受異族侵擾的雲應寰慶四城。這會孩兒能回來,是擒獲了莽古哈黑鷹部族的大太子白音提布,回來進獻的。”

白清梧最關心的兩樣,一樣是夫君顧長夙什麽時候回來,一樣是兒子幾時走,這便一一發問。

顧景星索性凈了手,認真同母親說道。

“明年是大比之年,文武科舉都在初春,孩兒這回來,是奉父親之命,回京應試,考取功名,再由陛下授與官職,便可領兵打仗了。”

他從前只是北直隸鄉試頭名的身份,在軍中歷練三年後,只能領幾百人的先鋒營,在大股部隊出征前,行刺探穿插之任務,這對他來說委實不過癮,此行回京備試,倘或中了武舉,便能光明正大地回北境,別說領千人,十萬人也可領得。

在場的親眷聽了,人人喜上眉梢,二夫人叫人奉上茶,笑著說:“如今是秋季,距離開春少說還有五六個月,看來星兒這回能呆上半年了。”

她嘆氣,“咱們家的男人們呀,就是湊不齊,他來了,他又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坐滿一桌子。”

這樣的感慨在靖國公府裏屬實常見,人人見怪不怪,席上的四位夫人都不言聲了。

顧景星的眉間卻顯意氣風發,他出聲,嗓音清澈。

“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祖母,母親,二位嬸母,待明年將莽古哈人趕去捕魚兒海,咱們一家便可團聚了。”

他這一番話並不鏗鏘,不過是幾句家常的閑談,可人人都能聽出其間的少年淩雲氣,直令人動容。

一家子便都高興了起來,用罷了晚餐,又往花廳裏坐了,幾個兄弟姊妹圍在世子身前兒聽北境打仗的事,夫人們便喝著茶敘話,真真是圓滿的一日。

喜慶的氣氛一直延續到深夜,花廳散了席,白清梧惦記著昨兒公主叫人遞來的口信,這便差卉木出去問門房:“你去問問門房,可有公主的動靜,這孩子,說今兒來家裏吃蓮蓉蛋黃的月餅,眼看著月亮都快睡了,這怎麽還不到?”

白清梧說著話,顧景星從花廳裏正走出來,頓住了腳,目光有些探尋,白清梧便同顧景星說起來,“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子,咱們還能差個人往家裏問問去,可紫禁城誰敢隨隨便去問?”

顧景星才知自家母親說的是什麽事,略略思慮道,“……傍晚時分,我在乾清門見到了公主,她口中一直提起少師,想是課業繁重的緣故。”

白清梧哦了一聲,還是有些奇怪,“那也不對啊,往常來不來的,殿下都遣那個叫金疙瘩的小內官來遞話兒,今兒卻什麽動靜都沒有。”

顧景星心念一動,正要應聲時,卻見自家三弟顧雲漢貓著腰從花廳裏走出來,嘴裏叼著個桂花餅,形容鬼鬼祟祟地往西走。

自己養的孩子一舉一動都能看出來不一樣,白清梧吼了一聲,直把顧雲漢嚇得原地一個激靈,桂花餅往地上落去了。

“你臥房在東邊兒,你往西邊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去?”

顧雲漢咽了咽口水,看自家大哥和母親都瞧著他,一下子就規矩起來,垂著手老老實實地說:“西門那兒老有只貓兒叫喚,孩兒想去瞧瞧是不是無家可歸的……”

這話倒實在,不像是假話,白清梧揮了揮手,叫他去了,轉回頭跟顧景星一陣兒訴苦,“你這兩個弟弟同你小時候簡直兩個樣兒,皮的跟猴兒一樣,上天入地的,偏生長大倒規矩了,認認真真地讀書,倒叫為娘老懷安慰。”

顧景星說是,往三弟去的方向看過去一眼,眸色深深,“母親從前常罵孩兒樹樁子一樣,如今又嫌二弟三弟皮猴,這般看來,您好像是單純不想養孩子。”

白清梧擡手就要打,顧景星輕笑,托住了母親的手,“母親辛苦了,孩兒在北境很想念您。”

一股子心酸湧上心頭,白清梧再下不去手了,只抱住了大兒子,好生落了一回淚。

這一頭,靖國公府的西小門偷偷開了半邊兒,十一歲的顧雲漢探了半邊身子出去,左看右看,但見西門外的巷子裏,光滑的青石板倒映著溫柔的月色,安靜極了,別說貓兒了,連只狗都沒有。

他正奇怪,卻聽墻頭上傳來悄悄一聲喚,那聲音貓兒似得,“顧雲漢,往這兒看。”

顧雲漢忙從門上退後半米,再往墻頭上一看,一輪月下,穿著朱纓粉的女孩子正坐在高高的墻頭上晃腳丫子,獨秀一枝的玉蘭伸出墻外,遮了她半張粉面,只一雙烏亮大眼靈動地恍若高天之星子。

正是鎮國公主乘月。

見顧雲漢看過來,一臉驚慌,乘月忙噓了一聲,叫他過來,“你別嚷也別拜,小心被旁人聽到。你聽著,我有好幾宗事要交代你辦。”

顧雲漢撓撓腦袋,指了指門,“您別坐這麽高了,那有門啊,殿下同我在門口說話就是。”

“好不容易爬上來了,我可不下去了。”乘月懊惱一眼看了看小門,又小聲交代他,“我今兒本來要來,忽然想起來花園子裏,我把駙馬的泥人小兵給禍害了,嚇的不敢來了。趁這會兒他還沒發現,你趕緊去給我收拾殘局去……”

顧雲漢面無表情,“原來是您幹得。晚了,我哥已經發現了。”

乘月聞言直驚得險些從墻頭暈過去,閉了閉眼睛,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了。

顧雲漢年紀小,平時常常陪著公主玩兒,同她也不見外,見狀便有些小小的幸災樂禍,“嫂嫂,您怎麽笑不出來了?您別怕呀,您不是鎮國公主嘛!螞蚱一次逮三只,還敢穿了串兒在火上烤,這會兒振作起來呀,笑一笑。”

乘月眼前那陣兒黑過去,勉強展開了個笑,咬牙切齒地說:“顧雲漢,你可別想我過幾日去國子監為你做主了!”

“別呀,公主姐姐,我錯了還不成了。”顧雲漢連忙討饒,末了還要嘀咕幾句,“那不是您說的嘛,您要是真心高興的話,笑的時候嘴邊上就會露出兩個小酒窩,若是假笑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小酒窩了。”

乘月揮了揮手,不打算同他討論酒窩的問題了,只悄悄喚他來,語氣沈重地交待道:“你聽著,你哥哥臥房裏頭,床頭的多寶格裏還有一只布偶貓兒,一只布偶兔,長幾上還有我的梳妝盒,對!還有拖鞋,兔頭的那個拖鞋也不知道孃孃有沒有收起來,你去瞧瞧,啊,這一時手忙腳亂的,我都想不起來了,你抓緊時間去,甭管看到什麽奇奇怪怪的物件兒,全都給我藏起來就是。”

顧雲漢忙不疊地點頭,卻聽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兩人一個墻頭一個墻下的正密謀,忽聽得伸手有一聲清寒如月的嗓音響起來。

“無家可歸的貓兒?”

這分明是顧景星的聲音,這下墻下的瑟瑟發抖起來,墻上那個更是眼前一黑再黑,她望見樹下那個才來的清影,直驚得一個晃身,從墻上跌落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抹清影腳下一動,動作迅捷地飛身而來,將從墻頭落下的公主穩穩接住,抱在手裏。

乘月這一刻嚇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在跌落的過程中閉上了眼,再睜眼已然在顧景星的懷裏了。

她這一時便心落在了實處,雙手一下子就摟上了顧景星的脖頸,得意洋洋地看了一旁瑟瑟發抖的顧雲漢,再仰頭對上顧景星那雙燦若星子的眼眸,展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哥哥,快來迎接我的酒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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